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告白
白健這兩年混得很不錯,大約頭腦好,做什麼都是佔便宜的。
無需夏文殊多問,他已經志得意滿的將他的炒股偉績說得天花亂墜,如何與孫洋借錢,如何將萬來塊的資本變作幾萬塊,然後變作十萬塊,二十萬……
夏文殊問,“錢在哪?”
“錢放到手裏也不能生錢。”白健手一擺,甩出一張紅色塑膠證,上頭印着三角洲證券個人名冊登記卡——大戶專用出入證。
“喏,你看我的大戶證!資金丟進去1o萬就可以上大戶室炒股,有了這個,我還可以放大三倍融資,只是每萬塊每天要多出十元塊的利息,不過這種t+o制度又沒漲跌限制,我買入后可以立即賣出,這十塊根本不值一提……”
夏文殊聽着聽着,忽然想起以前金雲濤說起去植物園的事來,好似參加活動就是十塊,還包括坐車、吃飯、門票……只是他並不覺值得,十塊夠他一周的飯錢。他每回只打一個菜,吃免費的湯,如果還是餓,就多喝幾次湯。
“你之前攢的錢現在花的差不多了吧?都怪我沒身份證,你也沒存摺,不然我就給你打錢了。不過沒關係,我滿十六了,這次回來辦了身份證就方便了。你們班那群小雜種……”白健恨恨的罵了一句,冷笑說:“這世道就是這樣,有錢是爺爺沒錢是孫子,瞧他們昨天那夾尾巴的樣子!”
夏文殊一笑,“原來你這次回來就是為了辦身份證。”
白健反應一向飛快,自然聽出不對來,急道:“你這是什麼話!我……”然後便是口若懸河的三千開拓之詞。
夏文殊也就打趣一句,不知道為什麼,有夏大志在時,他一個笑臉也擠不出,後來只與白健在一塊,倒能學會兩句玩笑話。先前他念書了,好像又沒有玩笑的感覺了,現在白健一回來,莫名其妙的又能說笑了。足見白健是個能帶來樂趣的人。
他怎麼會和帶來樂趣的人計較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呢。
生活是單調而機械的,樂趣是彌足珍貴的。
白健說著說著,便看見夏文殊望着自己微笑,平和的,好看的。這個笑容和以前一模一樣,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他第一次把夏文殊從垃圾堆邊扶起來,看着對方的名字叫“葉文豬”,當時夏文殊就是這麼笑。
然後他就忘記接下來說了什麼。總之說什麼也不重要了,他只是忽然發現,原來還有比賺錢發財更吸引人的東西。至少這一瞬間,是的。
既然比賺錢發財更好,那就理應要得到。
錦衣還鄉的白健將暴發戶氣質演繹得淋漓盡致,帶着夏文殊去了惠城許多曾經完全沒去過的地方,商場、麥當勞、遊樂園、動物園……兩個人從頭到腳都穿上專賣店買的衣服鞋襪,吃了一頓人滿為患的麥當勞,去了有觀覽風車、旋轉木馬、小摩天輪的遊樂園,看了有猴子、孔雀、河馬的動物園……
夜空星星點點閃爍,城市裏車水馬龍,少年人的精力彷彿永遠是過剩的,他們瘋玩了這樣久,還能買着長城啤酒和肉串去招待所的頂樓看風景。
不知是不是第一次喝酒的原因,夏文殊覺得一切都迷迷糊糊的,好像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他只記得他是高興的,快樂的,好像十七、八年的日子就是為了這一次的放縱。
白健趴在欄杆上看夏文殊,眼神恍恍惚惚的游移着,“文殊,你開心嗎?”
夏文殊靠在水泥台邊,擺弄着幾根竹籤,抬頭沖他笑,點了點頭。
白健得意起來,“有錢好不好?”
夏文殊覺得白健得意的樣子酷似會下蛋的公雞,不由忍笑看了又看。
昏黃夜燈下的白健其實很好看,雖然並不醒目,但是一旦看到了,好像也不捨得移開眼睛。他很高大,五官深邃,眼帘單薄眼睛細長,鼻子挺直,雙唇很薄,臉頰的線條剛硬,皮膚是麥色的,泛着猶健康的光芒。
不知道是哪部分讓夏文殊覺得滿意了,他發自內心的說:“有阿健更好。”
白健的眼睛忽然一亮,像是夜晚覓食的野獸。
“我哪裏好?”
