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千噬蠱之解
“國師的意思,是要抓我問罪?”宋初玉的雙眸一瞬冰寒,她不會忘記,這個男人對她做過的一切。
骨節被捏的啪啪作響。
裴煊亦冷冷看着東陵胥,清潤的眸眼,罩上一層冰寒,這個男人,帶着地獄沉重的氣息,是黃泉彼岸盛開的地獄花,即便那張容顏謙和溫雅,卻遮擋不住,骨子裏的暗沉與陰霾。
“玉兒似乎在惱我?”東陵胥不答輕笑。
“這一切,又是你的把戲吧!”不是疑問,是篤定,這個天生的陰謀家,在她眼中,永遠是心機城府極深之人。
“玉兒這樣認為?”笑容依舊,只是那言語中,帶上些微的澀與幽怨,就像,她真的錯怪了她。
她不是個陰謀家,不懂政治斡旋,權力爭奪,但該有的眼力,她自是有,至於宋文武掉落現場的把柄,應該就是最能象徵他身份的虎符,至於這虎符為何會出現在那般場合,東陵晚!
那日大婚後,她有去找過東陵晚,她用真心相交,她卻不過為了目地,一再欺騙。
只是,她看到的,是東陵晚冰冷的屍體,病逝的時間,真真巧合,宋初玉只以為她是畏罪自殺,卻沒想到,她只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務,所以,無牽無掛。
東陵晚從開始,進入丞相府,就是帶着目地,如今,任務完成,她就選擇了最慘烈的方式。
“東陵胥,你好狠的心,她是你妹妹!”犧牲一個女子的幸福,乃至生命,去成全自己的野心,這樣的人,當真配為兄長?
東陵胥的眸眼一黯,目光幽深,“她不是我妹妹,我與她沒有血緣關係。”
這話就更可笑了,為什麼自古以來,男子野心抱負背後,總是一個又一個可悲的女子。
“國師,太子還等着您捉拿嫌犯!”
似覺得兩人聊的時間太久,東陵胥又遲遲不動手,一旁奉命捉拿的官兵,不免心急。
東陵胥回頭冷睇他一眼,只一眼,那人就感覺寒釘刺骨,動彈不得,背後俱是冷汗。
“卑職失言!”
東陵胥唇角一勾,雲淡風輕道:“在你眼中,我不一直就是個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之人。”
宋初玉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來人,請宋小姐,去天牢!”那樣散漫的語氣,就像是去風景勝地賞玩一般輕鬆自在。
得令后,立刻有數十官兵上來拿人。
宋初玉步子未動,沉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就在話落的瞬間,一直在暗處保護宋初玉的青鋒衛,也紛紛落於地面,將宋初玉圍起來護在中間。
看着公儀鶴為她刻意營造的安全感,甜蜜微暖的同時,又是微微苦澀。
她的手掌輕拍連生的肩膀,趁他愣神之間,鬼魅般,掠出,腰間軟劍,激射瀲灧冷華。
“誰都不要幫忙!”
她不是廢物,所以,屬於她自己的帳,她要親自討回!
東陵胥看着她的動作,眸光閃了閃,嫡仙的容顏,浮上一層薄霜,武功被廢,病體未愈,她竟還這般逞強,無論如何,也不肯向自己求饒。
他就那樣靜靜看着她,看着她若驚鴻般飛掠的影姿,帶着殺伐之氣,朝他襲來的劍光。
沒有武功,失去內力,宋初玉就憑藉前世的根基,冷光洌洌的軟劍,所到之處,漫天血落如櫻,她不喜歡濃郁噴洒的鮮血,所以,她力求見血封喉,一招制敵。
“反了,來人啊,保護國師!”
一堵堵厚實的人牆,將東陵胥阻擋,然而,她已殺紅了眼,她從未殺過那麼多人,可這些人,卻想要她的命!
弱肉強食,也許,她早該清醒的接受,這無奈的事實真相!
身體撕裂的疼痛,被那手中長劍傳來的森冷抵擋,除了殺,除了那逐漸清晰慢慢接近的人影,她的眼中,心中,再也看不到旁的色彩。
那裏,是萬惡之始,一切罪孽的源頭,只要了結他,所有的一切,才會結束。
鮮血,濺上了她的臉,濺上了她的衣衫,更甚於染紅了她的雙眼,不是沒有受傷,只是疼痛於她近乎麻木,她更覺得自己像一台只知殺人的機器,終極信念,是東陵胥!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而她,正朝着魔的邊緣,越走越近。
“公儀鶴不會來了,他被困守宮中,禍福難料!”
