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下)
宋初玉答應了,眸光很平靜,表很淡然,就像,下月即將監斬的血親,不過是毫不相識的陌生人。
“宋初玉,我低估了你的冷!”東陵胥笑,說不清是讚賞還是嘲弄。
他知道這個女人心底,擁有的善,也是用孤注一擲的辦法,迫她求饒,很顯然,結果讓他失望了。
低低沉的笑聲響起,“希望,你不是強裝鎮定!”
真真實實面對那一幕,他不信,她的心不會動容,只要她告饒,他就有機會。
下個月,夏初。
身為監斬官,宋初玉必須,留在皇宮。
通俗點說,就是變相軟禁。
即便她武功超絕,進了皇宮那大的囚籠,想飛出去,必是難如登天!
看了眼窗外,循環往複的御林軍,以及將正門把守的密不透風的守衛,宋初玉嗤笑一聲:東陵胥當真看得起她!
日影偏斜,到了午膳時間。
從隨侍太監身邊,接過食盒,東陵胥第一次,親自給人送飯。
只是,當他推開房門,看到的卻是宋初玉,臨窗描畫的嫻雅姿態,那淡淡暖黃日光,替她打了層朦朧的色調,美人如玉,風華無雙。
他不禁看痴了,目光有些怔怔,似乎,能嗅到空氣中,微微酵的甜。
直到,宋初玉從專註中抽離,抬頭看向門口的人,唇角的笑容一凝,她將筆擱下。
“勞煩國師大人親自送飯,小女子不勝感激!”她落落大方接過東陵胥手中的食盒,放到桌上,旁若無人的就餐。
人是鐵飯是鋼,她永遠不會,與自己為難。
一旁的太監,早就驚出一身冷汗,國師的手段,他是知曉,眼下這女人,如此不給國師臉面,怕是會下場很慘。
然而,東陵胥的反應,卻大大出乎那太監的預料。
東陵胥沒有惱,甚至帶着一絲愉悅的笑,只因為,她接過食盒的瞬間,指腹輕輕擦過他的指尖。
從未見過國師大人,露出這般溫暖的笑,一直以來,他的笑是沉,是暗,帶着地獄的冰冷,那笑,從不達眼底,今日,卻直直融化到眼底心底,讓看的人,也不禁覺得心愉悅。
只是冰冷的一瞥,那抬頭注視着東陵胥笑容的太監,忙不迭低下頭,禁不住瑟瑟抖,他怎麼忘了,東陵胥一直以來的習慣,險些丟了小命,那太監在心裏暗暗慶幸。
宋初玉一頓飯吃的香甜,雞骨魚骨四處亂擲,渾然無形象。
這般粗魯,讓東陵胥身邊,伺候慣公主娘娘的太監,微微皺了皺眉,國師大人,怎麼會對這樣的女子,青睞有加,着實讓人費解。
然,更讓他目瞪口呆的卻是,東陵胥拿出懷中的天蠶絲手帕,帶着小心與憐惜,去擦宋初玉頰邊沾染的油漬。
咫尺距離,宋初玉伸手,扯過他手中的帕子,胡亂擦了一通,隨後,丟回到他懷中。
東陵胥也不惱,好脾氣看着她胡鬧,她是想激怒他,惹惱他,讓他對她死心,可是,人眼裏出西施,這句話,她不懂?
現在宋初玉的所有舉止行為,在東陵胥眼中看來,無不賞心悅目,猶如一幅瑰麗奇美的畫卷。
將那方沾滿油漬的手帕,疊放平整,東陵胥將之再度好好收起。
身旁的太監,見鬼般瞪大雙眼,這還是那個平常潔癖極重,忍不得一粒塵灰的東陵胥?他懷疑,這身體中進駐了另外一個靈魂,若非那周身散出的凌厲暗沉氣質,他可能,當真會這樣想。
笑看着宋初玉吃了半晌,東陵胥越覺得心不錯,故而,趁着她就餐時,走到窗邊,看着鋪展在桌面上的畫紙。
他記得那日中秋宴,李心綺找她比試,她推脫說自己不愛作畫,可方才,看她那專註神態,若非愛極,斷然不會流露那般神。
果然,是一幅上等的墨畫,就連東昌畫聖,與其作品相比,立刻相形見絀。
畫上,是兩岸青山,沉沉江波,一葉扁舟,並一對玉人。
哪怕,看不清臉,他們只是背對。
可東陵胥瞬間,意識到,那深邃相思的盡頭,那繾綣嚮往的背後,是何人。
袖底風獵獵鼓動,沉靜的眸滾過大片黑雲濃霧,但很快,又被他壓制克制。
就像從未見過那幅畫一樣。
宋初玉雖在吃飯,但對於東陵胥的動作和心緒波動,她也在用耳用心靜靜探視。
直到,他在她身旁的白玉凳上坐下,悠閑地給自己酌了一杯酒。
香醇酒液在他指尖的晃動中,不住搖曳,像醉了的眼波,他子夜般的雙眸,也染上一層朦朧。
“宋初玉,幫我勸一個人。”
這才是他此行的目地吧。
“說。”她的回答很簡單。
“幫我勸諸葛敏,交出傳國玉璽!”
