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往事線索
“快去請大夫,請大夫!”一時間屋裏人聲紛亂嘈雜,有人大聲叫喊。
“宋初玉,你——!”蘇氏因疼痛抽搐,身邊的丫鬟婆子慌忙衝出屋子,去請大夫,順帶有人,拿着紗布給她包紮止血。
“我怎麼樣?”宋初玉冷笑上前,五指扣住蘇氏的下巴,那盈盈眸波中,此刻全是怨毒的神色,絲毫不見往昔的虛偽和善。
“疼不疼?是不是疼的想死?你大抵從未受過這種罪吧?”兀自笑着,宋初玉的足,輕輕碾上那兩根斷指,未見她如何動作,再抬腳,手指早已血肉模糊,再不可續接。
“宋初玉,你好毒的心!”一口怒血,自蘇氏胸腔噴出,宋初玉微微側避,才未被那臟血濺灑滿身。
宋初玉的手猛地鬆開,蘇氏的頭禁不住重力,狠狠磕在桌角,很快,又是鮮血直流,摸了摸熱乎乎滾燙的血液,蘇氏瞳孔中,怨毒的邪火燒得旺盛。
只是還未待她起身,先前飛回宋初玉手中的軟劍,“鏘”地一聲,釘在軟榻后的牆壁上,將光潔的牆壁,鑿出一道深深的裂痕,而蘇氏在劍氣削落大半截黑髮后,渾身癱軟,從軟榻滑座在冰涼的地上,驚魂未定的重重喘息。
“你不是想殺我,劍就在你身後,何必假他人之手?”穿着粗布衣衫的女子,氣度非凡,普通的衣衫穿在她身上,絲毫不減萬丈華光,反倒襯出內里擋不住的磅礴大氣,就像天命經緯,早已悍然被她攥在手中。
蘇氏哆嗦着回首,看着沒入牆壁半截的軟劍,那冷冷的劍光,像兇猛野獸的目光,清晰照見她面上的恐懼,內心的慌亂,她怕了,畏懼了,在強者面前,她連呻吟都無法。
她一直以為,宋初玉再如何恨她,也不敢對她動手,她以為她不敢,所以次次步步緊逼,而宋初玉次次退讓,這便讓那僥倖自負越發膨脹,卻不知道,林苗大嬸和虎子的死,早已喚醒宋初玉心中,潛藏已久隱忍不發的血性。
“娘——”
“大夫人——”
“表姐——”
蘇氏目光空洞望着那柄劍,直到呼喊聲傳來,伴着宋玉瑤膝蓋撞地的沉悶聲,以及看到她斷了兩指的手后,難以掩飾的悲切,她的眼中才再次有了一絲光彩。
“娘,是誰那麼狠毒,是誰!”咬牙切齒的咆哮,是眼見親人受苦受難后最無助的心情。
伴着一聲冷笑,三人的目光,齊齊射向宋初玉。
宋玉瑤以一貫優雅的姿態,冷傲睥睨,指着宋初玉,指尖微顫:“是你?你沒有死!”
