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欺人太甚
次日清晨,鳥鳴清脆。
宋初玉與李嬤嬤,正在桌前用着早膳。
一碟無鹽青菜,半盤榨菜絲,兩個硬邦邦的窩窩頭。
“這伙食,怎麼比前幾日差了那麼多?”李嬤嬤皺着眉,雖然尼姑庵主吃素食,但眼下這些飯菜,無鹽無油,生冷硌牙,這如何是人吃的。
宋初玉聽着李嬤嬤的話,眼皮抬了抬,目光落在飯菜碗碟上,這伙食,怕是靜安回敬她的吧。
“嬤嬤,抓緊吃吧,飯菜再涼可就不好了。”說完,抓起硬邦邦的窩窩頭,牙齒嚼的嘎嘣作響。
李嬤嬤看宋初玉吃的津津有味,眼裏面不自覺,泛了點酸,她知道小姐懂事,怕她憂心難過,便主動吃這些糙食,不由哽咽道:“小姐——”
“嬤嬤,我不過掛個小姐名號,卻委實一天小姐日子也沒過過。”宋初玉笑意清淺,她想告訴李嬤嬤,她自小在這庵中長大,這些糙食早已吃慣。
李嬤嬤再度哽咽,卻也不便再顯露情緒,小姐能吃的苦,她又何必叫苦,她再多言,反是叫小姐替她憂心。
看着李嬤嬤終於不再嘆氣,宋初玉笑着,將菜夾入李嬤嬤碗中。
有些事,她忍一時,但不代表會一直忍下去。就如她重生在這庵中,若非三年來跟着老和尚習武,她只怕早就另謀出路,帶着李嬤嬤離開,憑她前世的技藝,要想在這世道謀生也是不難。
現下老和尚離開,她的武功也已修習完成,離開的想法便又一次涌了上來。
她曾委婉的跟李嬤嬤提過此事,卻被李嬤嬤果斷拒絕:“天下之大,求生本就不易,又怎好讓小姐拋頭露面,吃這些苦,何況小姐是宋府嫡女,南安國的公主,我相信,老爺定會派人來接您回去。”
三年養育之恩,她還未報,也不好獨自離去,便只能作罷,想着料理完靜安,再慢慢開導李嬤嬤。
用完早膳,宋初玉告知李嬤嬤,自己去練習武功,老和尚雖已離開,他的教誨卻猶言在耳,況她前世,本就是個勤奮的人,不然,也無法以當時年紀,在珠寶界闖出自己的天地。
李嬤嬤見宋初玉如此努力,知道她這般都是為了改變兩人的現狀,若非小姐,這三年,指不定還要遭多少羞辱多少罪,她現在只盼着宋府的人早日接小姐回去,也好讓小姐少受些苦。
“小姐可要注意身體,要記得休息,萬不可累着自己!”李嬤嬤蒼老的手,溫暖包裹着宋初玉的手。
“我知道了,嬤嬤也是,等我回來便來幫你。”將李嬤嬤的關切掛在心上,又囑咐了幾句,她方才離去。
宋初玉哪知,她前腳剛走,靜安便氣勢洶洶帶人前來,將李嬤嬤帶走。
土丘上,宋初玉習武累了,便躺在草地上,望着無垠天際,默默發怔。
貓兒則打着哈欠,支着眼皮,懶洋洋趴在她身邊,偶爾飛來只蝴蝶,便用漂亮的白尾,掃了掃。
“老和尚走了有些日子了吧?”不知名的惆悵,驀地湧上了心尖。
貓兒用鼻子哼了聲,表示:有些人走了才知道好,哪天我也來個出走,讓你念叨念叨我。
“酒肉和尚走了,都多少天沒開葷了……”以往每次,都是老和尚帶了酒肉來,兩人一虎一塊享用,雖然老和尚經常吱吱歪歪說他們沒良心,只顧自己吃,卻每次,還是照帶不誤。
吃完肉,喝完酒,兩人一虎便勾肩搭背,唱着小曲,望着月亮,然後同時仰倒在地,呼呼大睡,以天為蓋地為廬。
那是為數不多的美好時光,恣意順遂,便是前世,她也沒有這般酣暢,因工作忙,又要往來多個國家和城市,她必須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因而那些酒醉撒歡的時光,是她人生中為數不多的珍寶,比鑽石還閃耀。
“老和尚,保重!”日後重逢,再來大口肉大碗酒!