有一種近乎於低唱的音調,在腦海中炸響,催生那本就紊亂的心神,越發混亂。
“世子妃!”
“玉兒!”
她聽到有人在叫她,很遠很遠,似乎從天邊傳來,帶着焦灼……
眼前,是飄雪的季節,結冰冷硬的垃圾桶旁,渾身是血蜷縮的小小女孩,嗅着臨街的食物香,饑寒交迫,喉頭不住滾動,卻只能,靠血液餵養,生的信念告訴她,不能睡,不能睡,睡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畫面一轉,是火辣辣扇在臉頰的耳光,怒目而視的男人,尖聲謾罵的女人,只因為,她沒在書畫大賽上,獲特等獎……
再後來,是john拿槍指着她,胸前綻開血花,她輕盈如蝶,跌下萬丈高樓……
東陵胥看着宋初玉的變化,唇邊的笑容,越發深邃,墮落吧,墮落吧,你本就屬於黑暗,屬於地獄,讓我們緊緊相擁,不再畏懼這人世的光明……
成魔,成魔……
腦中的聲音瘋狂叫囂,盤旋,狀若鬼哭……
連生與裴煊,被東陵胥的氣勁擋住,唇角掛上血跡,只能無助看着宋初玉,一步步邁入那黑色的漩渦,冷箭從一個又一個身體中穿透,留下一大個血窟窿和身後蜿蜒的死亡。
直到,裴煊的指尖,聚滿淡藍色的熒光,小小的,卻通透溫和,牧伯睜大雙眼,聲音充滿恐慌阻攔,“少主,不可!”
“看着她……做不到!”隨着裴煊指尖藍光,越來越耀眼,牧伯沉沉跪地,兩頰劃過兩道清冷,他的頭,因心的沉重,或者不忍直視,重重貼合在冰冷的地面上。
清心咒,將發未發之時,一道驚天光芒盛綻,恍若黎明之始驚艷長夜。
伴着巨大轟鳴和刺目的光芒。
隨着光亮減弱,眾人看見,迎風而立,衣袂飄揚的少女,握着手中長劍,遺世卓絕,而她的面前,東陵胥正滿臉震驚,手中握住她已刺入心口的軟劍。
“你……不可能,不可能!”他一直淡然沉定,從未如此失態,此刻,不是因為浸透衣衫的鮮血,或者冰冷劍尖穿透心臟的寒,攝魂眼,從未失效,靠勾起人心底埋藏最深的惡為始終,這世上,從未有人能破!
“東陵胥,躲不過,是因心無所戀!”她有所戀,有所牽挂,所以,才不容自己墮落,有一個人,她要在家中,等他回來。
這是,她與他的約定。
“哈哈哈哈……心無所戀,好一個心無所戀!”東陵胥仰天大笑,似乎要將數十年壓抑的笑,全部用盡,只是這笑,讓人望不到美好。
“他到底,將你從地獄帶入人間,屬於地獄黑暗的人,走向了光明永晝!”
他輸了,輸的一敗塗地,不是輸給公儀鶴,是輸給了她的心,也許,往昔那盤棋,有些結局,早已註定。
既已確信背道而馳,他失去了擁有她的機會,那麼,他將不再顧及,有些事,尚未終結,有些仇怨,還未了結,這一次,他不會再手軟,哪怕,她是他嚮往的光明,心靈孤獨追尋的慰藉,地獄黑暗中,唯一有色彩的葳蕤之花。
噙着魔鬼般的笑容,手中的軟劍,被他以指折斷,曾經沾上自己鮮血的手指,緊緊捏住宋初玉的脖頸,她的腳,漸漸離地,整個人,被他緩慢提起。
呼吸有多稀薄,笑容,就有多嘲諷。
東陵胥,瞧你,多可悲!
那笑刺眼,將一顆心,刺得鮮血淋漓,他不想見,尤其在她的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那樣,他會覺得自己很可憐,很可憐!
