第860章 入地獄
方固第一回見到這位孟家大小姐,是在袁克新婚的第二天。
照規矩,新婚夫妻要給長輩敬茶,而他們,自然也要見過新嫂嫂。
新嫂嫂很漂亮,和傳說中一樣落落大方,不愧為大戶之女,即便對他這個小小庶子也客客氣氣。
所以,方固對這個新嫂嫂的第一印象還不錯。
但僅僅是這一點,還不足以生出親近之意。
孟茴進門的前半年,袁家風調雨順,太平無事。
她對長輩孝順,對弟弟妹妹更是關懷愛護,而且她的好,那都是實實在在的,半點做不得虛。
連他這個不大露臉的庶弟也沒漏下。
他常年待在院中,讀書養傷,原本和她也是不常見的。
但自從頭回見面,孟茴就表現了親善之意,沒幾天他的院中就收到了上好綢緞製成的衣裳。
方固這才想起那天見她時,穿的衣裳的衣領確實被洗得有些發白。
袁家的人只會關心他能不能按時提供“藥引”,是不會管今年或明年有沒有新衣裳的。
當然,方固其實也不在意。
但是,好像也沒有人收到新衣裳會不高興。
這樣的事還有很多。
孟茴就像及時雨,每回他缺了什麼,她都能給補齊。
有時候是書,有時候是佛經。
對了,孟茴也喜理佛,方固頭一遭朝孟茴主動開口,也是為了佛經。
彼時,孟茴已經進門有幾個月了。
對旁人來說,孟茴的好未必值什麼。
但對方固......上一個待他這麼好的人,還是海棠。
他向她借書,她將對他的關心當做理所當然。
按照孟茴的話來說,就是長嫂如母。
她是要做袁家未來當家主母的。
當然,方固沒辦法將孟茴當做母親,心裏難免生出一絲惋惜。
袁家的兒媳進門前大多不知道袁氏家族的病症,大多是等到生了兒子,等自己兒子害病的時候才會知道。
然後一代騙一代......
孟茴也不例外。
方固其實知道,她過得並不算太好。
袁大奶奶這個婆婆佛口蛇心,袁克狹隘自私且脾氣暴躁,還有這些小姑子小叔子......
孟茴也是心力交瘁。
他也幫不上什麼忙,頂多是交流兩句佛經的經義。
說這個,自然是他在行,但要論對佛祖的心意......方固就說不準了。
到現在,方固也不能說當年自己遁入空門不是為了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一句“阿彌陀佛”像是壓制他的咒語。
所有的惡,所有的不平都在佛祖面前被壓制在某個角落。
孟茴就不這麼認為了。
她覺得他這個小叔子有慧根。
知道他打算考狀元,還拼着得罪袁家大奶奶自己出錢為他請了位先生。
袁家大奶奶嘴上不咸不淡,但這麼多年,方固知道,她是將孟茴給恨上了。
就是不知道孟茴看不看得出來?
她只說,小叔好好讀書,若是考取功名,她這個長嫂面上也有榮光。
實際上,她壓根就不需要。
......
荊州這個地方,好像一直多災多難。
準確來說,這些年大魏各地不是災荒就是瘟疫。
方固記得很清楚,那年荊州鼠疫頻發。
袁家到處都是魚腥草的味道。
進出也愈發不便。
孟茴比別的商人多了一絲悲天憫人。
大家都想斂財的時候,她也拼盡全力在搜集藥材,但她的葯,卻是分文不取。
這個舉動算是將荊州的商人給得罪了乾淨。
每天環繞在孟茴耳邊的全是冷嘲熱諷。
她在袁家的處境也更加艱難。
短短半年,袁克就原形畢露,納妾狹妓,對孟茴更是沒有半點敬重。
到最後,孟茴連個押運藥材的人都沒有。
方固卻是一反常態,主動攬下這個活。
說不上是為了誰,以至於後來方固想起來,都覺得荒唐。
真正的原因僅僅是一回在路邊,他看到了個婦人,她得了瘟疫,已是彌留之際。
她幾歲大的兒子就在身邊。
她眼神絕望,一句句念叨着......每個字都是不舍和擔憂,直到斷氣。
方固和孟茴就站在不遠處,卻無能為力。
“嫂嫂,我去幫你把葯運來,你開個濟慈院吧,就收留這些父母雙亡的孩子......。”
實際上,運葯沒有那麼簡單。
太平盛世,藥材就只是藥材。
但鼠疫頻發,藥材就有了別的意義。
有人想囤積,有人不想這麼多藥材流入荊州。
方固是偷偷走的,袁家上下知道他的所作所為大為惱火,卻也無濟於事。
只是期盼着他們的藥引子能平安回來。
方固這一路格外艱難,不亞於當年逃難。
好在歷經千辛萬苦,總算是把藥材也運了回來。
荊州的窮苦百姓們終於有了希望。
孟茴將藥材分發下去,許許多多百姓甚至跪下感激,說她是菩薩轉世。
只是回到袁家,方固並沒那麼好交代。
祠堂內,有人割破他的手腕,等放夠了足夠的血,又有人褪去他的上衣,袁家的人,每人一鞭......
等受完了家法,他又被扔到小院。
但他知道自己做的是好事,彷彿也沒有那麼委屈。
佛不是說過嗎,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就當入了一回地獄唄。
而且,他好像篤定,有人會來給他送葯。
果然,他沒在地上躺多久,孟茴就來了。
她看着他的傷,眼眶微紅。
她一邊和丫鬟一起給他上藥,一邊說著話。
她說她家中有個弟弟,是如何受珍愛,和他天差地別。
他說,是因為那個孩子有她這個姐姐。
說完,又覺得自己的心思太過明顯。
只是不等他解釋,她就說,以後她也可以是他的姐姐。
那個時候,孟茴已經想和離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她和袁克不是同路人。
孟茴承諾,就算和袁克和離,她也還是他的姐姐,會供他讀書,供他考狀元。
而噩夢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孟茴一提出這個念頭,袁克就怒不可遏。
其實之前,他就對孟茴動過拳腳,只是瞞得緊。
現在,幾乎是毫不收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