她震驚的抬頭,看向他,卻現他的神,不似說謊。
再度見到被囚禁的諸葛敏,聽着東陵胥講述那些過往心機,宋初玉那一瞬,才真正知道什麼叫命運。
從她在惠清庵,無意中搗毀了東陵胥的計劃,害林沖的身份曝光,她們就已經結下了仇怨。
那次施粥,也是他一念之仁,對她產生了興趣,否則,她該在還未見到他之前,就成了一堆白骨。
再到後來,知曉了她與公儀鶴的關係,他對她數次相幫,以致後來派人圍殺,不過為了確定,她在公儀鶴心目中的地位。
果然,她沒讓他失望,公儀鶴重她勝過自己的命。
再就是派東陵晚去盜取虎符,在宋初玉大婚之日,替她梳妝。
他將她擄去,一開始只是說明,借她之手,打擊公儀鶴,讓他墮入地獄,卻不想,竟掀開了自己淺藏的真心,他開始對生活對幸福有了憧憬。
一次次脅迫,一次次相要挾,不過為了,成全自己的私心,他想留她在身邊,以致,可以放棄背負數十年的仇恨。
“宋初玉,如果早知有今日,當日,我定不會手下留!”
他不會再心軟,不會因那一念之差,給自己種了一輩子也逃不開的魔障。
可人生,從來就沒有如果,有些結局,早就已經註定。
他的人生,註定為一個女人,痛徹心扉。
宋初玉默默聽着他的話,不做任何回答,因為她,給不了回答。
“若她肯交代傳國玉璽的下落,我便饒她一命!”
他衣袖一拂,走得瀟洒。
宋初玉走入鳳飛宮,看到的便是一身素衣的諸葛敏,她的容顏安寧,雙眼微閉,好似隔絕人世一切的悲苦。
“長公主——”
她的呼聲很輕,就像生怕打擾一個身處夢中的人。
諸葛敏聞聲睜眼,看到的便是宋初玉關懷的目光。
“玉兒——”是驚喜,是被囚禁歲月中唯一的慰藉,她還能看到這個,曾讓她無比歡心的朋友,這種感覺,真的很好。
宋初玉靜靜坐在她身邊,聽諸葛敏講着這些日子,東陵胥的作為。
先是他利用太子諸葛允,除掉四皇子與先皇,讓諸葛允受千夫所指,后將他囚禁,自己為東昌攝政王,更是為了套出傳國玉璽的下落,將她與駙馬,分別囚禁於兩地。
“他是生是死我都不知曉,可我同他約定過,地獄黃泉永相隨,我不怕死,可是……”諸葛敏目光忽而變得柔軟,她的手輕輕撫上腹部。
宋初玉一瞬了解,她的腹中,有一個亟待睜開新奇雙眼,看看這世界的小生命,是她與駙馬愛的禮物,她就要成為一個,讓人羨慕的母親,擁有那小小孩子稚嫩,卻讓人歡欣的軟糯童音。
她是盼望着那個孩子出生的吧,所以,以她的性格,才能被人脅迫,囚禁在這鳳飛宮中,默默忍受痛楚和折辱。
“是東陵胥讓你來勸我的吧,玉兒,他待你真的不同,也許,諸葛王室的興衰,我只能,託付於你……”
在宋初玉無措的目光中,諸葛敏突然對着她跪了下來。
“長公主,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她伸手就去扶諸葛敏,奈何她堅定不移,愣是要宋初玉聽完她的請求。
“我知道這很為難你,諸葛一族的興衰,也不值得你冒生命危險,可是,你是唯一能解救天下萬民於水火之中的人,東陵胥恨意太深,那些曾經傷過他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這場浩劫,一定需要人去終結,而你,玉兒,你是最佳的人選!”
“我知道這樣說很自私,但我別無他法,求你,玉兒,我以摯友知己的身份求你,阻止東陵胥的野心!”
宋初玉靜靜看着她,心中五味雜陳,她不是救世主,這東昌天下的覆滅與她何干,她要的,不過是與愛的人相伴,細水長流到生命終結。
然而,看着這樣的諸葛敏,她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這個女子,她曾經那麼敬佩,這個女子,曾經在她危難之時,幫了她那麼多,她現在,着實沒有理由拒絕她。
“我儘力!”三個字,似乎拼盡了她一生的勇氣,她不知道,若他在,會不會又怪她莽撞,怪她,善心泛濫。
“謝謝你,玉兒!”