眼中的怒意,是火山爆發時最滾燙的岩漿,當失望和疼痛一齊啃噬,理智被恨意的山洪淹沒,宋玉瑤轉身拔起牆縫中的長劍,朝着宋初玉刺去。
“不,瑤兒——”凄厲的呼喊,喚不回一意孤行的宋玉瑤,蘇氏聽到自己心臟碎裂的聲音,她掙扎着起身,飛快撲倒宋初玉面前將她抱住。
“噗”刀尖穿透肩胛骨,宋玉瑤大呼一聲,猛地撒了手中劍,“錚然”劍聲響起,宋玉瑤咬着頭後退,腳踩在身後的裙裾上,被絆倒在地。
“娘,不,不,你為什麼要救她?她想要殺你啊!”宋玉瑤像個瘋子般怒吼,似要將糊塗的蘇氏喚醒。
內力一震,宋初玉將抱住自己的蘇氏,震倒在地,猶如天界俯視眾生的上神,冷眼看着跌倒在一起的母女倆。
她可不認為蘇氏是想救她,不過是怕自己女兒被自己所傷,所以,衝出來以自己身體的痛,換宋玉瑤的一條命,當真是護犢情深啊,蘇氏啊蘇氏,你並非絕情無心,可為何,不能以同等的心態對待別人,哪怕那人不打算與她為敵,但一旦擋住了她的路,她勢必斬草除根。
“瑤兒,不要與她為敵,她不是以前的宋初玉了,不是了……”蘇氏抱住宋玉瑤,一個勁的哭,是的,自從墜崖生還,宋初玉就變得不一樣了,以前再怎麼刁難她也會冷笑着充耳不聞,那時,她是不在乎,所以,沒將她們放在眼裏,可現在的宋初玉,強大到讓人害怕畏懼。
當宋文武聽聞宋初玉平安歸來的消息后,朝服也顧不上換,匆匆忙忙就奔了過來,只是當他看到靜靜站在門邊的公儀鶴,及他身邊的青鋒衛時,眸光閃了閃,對他點了點頭,“榮王世子——”
公儀鶴淡抿着薄唇,目光未從屋內那清俊女子身上移動分毫,同樣頷了頷首,隨後揮揮手,示意他先處理家事,不必顧忌他。
於是,當宋文武進入屋內時,看到的就是宋初玉負手而立,衣袂飄舞的清絕背影,以及滿身是傷,擁着宋玉瑤不住哭泣的蘇氏,還有瑟縮在一旁,驚恐眼神看着一切的展清羽、白秋練母女。
淡淡的血腥味充斥鼻腔,再看到地上那柄軟劍,以及宋初玉漠然嘲諷的神情,宋文武的腳步有些踉蹌,先前聽聞宋初玉平安歸來的驚喜情緒,此刻,全部因眼前的震驚,消失殆盡。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踉蹌着腳步邁入,首先觸及到地面,被碾的面目全非的斷指,這是玉兒乾的?他目光發涼帶着陌生的看向側臉冷硬的宋初玉。
“將軍——”
眾人似這時,才從先前冷肅戰慄的環境中抽回神識,尤其蘇氏,看見宋文武的剎那,恍如看見了生命中唯一的光明,這個男人,這個她付出一生追隨的男人,她的夫君她的天,好似又回到初見,她捧着買好的花束轉身,橫衝直撞的馬車突然出現,她來不及躲避,只能睜大雙眼愣愣看着,腦中一片空白,直到一陣清風掠過,再度睜眼,她才發現自己,正穩穩躺在那個俊朗男子的懷中,自那時起她就愛上了他,她就決定一生追隨這個男子,而他,也從未讓她失望,總是在她需要的時候,溫暖的護住她。
凄婉哀痛的呼叫,讓宋文武呼吸有些紊亂,他發現隨着那聲飽含期許與脆弱依靠的聲音飄入耳中,他的心臟正狠狠皺成一團。
宋初玉聽聞那纏綿悱惻的呼喊,嗤笑一聲,就是在宋文武在場的情況下,足尖勾起掉落地面的軟劍,瞬間,一道驚鴻電弧從她手中射出,軟劍再度穩穩落於她手中時,在場四個女人脖頸間,俱添一道深深的紅色血痕,隨即,清亮優雅的語調高揚:“這是你們欠我的,要殺我,只要你們有本事,我宋初玉,隨時奉陪!”
最後四個字吐出,天地似都為那驚天氣勢震了幾震,女子挺翹的下巴,驚現冷冽的弧度,就像蒼山雪巔那最驚鴻一瞥,睥睨的眼神,霸道的氣場,讓人絲毫不懷疑,她,就是主宰天下的女王!
儼然話一出口,秒殺全場。
衛顏撐着險掉的下巴,滿含敬佩,猶自嘆道:“世子妃威武!”
公儀鶴也是滿含柔情將那宇宙洪荒中,唯一光亮的存在望定,他的玉兒,正在以她自己的方式,更堅強的成長。
“玉兒……”宋文武似都有點不敢開口,呼喚那個熟悉的名字,自然也顧不得為蘇氏撐腰,只能看着宋初玉,頭也不回,眼神也不吝嗇一擲的決然轉身離去。
空氣中,似有寒山雪蓮綻放,芳香沁人卻也清冷堅韌。
她不殺蘇氏,不是認為她還有活着的必要,而是,她要用最正當的手段,送她下地獄。
蘇氏不是愛那男人愛的發狂,十多年的勾心鬥角,陰謀算計,不也是為了成全自己那所謂為愛的佔有欲,那麼,她就將她最珍視的一切全部擊碎,讓她心愛的男人看清她的真面目,如果天地崩塌,蘇氏,她是否還有,繼續活着的勇氣?