“東陵胥,放開世子妃——”
一聲大喝,數道青色身影狂涌,劍光交織成一片明晃晃的光波,轉瞬,東陵胥身上,已被數十把刀劍刺穿。
聞訊而來的凰庭衛,也迅速加入對主子的支援中,劍光,匯成清冷的冰河,加速血液的奔涌。
東陵胥自始至終,保持着溫柔仰視的姿態,他靜靜看着宋初玉,那繾綣的神情,完全不像,正將她生命攥在手中的劊子手。
即便折殺,他也要,給她最溫柔的死法,何況,他現在並不想讓她死,只要她的眼神能軟一分,看他的眼神能暖一分,他保證,不會傷及她的性命。
“東陵胥……你……這個……變態!”支離破碎的話語,那眼神更硬,面色更冷。
溫柔收斂,漩渦涌動,一道氣勁,將圍剿東陵胥的數百隱衛,全數震飛,長劍脫手,他們倒地撫着胸口,鮮血噴出。
裴煊手指撥動,激射出的銀色算盤子,帶着強勁殺氣,然而,在接觸到東陵胥身體時,恍若觸及銅牆鐵壁,除了衣角處有灼痕,並未傷他分毫。
“少主,您不可再妄動靈力了!”牧伯拚死制止他的殺招。
本就因寒毒體虛,再加上救公儀鶴,折損不少靈力,眼下再與東陵胥硬拼,他怕少主會性命堪憂!
不能不救,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他做不到,幾乎是瞬間,他聽到了死寂已久心臟的跳動,即便知道自己的命運時,他的心跳都未如此快速難平。
脖頸上的力道越來越緊,宋初玉幾乎能聽到,死亡之神來臨的聲音,她不會死,也不能死,她答應了那個人!
“你還在期待什麼?期待公儀鶴會若天神般降臨?別傻了,與其期待一個將死或者已死之人,不如,求我?”
東陵胥的笑容詭異陰翳,嫡仙容顏靠得宋初玉很近,她甚至能感受到那毛孔中躥出的冷氣。
“本世子不過微醉小睡,國師大人卻詛咒我死,不知是何意!”低低慵懶的聲音中,月華劈開一條星光盛綻的道路,明月珠輝的人兒,若月中仙,帶着月之清輝,光之璀璨,向著眾人走來。
寬大衣袖一卷,東陵胥的手被震開,宋初玉將落的瞬間,穩穩落入蘭桂香沁人的熟悉懷抱中。
“公儀鶴,你竟然活着?”東陵胥近乎有種咬牙切齒的意味,那語調中,透着無盡遺憾。
“國師大人尚且好好活着,本世子又怎好意思先走!”笑容慵魅淺淡,不似東陵胥的劍拔弩張。
“玉兒,又不乖!”關鍵時刻,他還不忘低頭嗔怪。
看着當著他面,打情罵俏的公儀鶴與宋初玉,東陵胥雙拳緊握,繼而,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既然都到齊了,我就成全你們,做一對鬼夫妻!”
話落,大片青霧浮起,帶着刺鼻的香味,而隨着分子進入鼻腔,恍若飲入辣椒水般,眼中口腔鼻中,全是燒灼般的痛楚。
好多沒有抵抗之力的官兵,紛紛抓着喉管,在地上不住打滾,不過滾了半晌,七竅流血,面色青紫,氣絕而亡。
“青煞!”殺人無形的劇毒之物。
公儀鶴連忙點了宋初玉的幾處穴位,再封了自己的穴位,再示意青鋒衛與凰庭衛諸人,趕緊封穴位。
抬頭,就着那朦朧青霧,公儀鶴的目光,卻像刺破一切虛幻的冰刀,冷冷打在東陵胥身上。
青煞之毒一旦施放,必牽扯十里之地,東陵胥此舉,竟是要禍及無辜,那這方圓十里的百姓……
正思索着破解之法,為防牽扯更多無辜。
卻聽聞一道遼遠蒼茫的語調,恍若天邊傳來。
“孽障,莫要禍亂蒼生!”
伴着一股強風突至,所有青霧,頃刻被揮散無蹤,伴着散落的金粉,空氣中濃郁的毒氣散盡,唯余雨後清潤的沁人香,甘冽醇厚。
相伴三年,只一語,宋初玉就認出這聲音的發出者。
“老和尚——”宋初玉一雙眼盛滿喜悅,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落在眼前。
“死丫頭,為師的教誨,你權當耳旁風,就連一身武力,也被惡人廢去,你這徒兒,着實丟我的臉!”老和尚拿出別在腰間的酒壺,兀自飲一口清酒,看向宋初玉的眼神,滿是鄙夷。
此刻,聽出那話中的無奈與憐惜,再因那久別重逢后的喜悅,宋初玉一反常態,頭一次,沒有給老和尚添堵。
“師父——”裴煊也由牧伯推着,行至老和尚面前行禮。
老和尚對着他微微點頭,轉身朝向一身狼狽落寞的東陵胥,“小子,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莫讓魔障吞噬本心!”