諸葛敏流露出滿滿的感激。
躲避着周圍守衛的目光,諸葛敏將宋初玉,帶到一處牆壁處,輕輕扭動書柜上的花瓶,那處牆壁便旋轉着,透出內里的神秘。
宋初玉緊跟着她,一步一步,踏着石階而下。
來到一處佈置雅緻的房間,諸葛敏停下腳步,對着裏面呼喊。
“慎兒,慎兒——”
這裏面有人?疑惑只是一閃即逝。
宋初玉很快,看到自房內跑出的男孩,那孩子,五六歲的年紀,正睜着一雙烏黑透亮的大眼,滿含戒備的看着她。
“這是玉兒姐姐,慎兒,一定要認得她,不論何時,都要信她,知道了嗎?”
諸葛敏蹲下身,扶着他的肩膀,細細囑託。
諸葛慎看看諸葛敏,又看看宋初玉,隨後,認真的點頭。
“慎兒乖!”諸葛敏見他答應,愛憐的揉了揉他的腦袋。
起身,對着宋初玉解釋。
“這是先皇的兒子,因為先皇一次醉酒,與我宮中的侍女,生了關係,這才有了這個孩子,後宮中,一個孩子能生存就不易,更何況,還是皇上的孩子,為防慎兒被那兩個女人下毒手,那丫鬟就來求我,求我救救這個孩子。”
“也多虧我一時的惻隱之心,這才給皇兄留下了諸葛氏,唯一的血脈。”
“玉兒,若我出意外,你就帶着這個孩子,拿着這張地圖,去惠清庵尋找傳國玉璽,還有這個瓶子,裏面是諸葛皇室的血液,可以開啟安放傳國玉璽的玉盒,俱時,輔佐他登基!”
“還有這顆明珠,可以護你,帶東陵胥去地宮時,不被暗器陣法所傷!”只要東陵胥進入地宮,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宋初玉接過諸葛敏手中遞來的東西,緊緊攥住,卻覺得莫名沉重。
“你放心!”任何的話語都是多餘,她知道,諸葛敏最需要的,就是這三個字。
“謝謝你,玉兒!”一個高貴的皇族,第一次,對着她彎腰叩。
“長公主也千萬,保全自己,就當為了駙馬和腹中的孩子。”
“我會的,玉兒,萬望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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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很快來臨。
本是個火辣辣的艷陽天,可轉眼,烏雲密佈,像是知道今日的蒼涼。
宋初玉坐在監斬席上,聽着百姓對被押送上來的宋文武等人的唾罵。
大抵就是亂臣賊子之類的話語。
她微抿着唇,權當沒有聽見,只是靜靜,看着蓬頭垢面,不見往昔戰神風采的宋文武,以及愛美到極致,此刻戴着鐐銬,也不斷擦着臉,攏着頭的宋玉瑤,他們,還未看到她。
直到,身邊的人提醒她,時間快到。
宋文武微微抬頭,目光有些渙散,卻在看到監斬台上,面無表的宋初玉時,瞳孔緊縮,渙散的目光匯聚。
宋玉瑤笑容有些瘋癲,她見到宋文武目光定格,就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當看到宋初玉面容的剎那,她幾乎抑制不住驚喜,站起身,對着她高聲呼救:“玉兒妹妹,快,救我跟爹爹啊,救救我們!”
她的聲音很大,很尖銳,底下的百姓沸騰,面面相覷,這才現,台上的監斬官竟是個女子,似乎,還是不久前,靠着善心以及珍緣坊揚名東昌的榮王世子妃。
也是有人這時才想起,宋初玉就是宋將軍府的嫡女。
謾罵傳開,大家紛紛叫嚷,說宋初玉冷心無,竟看着自己父親姐姐被殺,絲毫不動容。
對於底下的騷動,身邊人請示平息,卻被宋初玉抬手制止,她眉眼清淡,語氣涼薄,“堵得住他們,卻堵不住天下人的嘴!”
宋玉瑤喊得聲嘶力竭,這才意識到,也許宋初玉的出現,並不是為了救他們,對了,她恨他們,所以,宋初玉一定,是來看他們怎麼死的!
一瞬,宋玉瑤了瘋般嘶吼,“宋初玉,你這個沒有良心,心狠手辣,冷血無的怪物,你不配為人,不配為人,你是畜生,畜生!”