夏文殊想到了許許多多的事,如果要一樣樣說,,大約要說到天亮,於是他總結說:“哪裏都好……”
“我是不是最好的?”白健追問起來。
夏文殊毫不猶豫的說,“當然是,在我心裏,你是最好的。”
白健心跳飛快,好像是長出來的一個什麼小東西,又癢又痛的,卻是說不出的高興。那個夢境裏的人彷彿與眼前的人也做了重疊,讓他馬上激動得撲過去抱住了夏文殊,急於說出一直想說的話:“文殊,其實我……”
“我沒有什麼親人,也沒有兄弟,但在我心裏,你和親弟弟一點分別也沒有……”或許是今晚的月色太美好,連一向不大說話的夏文殊也有心跡表露,只是他難得的說出的真情卻似乎並沒得到對方的認可。
“誰要做你弟弟了?”白健猛地將人一推,眼中閃爍着幽暗的光芒,彷彿有什麼東西依稀可見。夏文殊剛要仔細看,但瞬息便不見了。
白健站起來,指着夏文殊的臉,“誰他媽要做你弟弟了!?”
夏文殊沒有說話。
白健越發暴躁了,他其實脾氣不壞,發脾氣有什麼好處呢,既不能賣錢也不能獲得人情,平白得罪人而得不到好處的事他一向不會做。真要不爽大可以背後擼人,人前一樣可以稱兄道弟互相利用,世上總是利益為先的。
但是他發現他在夏文殊面前控制不住自己,他就是生氣,很生氣。
夏文殊越是無動於衷,他越是生氣。
“啪啪!”
白健將啤酒瓶狠狠的砸出去,碎了一地,再砸,再砸。直到全部都砸完了,夏文殊才走過去,拉着他的手臂,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阿健,你喝醉了,我們回去吧。”
“我沒醉!”白健甩開他的手,惡狠狠的瞪着他,“我四歲就認識你了,那時候你穿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那又怎樣?好人家的孩子還不是屁都不會,小破樓里隨便哪個孩子都可以把你摔的狗啃泥,隨便哪個人都可以罵你野種。是我!是我罩着你,我拉着你跑路,我幫你打架,我拿板凳把小謝的門牙敲了,我把那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馬嬸家門給砸了!你爸爸不拿你當人看,沒醉就拿你當傭人使,醉了就拿你當沙包打。是我!是我拿菜刀砍他,我還給你準備了香蕉水葯死他,你這個孬種不敢!你飯吃不飽,是我分給你!你沒錢,是我想主意!我帶你賺也好,我賺了給你也好,我一點也不在乎……我對你這麼好,我他媽就是為了給你當弟弟嗎?”
白健真的醉了,夏文殊本來只是哄他,現在他看到白健眼睛濕潤潤的,他哭了。
原來白健也會哭。
夏文殊心裏特別難受,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張了嘴只能叫“阿健……”,然後下一秒他就不用思考說什麼了。白健突然出手,迅速,準確,又兇狠的雙手瞬間便牢牢抓住了他。光影一晃,身體伴隨壓倒性襲來的沉重陰影一同傾覆到他的面前,把夏文殊禁錮在了懷中。
在星星和夜燈的光輝下,被他當成弟弟的人緊擁住他,將自己嘴唇的熱度烙印過來。
夏文殊瞪大眼,看着面前那張逐漸放大的臉,他一時忘了掙扎。或許記得,他也不會掙扎,因為白健看上去太可憐了。
他熱灼的舌尖帶着侵略一般吸吮的強烈力量,把嘴唇都吸的發麻了,夏文殊看着對方長長的睫毛刮在臉上,並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或許是在想,白健不想當他弟弟,是想做他哥哥嗎?如果是的話,大約也沒有關係,反正他是白健。
這個世上,能對他這麼好的也就一個白健。
“你怎麼不把眼睛閉上?”白健皺起眉。
夏文殊不明白了,不明白他就問:“為什麼要閉上?”
“接吻不都要把眼睛閉上嗎?”白健臉上有不知是酒醉還是錯覺的潮紅。
“接吻?”夏文殊一愣,然後想了想,才說:“阿健,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
“兩個男的怎麼了?”白健氣急敗壞起來,粗魯的揪住夏文殊的衣領,“兩個男的就不能接吻?”
夏文殊語氣還保持着平靜,“阿健,同性戀才會兩個男的接吻,我們都是正常人,不應該這樣。”
瞬間,名為狂怒的風暴席捲了白健,與其是被他說的事實所激怒,不如被說是被他理所當然的態度所激怒,他狠狠的將夏文殊推倒在地,幾乎不假思索的一拳就要砸過去,卻在觸及那張毫無缺點的臉上之時,硬生生的錯開,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夏文殊皺起眉,白健隨即冷笑:“這就不正常了?我還有更不正常的呢。”
說這話時,他的眼微微眯起,掩飾住了裏面湧起起了黑色的陰霾:“夏文殊,你聽着,我喜歡你。不是哥哥弟弟的那種狗屁喜歡,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不,什麼狗屁女人,我對你就是男人對男人的那種喜歡,就是同性戀才有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