宋初玉這邊動情回想,不防手上落了大片水漬,下雨了?
她抬頭望天,陽光晴好,萬里無雲,哪來的雨。
這一低頭才發現,貓兒流着哈喇,晶亮的眼中,分明寫着個大大的'肉'字,顯然剛才一番說辭,只有葷食稍稍觸動了它。
宋初玉就着那白虎毛,揩了揩手上的唾液,望着貓兒一臉鄙夷。
“我懷疑你的品種?想吃肉,自己去抓!”
自信心受到嚴重打擊的貓兒,委屈耷下了耳朵,虎爪捂眼,賣萌撒嬌。
宋初玉無語望天,這隻白虎是她無意中在後山拾到的,當時還只是個虎崽,不知為何瘸了條腿,後來經老和尚藥石調養,才漸漸好轉,也便因此,賴上了他們,蹭吃蹭喝,還認了她這麼個便宜主人。
思及天色不早,她還要回去幫李嬤嬤漿洗衣物,雖說李嬤嬤一再禁止她碰那些衣物,她卻還是會在李嬤嬤拗不過她的情況下,幫幫忙。
見主人沒搭理它,貓兒便自己扒拉着面前,一小塊胡蘿蔔,無語凝噎,人家老虎都是吃肉長大,和尚在時還能吃吃肉,和尚不在,它便只能啃蘿蔔,早知道,它當時跟着和尚走多好。
宋初玉瞥了眼貓兒,手裏不知忙活什麼,片刻后,朝貓兒擲了樣東西:“喏,給你,燒雞!”
貓兒一聽,虎眸大亮,氣勢凜然,飛撲去接。
這身形,這動作,像是捕不到獵物,會餓死的樣?宋初玉當即斷定,是貓兒太懶,看來以後得多加磨練它,不然日後,一隻燒雞,都能被人騙了燉湯。
隨後,宋初玉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起身離去。
再說貓兒,看清手中'燒雞',竟只是塊胡蘿蔔雕的形狀,當即仰天長嚎,驚了遠山群狼,以為哪裏出了變異親戚。
宋初玉腳步輕快,頰邊啜着淺笑,聽到那聲哀嚎,她便能夠想像,貓兒的表情是何等精彩,心情又是何等悲壯。
只是很快,她便斂了笑,因為她看見,李嬤嬤被人架着,抬進了屋。
“這是怎麼回事?”
送李嬤嬤回來的三、兩小尼,剛將她放到床上,冷不防一道冰寒的音調在身後響起,禁不住渾身哆嗦,轉頭看向宋初玉。
這幾個是新入庵的小尼,聽聞過宋初玉這裏出現的怪事,再加上此刻,看到如此陰沉的表情,便更是雙股戰戰。
“這……她不小心扭了腰,摔了腿。”說話的小尼,猛地吞了大口唾液,雖然只是個少女,她卻覺得眼前人的氣場太過強大。
“我問原因!”宋初玉提了提聲調,臉上的森冷未退分毫,尤其當她看到李嬤嬤額際冒冷汗,身體蜷縮,表情痛苦,眸中的冷色,便又多了一分。
“是……是……是靜安師父,說明日有貴客前來,讓……她給大廳的佛像除塵,沒想到,她竟摔了下來!”那小尼好容易將事實拼湊完整,剛想鬆口氣,卻見宋初玉眼中霎時颳起風暴,不過轉瞬又平息,快得讓她幾乎以為是錯覺。
“小姐,老奴……沒事,您別擔心!”李嬤嬤看到宋初玉的神情,先是一驚,隨後壓着疼痛,用力扯出笑容,她可不能因為自己的事,給小姐招來麻煩。
聽聞李嬤嬤的話,宋初玉沒有任何言語,只是低下頭斂着眉,沒有人看清她的表情。
時間過了很久,似很漫長,周遭卻礙於這強大的氣壓,竟沒一人敢獨自離去。
直到很久后,幾乎是和着雪沫,從冰窟窿里迸發的音調:“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