聽着那謾罵,宋初玉冷笑。
距離行刑還有一刻鐘,宋初玉示意身邊的官差,送上她一早就命人準備好的飯菜,讓他們吃了,好好上路。
這是她對他們,最後的一點心意,裏面,灑了麻沸散,只要他們吃了這些,就不必忍着痛苦離開,對於這些親人,從未將她當親人的人,這是她,最後的仁義。
宋文武淚眼渾濁,始終怔怔看着高台上,與那女子十成相似的容顏,竟覺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這樣也好,她不必為了替他求,惹來麻煩,他也可以背負這一生的罪孽,去黃泉,向凝兒請罪。
飯菜端到面前。
宋文武顫抖着捧起飯碗,筷子,在他手中不住哆嗦。
宋玉瑤則一把,將那飯菜揮倒在地,雙眼紅,拚命掙脫官差的鉗制,叫囂着要同宋初玉拚命。
場面混亂不堪,身邊官差手中的棍棒,狠狠敲打在宋玉瑤腿上。
凄厲的慘叫聲中,宋玉瑤滿身是血的匍匐在地。
“瑤兒——”人群中,一個女子,同樣撕心裂肺的尖叫。
官差將那狂的婦人攔住,哪怕她揮舞着雙手抓撓,卻還是沒有辦法,劈開那牢固的防衛。
宋初玉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讓她上來。”
“宋姑娘,若出了事?”身邊的人喋喋不休。
“出了事,我擔著!”一聲厲喝,那人看了宋初玉一眼,隨即揚手,吩咐放人。
蘇氏幾乎是撲倒在宋玉瑤面前,她抱起雙腿染血的宋玉瑤,不住的哭泣。
宋玉瑤則因疼痛,渾身抽搐,見到蘇氏的剎那,她終於尋到了靈魂的寄託,孩子的緒全面爆,“娘,瑤兒好疼,瑤兒好疼……”
這對蘇氏來說,這何嘗不是剜心之痛,涕泗橫流之際,她握拳的手,狠狠捶向心臟,“瑤兒,我寧願死的是我,痛的是我啊——”
那種恨不能代受疼痛的崩潰,讓蘇氏幾欲泣血。
忽然,她憤恨的眼神,掃向監斬台上的宋初玉。
抹了把淚,她一步步走到宋文武面前,捧起他地上的那晚飯,跪在地上,目光溫柔,舀起一勺,喂到他嘴邊。
“將軍,素兒來為你送行——”壓制不住的熱淚洶湧,訴說著無盡的思念與意。
宋文武但哭不語,又或者,他說不出任何,能妥帖形容此刻心境的話語,是他,累了她一生,害了她一生的幸福。
含着熱淚,將那口飯含在口中,沒有咀嚼,直接吞咽,以致只能品出飯中混着眼淚的酸澀。
“宋初玉,他千不該萬不該,到底是你的生父,不求你救他,你是否該為他,盡一個女兒的責任,喂他吃一口黃泉飯。”蘇氏起身,目光灼灼望着宋初玉。
宋文武想阻攔她,可是,鐵鏈鈍重,他的手剛抬起又落下,或許,他私心裏,也希望宋初玉能這般對他,這樣,他死也能瞑目。
宋初玉怔了良久,靜靜與那幾人對視,蘇氏的堅決,宋玉瑤的恨意,宋文武的期待,以及,所有百姓的鼓動。
她終而,一步一步走下高台,極緩慢,走到宋文武面前,彎腰,拿碗,支筷,那銀筷碰的碗壁清脆作響。
“玉兒——”宋文武熱淚盈眶,說不清是喜悅還是感動。
只是滿含激動,將他期待了一生的那口飯,那份原諒,全部喂入心底。
宋初玉自始至終沒有抬頭看他一眼,她怕那樣,自己會心軟,她不能,現在她不是一個人,她不能胡來。
忽然,眼前寒光一閃,刺得雙眼微眯,宋初玉看到,蘇氏袖底的那把明晃晃的匕,朝着她撲來。
“宋初玉,你去死吧!”
