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真假
夏澤把這段對話翻來覆去聽了好幾遍。他並不擅長揣摩人心,對人情緒的判斷也不是特別拿手,可在夏志成說話的那一瞬間,他還是敏銳的感覺到了其中那抹戒懼和不願人提及的恐慌。
父親在害怕着什麼,這是夏澤能感覺到的。從老a查到了韓玲的真實身份起,夏澤就開始懷疑當年父親在母親的去世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他只是一個簡單的知情人嗎?亦或者母親的死根本和父親脫離不了關係?
夏澤潛意識中其實已經認定了後者,不然他也不會偷偷在夏家的書房裝什麼竊聽器。可他心裏認定是一回事,真的從父親那裏查到一些蛛絲馬跡,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聽着父親對夏源說,那件事已經過去了要學着忘記時,心中湧出了不是憤怒,而是一種難言的悲涼。忘記,這恐怕是父親最真實的心理,不管母親曾經和父親有過怎樣的過去,父親最想的可能是全然忘記。好的壞的,高興的害怕的,只要忘記了他就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將母親的存在在他的記憶中抹殺,若無其事的繼續過他的人生。
夏澤抱着膝蓋坐在陽台的軟榻上,五月底的天氣已經熱的厲害,即使現在才是上午,陽光穿透了遮陽傘照射在身上,依然是暖洋洋的,可他的心卻是冰涼一片。
他仔細的回想着這麼多年的經歷,父親對他不怎麼喜歡是無需置疑的。上一世他一直以為這是因為周含清的緣故,如今想來,也許周含清只是一個幌子。正是因為父親不喜歡他,周含清才會順應父親的意思一力的養歪他。
從父親想到夏源,夏澤的心緒更加的複雜。那段對話里,他清楚的聽出了夏源對他的維護,可這一切的前提是,夏源有事瞞着他,把他當成傻子一樣。
夏澤的心裏亂糟糟的,思緒圍繞着聽到的那段對話四處飄散。池以衡找過來時,看到的就是夏澤曲着腿,下巴搭在膝蓋上出神的望着前方。
“小澤?”池以衡敏銳的察覺到了夏澤的情緒不對,“怎麼了?”他學着夏澤的樣子脫了鞋上了軟榻,一隻腿曲起坐在了夏澤的身邊。
夏澤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的靠在了池以衡的懷裏。池以衡伸手攬住了他,擔心的摸了摸他的額頭,害怕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沒事。”夏澤低聲說著,拉住了池以衡的手,將身邊的耳機塞到了池以衡的耳朵里。
池以衡正想說什麼,卻是突然聽到了夏源和夏志成的聲音,他立刻收斂了心神,神情認真起來。夏澤偷偷在夏家書房裝了竊聽器的事並沒有瞞着他,他雖然覺得這件事不妥,可夏澤一直堅持,他也就縱容了夏澤的行為。反正夏澤這段時間錄下的對話都沒有什麼價值,他也不會把這些錄音流傳出去,只是夏澤自己聽一聽,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可現在夏澤突然把耳機塞給了他,又表現的情緒反常,他馬上意識到是這段錄音的問題,當下打起了精神。
錄音的內容聽着是最新的,似乎是夏源找到了夏家。夏源會去找夏志成是池以衡意料中的事,夏源提議讓韓玲接受檢查,也在他的預料之中。根據老k的調查,韓玲當年曾被夏奶奶強迫的鑒定為精神病,並逼着她退了學,還在另一個城市的精神病院關了幾年。後來韓玲輾轉離開那裏之後,心裏一直對精神病三字耿耿於懷,最是忌諱別人把她當做瘋子看待。池以衡一向都認為,所謂的報復並不是簡單的打壓,而是挑中對手的弱點或者要害處一擊即中。對韓玲這樣的瘋子而言,其他的方法未必能刺激到她,最好的報復就是讓她最重要的人認定她是一個瘋子,一個需要接受治療的神經病。
耳機中的對話在繼續,夏志成對韓玲的維護赫然十分明顯。池以衡眼神一冷,握緊了夏澤的手。他以為夏澤是為了夏志成的態度而難過,卻在下一句聽到了夏源提及十五年前,隨後就是夏志成突然爆發的厲聲喝止。
耳機中傳出短暫的沉默,池以衡已然神色突變,連夏澤都能想明白的事,他更是不會疏忽了過去。
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池欣雲的去世,在池家一直被當做一個意外。當年池欣雲出事的消息是夏家通知的池家。等到池家接到消息趕到醫院時,醫生已經放棄了搶救,他們甚至沒有趕上池欣雲的最後一面。池家雖然不至於貿然的懷疑池欣雲的死,但也不可能就這樣接受池欣雲的去世。他們曾經找人鑒定過現場,得出的結論是一次意外。據搶救池欣雲的醫生表示,池欣雲在出事前,身體已經因着疲勞過度透支綳到了極限。再加上她當時上樓時可能正想着心事精神恍惚,一腳踩空摔了下去,碰巧家中無人錯過了最好的搶救時間,才導致了最後的悲劇。
對於這個結論,池家一直深信不疑。一方面池夏兩家當時關係十分好,池欣雲和夏志成的感情一直不錯,誰也不會想到其他。另一方面,池欣雲事前正和大學的同學一起籌備一個藝術展,確實忙碌的厲害,也符合醫生所說的身體透支過度,精神恍惚的狀況。為此池家在池欣雲下葬后就沒有再說什麼,甚至池爺爺當年還覺得他找人鑒定現場懷疑夏家,有點對不住夏家,心裏一直過意不去。