出了門,宋初玉利落握住一直默默給她力量,卻不出面相幫的公儀鶴,她知道,他是在用懂她的方式,維護她的驕傲。
“公儀鶴,我無處可去,你收留我可好?”頓住腳,宋初玉仰頭,笑望公儀鶴。
像對心愛男子撒嬌的女孩,公儀鶴的心,瞬間柔軟成雲,他伸出手,將她頰邊的碎發,輕柔挽在而後,靠在她耳邊溫聲道:“求之不得!”
這一瞬,秋風很靜,日光很暖,笑容很甜蜜,衛顏等一眾青鋒衛,早已識趣不知跑到了哪裏。
笑靨如花,容顏如玉,公儀鶴情不自禁,低下頭,向著那微微勾起的唇角靠近……
難得宋初玉這次沒有抗拒,閉上眼睛,濃密的長睫像即將振翅翩躚的蝴蝶,誰料,在那零點零一秒之際,一陣焦躁的狂風,嘭地撞上公儀鶴,沒有防備,公儀鶴險些踉蹌,所幸他內力極佳,極快穩住身形,眸眼微微不悅的看向,那半路殺出的程咬金。
只見,我們神勇無比威武無比的貓兒,正以十分護主的動作擋在宋初玉身前,滴溜溜的虎眼望着公儀鶴,森亮的白牙吐露威脅。
“貓兒——”宋初玉倒是沒多想,眼見是許久未見的貓兒,猛地一把抱住。
被抱住的貓兒,神情蕩漾地將前爪搭在宋初玉肩膀上,一邊虎淚橫流訴盡無窮思念,外加回頭對着公儀鶴,露出了挑釁意味十足的猥瑣笑容。
“小子,跟我英明神武的貓兒大人搶主子,沒門!我忍你好久了!”好容易扳回一局的貓兒,調了個極為舒適的姿勢,深情地擁抱着自己的主子。
公儀鶴望着虎主相擁的一人一虎,臉上的笑意很傾城,但是,一旁冒出的衛顏,看着世子這表情,卻是在心裏,對着那不知天高地厚,得瑟無比的貓兒,微微默哀,有虎要倒霉了!
果然,在宋初玉爆發一聲,“貓兒,老實說,你這幾天是不是都沒洗澡?”
還未等貓兒撒嬌扮萌告饒,便被伺機而動的某人,一把捏住後頸皮毛,一個流暢的拋物線后,直直從樹頂墜落在地,掉落時,貓兒眼冒金星,頭頂還頂着個鳥窩。
公儀鶴則頗為歉意地,對着呈大字型趴在地上的貓兒道:“抱歉,我們家玉兒,有潔癖。”
本是支着腦袋好容易爬起來的貓兒,嘭地一聲,下巴再度撞地,一顆斷牙,滴溜溜從它口中落出。
“公儀鶴,你是不是過分了點?”說著過分,宋初玉卻是眼角帶笑,正好,她也想教訓教訓這個,趁主子不在就偷懶的無良獸寵。
本來聽到主子為自己撐腰的貓兒,欣慰的抬起眼,感激涕霖看向宋初玉,但見自家主子壓根沒有絲毫怨色,他才滿含悲楚的接受,在主子不在的這幾天,有個人,已瞧瞧取代了它在主子心目中的地位。
“嗷嗚——”仰天一聲悲鳴,貓兒盡情宣洩此刻的悲涼情緒,它要離家出走,讓主子找不到,就像老和尚一樣,這樣主子才會發現它的好。
說完,貓兒揮一揮虎尾,不帶走一片雲彩的瀟洒走了,還特意,從宋初玉與公儀鶴面前走過,虎眼暗示:我走了,快留我,留我呀,留我我就不走了……
奈何,貓兒眼睛都快抽筋,愣是沒引起兩人注意,貓兒索性大口呼吸,掉着眼淚,不再眷戀,大步跑了出去。
它走後,有人心情很明朗,公儀鶴笑望着宋初玉道:“礙事的傢伙走了,我們繼續?”