“將軍——”
一聲飽含無限恨意。
一聲飽含巨大絕望。
那把匕,以她的能力,絕對可以避開,為什麼,宋文武要替她擋。
宋初玉大腦嗡然,看着跌在她懷中的宋文武。
沒有痛苦,是解脫,幾乎沒有停留,他的手,戴着鐵鏈沉重的手,虛虛伸向高空,嘴角掛着滿足的笑容,“凝兒,你來接我了嗎——”
若在以往,聽到這句話,宋初玉大抵會嘲笑,她恨透了男人的追悔莫及和大徹大悟,眼下,她笑不出,只有想哭的衝動。
果真,所有痛,所有恨,都會在靈魂消散之際化為煙塵。
只是世間很多人,明知這個道理,卻還是忍不住重蹈覆轍,魂散,恨意消散。
宋文武死的很安寧,死前看到了心心念想的愛人,死時,死在了他虧欠一生的女兒懷中,他的人生,到此,也算無悔。
蘇氏被人制住,她的精神已經崩潰,人在怒極之時,潛力能放大到無限,就如蘇氏,她突然衝破所有人的桎梏,朝着宋初玉撲來,帶着要將她撕碎毀滅的狂躁。
宋初玉還維持着抱着宋文武的姿態,她的目光,沒有看到蘇氏,即便眸光瞥到,她也知道,蘇氏傷不了她。
然而下一秒,蘇氏像斷線的風箏飛出,跌落在地,再無活氣。
天神般突降的東陵胥,一把將宋初玉扯起,他看到她眼中什麼東西在碎裂,那巨大的空洞,讓他近乎窒息。
還是會痛,還是會難過,即便,宋文武從未愛過她一天,她卻還是會,為這個男人難過。
他輸了,輸給這個女人的故作堅強,又或者是不悔的信念。
“宋初玉,拿到傳國玉璽后,我將解藥給你!”
她的眼睛這才聚上光彩,亮的驚人,“當真?”
“當真!”
蘇氏與宋文武已死,對於宋玉瑤來說,她在人間所有的依靠,全部離她而去,她定無勇氣,再活下去。
宋初玉本想,給她一瓶溫和死亡的毒藥,助她解脫,卻沒想她自己,拿起刀,決絕自裁。
看着倒地的屍體,看着曾經給她編造無數噩夢的人,死去的宋初玉,你可覺得慰藉,人已死,仇也消散,人心,再度歸為寧靜。
“將他們好生安葬吧?”宋初玉這許多日,第一次用平靜而不尖銳嘲諷的語氣,對東陵胥說話。
“來人,好生安葬!”他不問,也不多想。
今日過後,兩人終將歸為,永無交集的平行線。
“走吧,去取傳國玉璽!”
宋初玉的手掌捏緊,做着心中的決定,如果可以,她不想讓東陵胥死,死,真的不是抹煞仇恨,最簡單的方式。
於此同時,皇宮中的某個人,正往他們的行程,埋上一條末路。
時間,在兩個時辰以前。
寒宮中。
諸葛允瑟縮着身子,神經質般,拿着手中的匕,瘋狂揮舞,阻擋那些毒物的靠近。
直到,寒宮的門被推開,一線光明瀉入,像渴求光明已久的人,諸葛允連滾帶爬,朝着門邊跑去。
一個陌生卻又熟悉的老太監,他記不太清,卻好像是他父皇身邊的人。
“太子殿下,奴才來救你!”低低的聲音,帶着小心翼翼,他叫他太子,而非皇上,他不知道他已登基?
不,他知道,只因為,這老太監,是諸葛弘留給自己兒子,唯一的護身符。
“東陵胥狼子野心,皇上早已覺,奈何數次提醒,太子全然不聽……”是沉重的嘆息,講述着那些往昔,一個老父親,對於兒子的無奈。
“皇上從未想過廢太子,哪怕他再喜歡四皇子,可手心手背都是肉,皇上也斷不會偏袒任何一個人,對於你們,他同樣的愛!”
“現東陵胥的所為時,朝中大臣已被他籠絡大半,皇上吩咐老奴,一旦有變,勢必保住太子!”
老太監的話說完,諸葛允忽而仰天慟哭,因憤怒羞愧,頭重重磕在地上,“父皇,孩兒錯了——”
他懺悔着流淚,奈何黃泉下的人,再也聽不到,那沉痛的呼喊。
“太子殿下,時間有限,請先隨奴才離開,奴才有東西要交給你!”
諸葛允摸了摸淚水,從地上起身,他下定決心,他一定要讓東陵胥,為他父皇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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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轆轆,朝着惠清庵的方向駛去。
許是因為累,自上馬車后,東陵胥一直緊閉雙目。
宋初玉看着他,掂量再三的話語,終而忍不住出口,“東陵胥,你可能放下仇恨?”