好似聽到天大笑話,東陵胥笑容嘲弄,“我本心如此!”
“到底是老毒物的徒兒,同他一樣,冥頑不化,既如此,就別怪和尚我心狠!”說完,老和尚將酒壺往腰間一別,凌厲的掌風,宛若鷹鉤,朝着東陵胥襲去,卻又在瞬息,化為閃着聖潔光芒的如來神掌。
“如來掌!”東陵胥瞳孔一縮,轉瞬,鬼魅般,頃刻掠出數丈遠。
老和尚正待追擊,豈料背後傳來宋初玉的驚呼。
“公儀鶴,公儀鶴——”
她看着他倒在自己懷中,氣若遊絲,面色泛白,整個人身上,籠罩着沉沉死氣。
老和尚望着東陵胥消失的方向,一甩袖袍:算你小子好運!
慌忙奔至公儀鶴身邊,一把他的脈搏,頃刻,濃眉糾結。
鮮少見老和尚如此冷凝的神色,宋初玉一時也是慌了,“師父,他到底怎麼了?”
很少見這個事事冷靜泰然的徒兒,露出如此驚慌失措的表情,可見這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之中。
裴煊也是自一旁,將宋初玉對公儀鶴的擔憂,盡數納入眼底。
隨着老和尚嘆息搖頭,宋初玉的心,瞬間墜入谷底。
“油盡燈枯之兆,他已中千噬蠱之毒日久,再加上,強行衝破上古大千陣法,恐怕……”
大千陣法,一定是在皇宮,東陵胥為他設的局!
“不,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師父,你告訴我,不管多難,哪怕要我的命!”她說的堅定,卻未注視到身旁人,越來越深邃的眸眼。
看着宋初玉焦急到近乎淚涌,老和尚也怕結果太過傷人,讓他的寶貝徒兒,喪了生的信念。
“辦法也不是沒有,只是……”說完,他的眼睛轉向裴煊。
宋初玉隨着老和尚,一起轉向裴煊,師父是說,師兄可以救公儀鶴?
“師父,可還有別的辦法?”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欠裴煊,他為他們付出的已經太多。
隨着老和尚無奈搖頭,宋初玉的心瞬間被冰雪覆蓋。
她低着頭,好半晌,才微微仰起碎雪般的容顏,笑容是稀薄冬日的暖陽,帶着難言的悲傷,臉頰貼在那微閉雙眼的無雙容顏上,她的笑容,寧靜恬淡。
“公儀鶴,我陪你,我不會讓你孤孤單單一個人……”
是情人間,最溫柔的呢喃。
黃泉陌路,永相隨,是她對他的承諾和誓言。
這一刻,無悲無喜,有的,只是近乎於禪的平靜。
“我救他!”不容置喙的語氣,沉默良久的裴煊,靜靜出聲。
他是裴氏家族的少主,擁有強大的靈力,足夠救活像公儀鶴這般的垂死之人,只是,那代價……罷了,為了她,他覺得旁的,都不再重要。
因為,他不想,看到她憂傷難過的表情,那樣,會讓他的心,也跟着窒息。
“少主,你知道你在說什麼,你不要命了!”牧伯覺得裴煊一定是瘋了,妄動靈力救人,不死也將永久沉睡,一年,十年,百年,也許,永遠也不會再蘇醒。
“師兄,不用了,你為我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不能再那麼自私……”她的語調聽不出因希望降臨,而萌生的喜悅起伏,似乎早已,絕了生的念頭。
“你們,兩個人,我,一個人,划算!”
裴煊靜靜開口,白雪般潔凈的容顏,越發襯得他高潔出塵,恍若綻放雪巔的聖蓮。
他就像在說著無關緊要的事,一命換兩命的合適交易,那般雲淡風輕,就像不知,此番押上的籌碼,是自己的命!
宋初玉自然不會被這番說辭說動,她緊皺着眉,始終沒有說話。
倒是老和尚,微微嘆氣,“若以施蠱之人的心頭血,每隔半月餵養一次,煊兒,沉睡五年,便可蘇醒,而你,恰好具備東陵胥的同脈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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