他說的,自然是先前兩人未完成,卻被貓兒中途打斷的吻。
“過期不候!”宋初玉挑了挑眉,拽拽的拋下一句,轉頭回紅袖閣,收拾包裹。
是的,她要離開宋家一段日子,倒不是因為她要幫宋府省銀子花銷,而是公儀鶴千噬蠱一日不解,她一日不安,眼見的一個月,只剩下二十天不到,她要在照顧他的同時,找自己師兄套出鬼手徒弟的下落。
公儀鶴無奈搖着頭,卻是滿臉笑意,跟在宋初玉身後,大步走上前,握住她的手,一起朝紅袖閣走去。
甫一回紅袖閣,濃兒、李嬤嬤、四兒、五兒,俱嚎啕大哭着一擁而上,將宋初玉圍在中間,訴說著聽聞不測后,數十日的擔憂,以及見她無事後的驚喜。
“好了,你們別哭了,小姐不是平安回來了。”
“對啊,我們要開心,哭什麼。”
“就是,我要笑,我要開心的笑,謝謝老天爺,讓我們小姐平安歸來!”
所有人雙手合十,感激上蒼的眷顧。
宋初玉滿臉感動,她出事的這段日子,他們定是像現在這般,日日替她祈禱吧。
安撫眾人一番后,宋初玉簡單陳說了這幾日發生的事情,自然也說了她要暫時去榮王府的事情。
但沒想到聽聞宋初玉要去榮王府,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竟然是李嬤嬤:“小姐未出閣,先前又被恭王世子悔婚,名聲本就受損,老奴怕……”
這話一出口,所有人集體默然,是啊,因為鳳世子退婚的事,這些日子他們出門,總是能聽到關於小姐的瘋言瘋語,即便他們因氣不過上前與人理論,人家也會說他們沒有教養,順帶着將治下不嚴的過錯,再度牽扯到小姐身上。
在等級制度森嚴的古代來說,這確實是個讓人不得不考慮的現實,但宋初玉來自現代,思想雖在婚姻上有保守的一面,其它方面卻也不大介懷,風言風語,她也渾不在意,前世,她就一直自流言蜚語中穿行而過,若是會受影響,她又怎配爬上事業的巔峰。
這些事,她看得向來很淡,但李嬤嬤她們不同,思想保守,她一時犯難,想着怎麼說服她們。
“嬤嬤放心,我公儀鶴此生,非玉兒不娶,明日我就奏請聖上賜婚,以正妃之禮迎娶,終身只此一妻!”
公儀鶴的突然出聲,打了眾人個措手不及,公儀鶴對宋初玉的用情至深,她們都看的出,眼下驚詫的,卻是他後面說的那句,終身只此一妻,一個男人,還是地位如此尊貴的男人,對一個女子承諾終身只娶她一人,這是多麼難得!
這不禁讓他們想到,曾一度在東昌被傳為佳話的榮王夫婦,榮王爺此生也是只娶了榮王妃一個妻子,甚至連通房也沒有,為此很多人在背後嘲笑,說榮王爺是不是那方面有問題,直到,榮王世子降生,謠言才被徹底肅清,榮王與榮王妃的真摯感情,才在東昌,被當作佳話傳奇流傳至今。
果真是虎父無犬子,看來,公儀家專出痴情種。
得到公儀鶴的鄭重承諾后,李嬤嬤總算是寬下心,一眾人樂呵呵的去幫宋初玉收拾行囊,倒像巴不得她下一秒就已入住榮王府,成為榮王府的新任女主人,倒是與先前的擔憂,大相逕庭,弄得宋初玉哭笑不得。
收拾好行囊后,諸人一致請求與宋初玉同行,這下宋初玉又犯了難,本來帶李嬤嬤與濃兒去就已經夠麻煩,畢竟他們名義上還是宋府的下人,去了榮王府,所有的花銷可全都算在了榮王府頭上。
誰料,公儀鶴聽着這些輕巧,頗為爽快的答應了下來,惹來四兒和五兒的一致吹捧:“多謝姑爺,多謝姑爺,我們日後定為姑爺效犬馬之勞!”