他幽幽睜眼,沉冷的眸像一道冰刃,幾欲將她刺穿。
宋初玉知道,那寒冷那殘酷不是針對她,而是記憶中那些將痛苦加諸於他的人。
她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好笑,她現在的行為叫什麼,聖母般感化東陵胥,叫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你在關心我?”他敏銳的覺察到什麼。
“我只是不想,你做了仇恨的奴隸!”她不能說,她不想他死,哪怕,她心底並未原諒他,可宋文武給她的觸動,夠了,有些東西,真的夠了,她不願再見到,死亡對仇恨的救贖。
“我也說過,我的條件!”東陵胥緊緊望着她。
宋初玉默然,她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她做不到。
“呵——”清冷的笑,他想,這個女人真夠殘忍,每次在他以為有希望時,又將期待打碎。
至此,一路上,兩人再無交談,除了車輪滾動的聲音。
突然,馬車一陣顛簸,東陵胥快速扣住宋初玉的手腕,將她拉到自己懷中,擁着她,朝着馬車頂部破出,黑色的錦袍,像華麗靈動的流雲。
他擁着宋初玉落在地面,而方才乘坐的那輛馬車,正朝着前方的斷崖衝去,隨後,伴着一聲馬嘶聲,馬車墜崖。
看着這驚險的一幕,宋初玉抬頭看向東陵胥,“怎麼回事?”
他們不是正在去惠清庵的途中,怎麼會來到懸崖邊,難道有人動了手腳?
豈料她的話剛落地,東陵胥還未來得及回答,一旁走出笑容風流的諸葛允,他輕拍着手掌,看向東陵胥的目光,滿是怨毒,“東陵胥,你可真是命大!”
轉瞬,看到身旁的宋初玉,諸葛允笑道,“宋小姐,怎麼,拋棄了榮王世子,跟了國師?要不要考慮跟着本太子,只要你能殺了你眼前這個男人,我讓你當未來,東昌的皇后,如何?”
一道勁風掃過,啪得一掌重重拍在諸葛允臉上。
東陵胥眸危險的眯起,“哦,你竟然還活着?”
看來,真是他大意,自從喜歡上這個女人,他的心,也越來越軟,竟未想到,斬草除根這個道理。
“國師盼着本太子死,本太子又怎能讓國師如願,這諸葛家的天下,怎能輕易讓他人竊奪!”諸葛允捂着臉狂笑。
在東陵胥出手前,他猛地後退。
一排排黑壓壓的弓箭手,立馬湧上前。
“宋初玉,快走——”東陵胥看着那排弓箭手,將宋初玉重重向後一推。
宋初玉被他推的踉蹌,她沒有想到,危難關頭,東陵胥擔心的,竟是自己的安安危。
“逃不掉的!”這是實話,諸葛允會出現在這,定是有備而來,她又能跑到哪去,再說,小小的弓箭手,又豈能困得住兩個武功超絕的人。
“東陵胥,別婆婆媽媽了!”
說話的當頭,宋初玉已抖開軟劍,冷冷目視着眼前的弓箭手,眼中,是睥睨天下的狂傲。
東陵胥看着她,目光軟了幾分,袖袍一拂,來到她的身前,回頭輕笑,“危難關頭,要交給男人打頭陣,女人,不要逞強!”
漫天冷箭,若烏壓壓的暴雨,朝着兩人席捲。
一道七彩的虹光,一道黑色的冷霧。
很快,那些冷箭被原封不動送回,插滿弓箭手的心臟。
伴着一排排弓箭手倒下,冷箭全數用盡,諸葛允躲在灌木后,看着這一切,氣得跳腳,他怎麼沒想到,這兩人的武功加在一起,就是無敵天下,看來,只能使出最後的殺手鐧!
與此同時,東陵胥偏頭,目光溫和注視着黛色長舞動的少女,這是唯一一次,與她並肩作戰,這種感覺,真的很美好。
只是,還未等他回味完,一道雷霆乍驚的聲音響起,腳下的土地,禁不住震動碎裂。
東陵胥瞳孔一縮,拽着宋初玉,兩人齊齊退後好多步。
“東陵胥,讓你嘗嘗火藥的滋味,下地獄吧!”