池以衡想到這裏,腦海中突然跳出了老k那天說的話。池欣雲去世的原因似乎有一些“合理”的刻意,一切的資料都太過完美,簡直是天衣無縫。
老k當時只是隨口一句,兩人都並沒有怎麼在意。直到今天之前,池以衡對姑姑的死還是半信半疑,沒有如夏澤這般堅定。可夏志成的反應卻是說明了什麼,更是讓池以衡意識到一件事。如果姑姑當年的死確定不是意外而是其他,那麼光靠夏志成一個人肯定無法瞞過池家。他的背後必然還有其他人,一個能讓姑姑的死看起來更加合理,讓池家查不到真正死因的人。
池以衡聽完錄音,摘掉了耳機看向了夏澤,“小澤……”他說的有些艱難,不知道該不該把他的猜測告訴夏澤。
夏澤故作輕鬆的笑了笑,“表哥你現在相信了吧,父親真的和母親的死有關。”
夏澤的笑容太過難看,池以衡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臉,伸手將他抱在了懷裏。夏澤靠在池以衡的胸前,手指繞着池以衡的袖子,低聲道:“……還有夏源。表哥你也聽出來了吧,夏源什麼都知道。”夏澤頓了頓,繼續道:“夏源……二哥他以前對我是真好,我還想着,要是他只是瞞着我韓玲的事,我其實一點都不怨他,我只是……”
夏澤不知道該怎麼說,在他上一世臨死前,夏源曾經暗示過他池欣雲的死不是出於意外,他重生后的調查全是基於夏源當時的那些話。他不知道夏源知道多少,什麼時候知道的,畢竟上一世他是在兩年後才死的,如今他重生在兩年前,兩年的時間差,也許夏源還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夏源瞞着他韓玲的事,他是真的不介意。誰也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他一直躲着夏源只是因為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夏源。可要是夏源明明知道他母親的死因,甚至可能參與其中卻一直瞞着他,更甚至一直若無其事的以哥哥的身份陪在他的身邊,他簡直不敢相信夏源是如何做到的?
夏澤沉默了一會,澀聲道:“表哥你說,我要不要讓老a從夏源身上開始調查?”
池以衡心中嘆息一聲,低頭碰了碰夏澤的額頭,贊同道:“好。”
夏源十五年前才剛剛九歲,他未必在池欣雲的死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但他顯然是一個知情人。一個九歲的孩子知道了這些不可能像大人一樣可以藏得住心思,他肯定會在平時表現出什麼異常。夏澤想要從夏源身上着手也是一個選擇。只是……
池以衡深吸一口氣,抱着夏澤斟酌道:“小澤你還記得我告訴過你,當年姑姑去世后,池家曾經調查過姑姑的死因。”
夏澤遲疑的點了點頭。
池以衡放緩了語氣,彷彿怕嚇到了夏澤,輕聲道:“池家當年的調查結果表明這一切只是意外。如果姑姑的死真和姑父有關的話,那意味着這件事肯定還有其他人知道,有人幫着姑父掃清了尾巴。”
池以衡的話語暗示着什麼,夏澤茫然的看着他,“表哥你是說爺爺嗎?”
池以衡抱着夏澤艱難的點了點頭。
有些事就是一件想通了,其他的也會跟着想通。夏家字畫風波爆出來之後,池以衡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夏爺爺為什麼要跳過夏志成這一輩,把夏家多年積攢的字畫全部留給夏澤。如果說夏爺爺是偏疼孫子的話,那為什麼只有夏澤有,其他人呢?夏爺爺去世的時候,夏澤才不到四歲,在夏家的孫子裏面並不算最出挑的。如果夏源是因為夏爺爺知道他私生子的身份而跳過他的話,那夏濱呢?夏爺爺為什麼一件都沒有給夏濱留,而是直接全給了夏澤?以至於夏二伯他們因為這些字畫多年來一直對夏澤心懷不滿,直接導致後面一系列事情的發生。
如今聯繫到姑姑去世一事,夏爺爺的行為似乎有了理由。
夏澤沉默的看着池以衡,這個猜測讓他心裏說不出的難受。他對爺爺的印象不深,但記憶中爺爺一直是個和藹的老人。如果表哥的懷疑是真的的話,那所謂的爺爺留給他的遺產原來不是因為喜歡他,而是出於對他的補償嗎?就像是母親用死替他換來了這些東西,讓他心裏膈應的厲害,有什麼窩在心裏卻是說不出來。
夏澤的表情太過可憐,池以衡心疼的將夏澤圈在懷裏,低頭在他的頭上親了親,一隻手安撫的摸着夏澤的後背。
“這只是一個猜測,說不定不是真的。”
池以衡也不想告訴夏澤這些,可老k他們只要調查下去,這些事遲早會爆出來。他心中其實已經篤定,夏爺爺當年肯定是知情人之一,甚至夏奶奶也應該知道這些事。聯繫到夏爺爺的突然去世和他去世前對池家的疏遠,池以衡心中隱隱猜到了夏爺爺的心裏,恐怕也是良心難安吧。
他無聲的在心中嘆息一聲,與其等着老k他們調查出來給夏澤衝擊太大,他寧願先讓夏澤知道一些好提前做個心裏準備。
“表哥?”
“嗯。”池以衡看向了夏澤。
夏澤伸手緊緊抱住了他,低聲道:“他們對我都是假的,表哥你會是真的吧?”
“會!一直都會。”
池以衡用力的將夏澤揉在懷裏,鄭重道。從沒有一刻讓他這樣厭惡夏家的那些人,也讓他後悔沒有早一點把夏澤接到池家,遠離夏家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