宋初玉頗為無奈望着立刻變得狗腿的兩人,心想,公儀鶴這籠絡人心的手段可真夠高明。
公儀鶴望着宋初玉怔怔的表情,禁不住揶揄道:“玉兒這麼早就想着幫我持家了么?”
持家?宋初玉一愣。隨即明白,敢情剛才四兒五兒請求同去,她的為難神色以全部落入了這個男人眼中,心思一下就被猜透,是以對着她說出這般話。
“榮王府資產雄厚,多養幾個人應該還是不成問題,我自不會操心!”說著違心的話,宋初玉淡淡看着公儀鶴。
攬着這口是心非的女子,公儀鶴貼着她耳根低笑道:“我是怕你習慣了這些人,就當,日後的陪嫁可好?”
宋初玉偏了偏頭,將公儀鶴望定,眸眼泛着氤氳的水光,這個男人何其心細如塵,替她着想,怕她不習慣榮王府下人的伺候,所以,才那麼爽快答應了四兒五兒的要求。
宋初玉往他懷中靠了靠,雙手緊緊揪着他的前襟,感動的神色,任誰都能一眼看清,溫馨的氣氛蔓延,所有人看着這對極為登對,深情相擁的絕色男女,眼中都流露出深深的祝福。
包裹很簡單,無非帶了些日常用到的衣物。
臨走前,宋初玉去探視了下老太爺的狀況,老太爺依舊痴痴傻傻,但氣色已較以前紅潤不少,他中毒過深,年歲過長,即便神仙也無法相幫,宋初玉只能儘力,用自己的方式幫他續命。
再次囑咐青鋒衛好好照看老太爺,她輕輕握了握老太爺的手,“爺爺,照顧好自己,好好的活着,才能有報仇的一天。”
她明顯感覺到,握在手中的手指,在聽到這些話后輕微的顫抖,她從那老人混沌的眼眸中,看到一閃而過的清亮水光以及深深的感激。
走出房門,她卻碰巧遇到了迎面而來的東陵晚。
“三夫人——”有什麼情緒自她眼中一閃而過。
宋初玉的目光,帶着探究落在東陵晚身上,那日一擊將她打落懸崖的黑衣人,有着與這女人相同的眸眼,熟悉的草藥香,若真是她,她又為什麼要害自己?
面對宋初玉的探究,東陵晚恍若未聞,依舊是虛弱的笑,只見她攙着丫鬟,手中提着精緻的食盒,似是要給誰送飯,而她的右手,正打了個繃帶吊起。
“三夫人的手怎麼了?”宋初玉狀似關心詢問。
“咳咳,勞二小姐掛心,只是十日前不慎,燒傷了胳膊。”東陵晚似頗為感激。
十日前?那麼巧,與她墜崖的時日吻合。這般坦然說出,是那人真與她無關,還是,將計就計?
她發現她看不懂眼前這個女人,儘管她看起來柔柔弱弱,但她相信,能在與蘇氏的爭鬥中全身而退,活到現在的女人,一定不簡單,而能想到依仗別人的力量來爭取自己的利益,這般識時務的心機,更是讓人不容小覷。
“我聽說二小姐要離開宋府一段日子,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嗎?”東陵晚眼神疑惑。
“無事,只是在這府中待久,累了。”宋初玉自始至終看着她的眼睛,一旦有任何異樣,她頃刻就能看出,因為若她真是那日的黑衣人,公儀鶴中毒的情況,她自然知曉。
可是,不知道是東陵晚隱瞞的太好,還是她當真錯怪了她,總之,那眸眼平靜的像無風之湖,找不出半絲異樣。
“咳咳,既然如此,咳咳,出門在外不比府中,洛兒——”她抬抬手招呼身後的丫鬟,捧上早就準備好的銀兩。
“先前聽聞你要離開,又有下人說看到你來了老太爺處,我剛好,應將軍的請求,照顧老太爺起居,也就順便,將這些銀子拿給你,還望二小姐不要拒絕。”說完,溫柔拉過宋初玉的手,將銀子放入她的手中。
宋初玉捧着手中的銀兩,神色有些複雜,隨即嘆了口氣,人有相似,興許,真的是她看錯了吧,到道了聲謝,宋初玉匆匆與她告別。
臨去榮王府的馬車上,一直閉目養神的宋初玉突然睜開雙眼,問跟在身邊伺候的濃兒,“濃兒,我墜崖那日,三夫人在做什麼?”