諸葛允放肆的大笑,沒錯,他就是要將這方土地夷為平地,讓東陵胥他們,在爆炸中,墜崖身亡。
很快一輛馬車飛奔而來,諸葛允飛快跳上馬車,就待逃亡。
“想走!”東陵胥沉沉一笑,長袖一卷,韁繩脫落,駿馬向著崖底墜落,諸葛允從離了馬的車廂中滾出。
眼見爆裂聲越來越大,大塊山石崩裂墜落,諸葛允知道,今日在劫難逃,不過無所謂,只要他能報仇,想明白后,不顧一切朝着東陵胥,凌冽掌風襲來。
然,還未接觸諸葛允衣服邊角,就被他一掌,飛下懸崖,恰巧此時,一塊巨石砸上他胸膛,血色噴濺,諸葛允大睜着眼,隨着巨石,一起朝着崖底墜落。
時間過去大半,眼下再想安全離開,早已不可能。
東陵胥心緒焦急,終於,他看到了頭頂上方,一處未受波及的矮台,只要能到達那上面,就一定能找到辦法逃生。
只是,在他注視那處生地的瞬間,一塊石塊砸落,宋初玉將他朝遠處一推,誰料因動作太大,宋初玉腳下那塊土地塌陷。
“玉兒——”
他抓着她,另一隻手,攀在崖上,嘴唇咬得死死,卻又不時回望宋初玉,溫聲囑咐:“玉兒,別鬆手,千萬別鬆手——”
宋初玉點頭,不是因為她怕死,而是因為她不能死,為了那個人,她必須,珍視自己的生命。
不斷有砂石滾落到東陵胥的眼中,磨得眼睛生疼,但他知道,他不能閉眼,只能強忍着,磨人的疼痛,手掌下緊扣着的地方,也在慢慢碎裂,他飛快計算着此處與矮台的距離,只要現在鬆手與,踏着那處石壁,就能成功……
想通后,他在手中扣住的土地碎裂時,擁着宋初玉,朝着崖底墜落。
風聲在耳邊鼓噪,他卻睜着眼睛,眸光平靜對宋初玉道:“怎麼辦,你要陪着我一起死,公儀鶴,等不到你了——”
本只是玩笑,他卻看到了她眼中的驚恐,呼吸一窒,他忽而低頭,狠狠吻住她的唇,在她的抵觸掙扎中深入,直到口腔中溢滿血味,他將一粒珠子狀的物體,送到她口腔中,這才貼着她耳邊,緩緩道:“千噬蠱的解藥,宋初玉,我多想讓你陪我一起,下地獄——”
“可是,地獄那麼冷,不適合你,所以,你還是留在人間——”
還未明白東陵胥這話是什麼意思,宋初玉便覺身子一輕,整個人被拋上一處高台,而東陵胥,卻因儘力送她入安全地帶后,力竭,朝着崖底更深處墜落,他的聲音,透着崖底隱隱傳來,“宋初玉,下輩子,縱使相逢也不識,你我,永不再相見——”
這,太痛,若不能擁有,他但求,再也不要遇到。
“東陵胥——”
他在黑暗中,聽到她緊張的聲音,終於,他感受到了她對自己的關心,她也是會關心他的,宋初玉,下輩子,再不見!
“東陵胥——”
聲音逐漸模糊,漸漸,再也不可聞,只有亘古永恆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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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
諸葛慎登基為皇,封公儀鶴為世襲罔替的王爵。
諸葛敏,也帶着五歲的小公主與駙馬在四國遊歷。
這天,天上下着小雪。
一輛低調奢華的馬車,停靠在榮王府大門口。
紫衣瀲灧,明月珠輝的男子,率先下了馬車,隨即溫柔扶住,行動不便的溫婉女子。
此兩人,正是榮王公儀鶴與榮王妃宋初玉。
“玉兒,小心——”實在不忍她走,公儀鶴直接將她抱下馬車。
“喂,公儀鶴,那麼多人看着呢——”宋初玉抬着頭,面頰微紅。
“你我是夫妻!”公儀鶴無奈寵溺的提醒,旋即,在她額上落下輕柔一吻。
還未等宋初玉張口,便突而聽聞一陣稚嫩清越的童音。
“是父王與母妃回來了嗎?”
粉雕玉琢的小人兒,跑得歡快,濃兒與連生在身後,不住提醒他小心。
“小世子,當心路滑——”
公儀修果真,腳下一滑,險些跌倒,驚得濃兒也差點跟着滑倒。
幸虧連生伸手一扶,隨即眼神嗔怪道:“你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一樣。”
雖是批評,但難掩眼中的憐惜,連生的手,緩緩放在濃兒的腹上,感受着他們孩子的律動,嘴角掛滿幸福的笑容。
濃兒看着連生這般模樣,禁不住嘟着嘴嘀咕道:“我還不是擔心小世子——”
“喲,如膠似漆了!”轉眼,公儀鶴與公儀修,一左一右,伴着宋初玉來到府中,遠遠就看到一副甜蜜樣的濃兒與連生。
“哎呀,王妃,你別打趣我了!”
“王妃,濃兒臉皮薄!”
夫妻兩一唱一和。
宋初玉捂着嘴笑,看着這幸福的一對人兒,身邊人得到幸福,就是她最大的心愿,只是,她的目光落向一樹梅花下,正含笑看着她的裴煊。
珍緣坊的生意還在繼續,除此之外,裴煊還在教公儀修的學業。
這幾年,裴煊笑的越來越多,話也越來越多,不再如往常那麼冷清隔離人世,裴家的事,也在他完全脫離裴家后,得到解決,雖然不知這期間,他用了什麼方法,又遭受了什麼。
“師兄,找到了,醫治你腿的葯,有希望,讓你再度站起來!”