“三夫人?”大概是訝異,宋初玉怎麼會突然提起東陵晚,很快,濃兒將東陵晚如何被蘇氏設計,燙傷胳膊的事,一五一十全部告訴了宋初玉。
“也就是說,三夫人那日一整天都在宋府?”
“是啊,小姐,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沒什麼。”宋初玉若有所思的垂下頭,是她多心了吧,她怎麼能懷疑,一直以來還算厚待自己的人。
公儀鶴將宋初玉的此番神情全部納入眸中,想着先前宋初玉突然提到的人名,他的眸光深沉莫測,默默伸出手,握住宋初玉有些發涼的指尖。
宋府與榮王府相隔不太遠,很快,馬車便抵達。
只是,當公儀鶴扶着宋初玉下了馬車,她正在因怎麼跟榮王夫婦告罪,將他們的寶貝兒子折騰成這樣而犯難,冷不防,榮王府的管家榮伯,聽聞公儀鶴歸府的消息,慌忙跑了出來,一把鼻涕一把淚,慶幸公儀鶴的毫髮無傷,並順帶,告訴他,榮王爺與榮王妃出去遊山玩水的事情。
聽到這個事,宋初玉的嘴角,禁不住抽了抽。
天下有這般父母么,聽聞自己兒子墜崖,生死未卜,不但不派人去尋,反倒優哉游哉的跑去遊山玩水。
誰料,榮伯之後的解釋,才更讓宋初玉目瞪口呆。
以下,為榮伯轉述榮王妃的原話。
“落崖了?這小子,合著這些年遊學白歷練了,竟被個無名小卒打落山崖,真是丟人!我怎麼生了這麼個沒用的兒子!當初在他出生時就應該將他掐死!”
“嗯?什麼,死小子是為了救人,男的女的?……未來媳婦!難道說,我快要當奶奶了,哎喲,死小子總算出息了!”
“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他也就不用回來了,不用找,讓他自生自滅!”
……
所有人聽得冷汗涔涔,偏生公儀鶴笑顏依舊,還有身邊的青鋒衛,早就見怪不怪,他們敬愛的王妃,一向說話都是這般毒舌不留情面,通常會惹人懷疑,世子是不是她的親生兒子,老王爺因父子情深,也沒少被王妃數落。
好吧,天下奇葩何其多,宋初玉今日,總算見到一個,想到若以後真嫁給了公儀鶴,面對這樣的婆婆,宋初玉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見到宋初玉的反應,公儀鶴失笑:“玉兒,不用怕,我母妃她對兒媳婦可是極好的。”
這話不假,她母妃跟這個時代人的觀念有所不同,在重男輕女的傳統觀念上,似乎遙遙領先一般人,她就不喜歡男孩喜歡女孩,為此,小公儀鶴沒少遭她白眼,還經常,被她老娘,當成女孩子打扮,什麼金釵布裙,綾羅綢緞,閆讓將他當成女孩擺弄,由此可見,若玉兒嫁入王府,她母妃定會十分疼愛她甚過自己的親兒子。
宋初玉聽着這不知好似安慰還是打趣的話,狠瞪了公儀鶴一眼,心下不由有些慶幸,還好榮王夫婦出去遊玩,不然,她還當真沒做好應對的準備,哪怕,早晚有一天會照面,但起碼,得讓她有點心理準備。
入府後,宋初玉的廂房與公儀鶴的房間相隔不遠,都在東邊,僅一牆之隔,據說,這樣方便照顧。
宋初玉想想,覺得也沒不可,近點的確方便,也就忽略了某人的腹黑笑心思,近水樓台先得月。
用過午膳后,宋初玉匆匆忙忙出了宋府,去尋裴煊,還嚴令禁止,不準公儀鶴跟來,更不准他派人跟來,若被她發現,那他的下場會很慘。
為了不被宋初玉再度拉回黑名單,公儀鶴唯有無奈妥協,青鋒衛顏一致舉着雙手保證,聽世子說世子妃武功修為提升,眼下,就是他們裏面最厲害的連生,也不定打得過世子妃。
滿意的看着眾人的表情,宋初玉頗為欣慰的出了門。
也就在她出門的瞬間,公儀鶴收起笑容,神情嚴肅的吩咐衛顏,去幫他調查一個人。
到了裴煊下榻的客棧,宋初玉這次,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
當房門被推開時,裴煊正握着一根銀勺給靈鷲喂水,靈鷲褐黃的小嘴,正認真的啄着銀勺上的水,冷不丁房門被推開,它受驚般,撲稜稜揮着翅膀,落在裴煊肩側,警惕的看着來人。
“師兄——”
四目相對的瞬間,宋初玉愣了,裴煊也愣了。
她楞是因為此刻裴煊眼神無辜,配着落在肩膀上跟他一樣無辜的靈鷲,那模樣,說不出的……可愛。
裴煊呆愣,則是因為看到宋初玉完好無損的站在他面前。
他將她上下打量,大量的目光像通透的清泉,絲毫不讓人覺得猥瑣褻瀆,好似被靈山聖泉澆過,只感覺連心也隨之通透起來。
半晌,他低低出聲,一貫清冷的語調,眼中帶着抹釋然:“無事。”
宋初玉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自己墜崖的事,沒想到他師兄還是挺關心她的,雖說兩人相處不久,但那般關心的神色,從心性淡薄的神算子裴煊眼中湧出,卻當真是天下奇觀。
“師兄,你是關心我么?”宋初玉笑眯眯蹲下身,與他齊平,甚至還要微微仰頭,才能看清他的雙眸。
怎料,宋初玉這一突然舉動,激得萬年冰霜的俊臉泛起一抹刻意的紅,一道平地而起的風,迷了宋初玉的眼,再度睜眼,裴煊早已瞬移般與她保持近數丈的距離,那模樣,像是保護自己領地不被侵犯的小獸。
宋初玉一時有些尷尬,她承認,她剛才是想套近乎,這樣,可以更方便的從師兄口中套出鬼手徒弟的下落。
見宋初玉因自己的過激舉動失神,裴煊眼底浮上抹愧色,他只是不習慣女子跟他靠得太近,這樣,他會感覺周遭的空氣都變得稀薄,因而他自小,就與所有女子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伴着一陣清脆的鈴音,一小串銀鈴,自裴煊那邊拋到宋初玉手中。
“師兄,這是何意?”這叫不叫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先前還冷淡的跟寒冰一樣,眼下,就贈了禮物。
“聯繫。”他淡淡掃了她一眼。
“師父說,照顧你。”末了,他再加一句,緊緊盯着她,似要看着她把銀鈴戴上。
宋初玉半天沒反應,然後,就被裴煊接下來的話,給澆了個透心涼。
“戴上,聽話。”
這話一出,宋初玉石雕了,這哄寵物般的話語,是出自那人之口嗎?若非裴煊那堅定不容質疑的眼神,她幾乎懷疑,自己精神出現了錯亂。
然而,在裴煊強大的目光注視下,宋初玉發現,自己竟也能很沒骨氣的對一個人妥協,忙不迭戴上銀鈴,無奈對着裴煊晃了晃:“喏,師兄,我戴上了。”
她想着,這下總可以開口提事了吧,只是,還未等她開口,她一眼,掃到了裴煊手腕上與之相匹配的銀鈴。
也就是好奇問了一句:“師兄,這銀鈴是一對的嗎?”
豈料話剛出口,裴煊袖子一遮,平地起了陣大風,推着宋初玉朝門外走去。
等回過神,宋初玉已到了門外,房門在他出去的一瞬,嘭地合上,任她怎麼敲打,屋內的人都不為所動,她提氣去推,卻又被一股強勁的內力擋回。
想來既為他師兄,裴煊功力定比她高處不知多少倍,她想靠內力破門而入的希望,怕是渺茫,只能不住的喊:“師兄,你開開門,我有重要的事求你相幫。”
誰料,等了半晌,裏面很平靜的,送了她三個字。
“要休息!”