這些年,陪着公儀鶴修養,她也有研究過很多葯經,尋找到了可以醫治他寒毒的葯,只要寒毒解,他就可以再度站起來。
裴煊聽說這事,本該歡喜,眸子卻始終含着笑,“好,謝謝!”
“到時,我就去幫師兄,找個好人家的姑娘!”
裴煊笑容一僵,隨即再度笑答:“好,師妹做主!”
於是,宋初玉歡歡喜喜在公儀鶴的攙扶下,朝着裏屋走去。
“父王,母妃,路途中有什麼好玩的嗎?你們都好久沒來看修兒了!”小傢伙嘟着嘴,一個勁撒嬌。
宋初玉伸出手,揉了揉那粉麵糰子般,柔嫩水滑的肌膚,颳了刮那小鼻子,十足就是個小人版的公儀鶴,只是,是個愛撒嬌的小男孩,“修兒,母妃說過,你是男孩子,不可以撒嬌!”
公儀鶴始終含笑看着宋初玉教訓兒子,忽而伸手示意連生,帶走小世子,他還有話對玉兒說。
公儀修不滿意地衝著公儀鶴做了個鬼臉,“父王羞,每次回來,都獨佔着母妃,修兒鄙視你!”
“噗——”宋初玉看着公儀鶴吃癟,經不住笑出聲。
公儀鶴則危險的眯着眸子靠近,“玉兒,看看你教的好兒子。”
“這不也是你的兒子,啊——”話未說完,就被公儀鶴快速,打橫抱起。
濃兒慌忙,遮住公儀修好奇靈動的雙眼。
隨着房門被關上,隔絕了一切的繁雜與庸擾。
“玉兒,這些日子,又是為東陵胥,又是為裴煊,你夫君我,可是受到了冷淡!”
“公儀鶴,你幼不幼稚,你明知那是——”我欠他們的,還清了,才能與你無牽無掛。
話未出口,便被某個醋意大的人以口封緘,宋初玉無奈瞪着眼,直至最後柔深入,她也緩緩閉上了眼……
五年,不長不短,在這之前,生了很多,在這之後,卻是每個人都得到了幸福,那些曾經有過愛恨糾葛的人們,有過遺憾心傷的人們,他們終而,在自己的天地,尋覓到適合自己生存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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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深處有人家。
一處村莊,山環水繞。
浣紗歸來的白淺,喚着屋內的人。
“喂,東陵胥——”
嫡仙般清俊的男子,靜靜看着,笑意滿滿的女子,朝着他走近。
她的手指探上他的額頭,溫良,還好,沒有燒,白淺兩手叉腰,長呼一口氣,擦了擦額角的汗珠,對他笑道:“快,洗手,準備吃飯!”
“我是誰?你是誰?”
東陵胥突而沉沉出聲,五年,他一直沒搞清這個問題,自從被這個叫白淺的少女救了,除了名字,以前的所有,他都記不清了。
白淺此刻,含着一塊饅頭,靈動的雙眼,滴溜溜的轉着,突而奔至他身邊,握住他的雙手,深道:“你是我夫君,我是你娘子,只是,你採藥墜崖,失了記憶,這才成了現在這樣。”
白淺開始一頓胡謅。
“真的是這樣?”為什麼他覺得有點不對,東陵胥覺得他似乎遺失了一部分,很重要的記憶。
“當然,不然,我幹嘛救你,又幹嘛花錢養你!”白淺嘟着嘴,佯裝生氣,她不會告訴他,她就是對他一見鍾!
見她生氣,東陵胥微微皺眉,他伸出手去拽她的袖子。
“這樣才對,乖,放心,我會對你好的,會一輩子對你好的,哪怕你永遠也想不起來,只要,你一直在我身邊!”白淺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證。
一輩子對你好!
這句話莫名讓東陵胥感覺心暖,他突然,綻放了一個清華的笑容,白淺險些被這笑容晃暈,這個男人原來會笑,而且笑起來那麼好看。
看着白淺花痴,東陵胥在心裏憋笑,隨即,收起笑容,率先,向放滿餐食的小院走去,回過頭,對着還在愣的白淺道:“不是要吃飯——”
“啊,來了——”丟人啊,想她白淺也是個不俗的美人,竟為一個男人犯了花痴。
紅着臉,白淺拿起桌上的饅頭,大口的啃,期間,還不忘囑咐東陵胥多吃。
“吶,你看你那麼瘦,多吃點——”
“你是羨慕我的身材。”
“誰羨慕你,我窈窕淑女!”
“……”
“東陵胥,你在笑!”
“沒有。”
“就是有!”
……
笑聲與吵鬧聲,溫馨的自山谷中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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