要休息?
好吧,她崩潰了,宋初玉頗為沮喪,幽魂般從樓上下來,又在眾人一致詫異的目光行禮中,向店外走去。
她不會知道,方才裴煊將她掃門而出,不是單純的午休時間到了,恰巧是因為她的好奇,即看到了他手腕上相同質地的銀鈴。
走在街上,宋初玉有些沮喪,想着回去怎麼跟公儀鶴交代,當初信誓旦旦保證的人是她,現下垂頭喪氣,鎩羽而歸的人,也是她。不過他這師兄,還真是奇怪的讓人摸不清頭腦。
一路上,宋初玉幾乎將她一生的氣都嘆完了,想着明日,她定要死皮賴臉,哪怕打地鋪,也要讓師兄鬆口,這樣想着,鬥志又再度回來。
路經一家賭坊。
她看到一個中年男人抱着頭,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圍攻,斷牙和血沫,從那挨打之人口中吐出。
那人嘴裏,不住叫着:“別打了,求你們別打了!”
雖然同情,但賭坊向來牛鬼蛇神混雜,別人的事,她也不打算摻和,索性,當沒看見,從那群人身邊走過。
“呸,李二牛,你欠了老子多少錢了!”
“老子讓你花錢去賭,結果,你把老子本都賠的不剩,你說,這筆損失我該找誰算!”一口濃痰,毫不留情吐在那人臉上。
聽着那耳熟的名字,宋初玉腦海中猛地想起什麼,李二牛,可不就是她一直在找的人,只是,這個李二牛和自己要找的李二牛是同一個人嗎?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宋初玉用一顆石子,將那群打人的壯漢定在原地,撥開人群,看到那與先前的漁民描述無差異的相貌,登時便確信,這就是自己找了良久的人,好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宋初玉在一眾大漢威懾的目光中,將一錠金子拋在他們腳下,攙起李二牛,對着那群人道:“人我帶走了,這些錢,夠賠償你們的損失了吧。”
說完,也不等他們回答,宋初玉離開的剎那,那些人的穴道也在瞬間被解開,於是,幾乎是同一反應,所有人爭搶着撲向地面那塊金子。
“李二牛?”宋初玉目光冷冷注視這那人。
李二牛驚詫的抬起頭,眼神複雜的看了她一眼,隨即,猛地支肘朝她撞來,不要命般向前跑去。
宋初玉及時避讓,想着,好個忘恩負義的人。
飛快捻住一片自空中墜落的葉片,“咻”地一聲,朝着李二牛的方向擲去,很快,他以抬步奔跑的姿勢,被定格在原地。
在宋初玉繞到他面前的同時,兩行清淚留下,他的喉結不住滾動,似乎想說什麼,宋初玉索性,解了他的啞穴。
“求求你,放了我,我上有老下有小,有一大家子人要養活。”李二牛哭的凄慘,妄圖已打親情牌的方式,博取宋初玉的同情。
只是,宋初玉隨後的話,將他的偽裝可憐全部撕扯的乾乾淨淨:“李二牛,你嗜吸大麻成癮,你的妻子,早就跟你和離,帶着孩子回了娘家,我勸你老實點,不要誑我!”
李二牛身體一震,難以置信看向宋初玉,這個人,怎麼會對自己的底細,了解的如此透徹,一時間,恐懼襲上心頭,他木木發聲:“你,你到底是誰?”
“放心,我一不要你命,而不找你麻煩,只是,十四年前一樁舊事,還望你如實相告,若我滿意,這些,就都是你的。”
說完,嘩啦一聲滾落在地的銀子,歡騰跳躍,發出悅耳的聲音,一下子,吸引了李二牛的目光。
口水順着他的嘴角流下,此刻他眼中全被這銀子佔滿,渾濁的眼中流露出貪婪的神色,幾乎不假思索道:“我說,你問什麼我都說——”
宋初玉滿意看着自己營造的結果,勾了勾唇角。
“十四年前,你們是不是收留過一個男嬰?”
話一出口,李二牛眼中的貪婪神色,頃刻間四散無蹤,他垂下眼,眼珠滴溜溜的轉着,不知道打着什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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