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第265章 身份,叛徒
這一日。
金陵風和日麗,暖陽高懸,蔚藍萬里。
千年姚府大門洞開,裏面僕從雲集。
大門上的古字匾牌在陽光的照耀下,彷彿散發著新的金輝。
路人遠遠看着姚府如此排場,議論紛紛,驚異無比。
就是幾十年的老金陵,也沒見過幾次姚府大門洞開的模樣,這是要迎接誰?
答案不久就揭曉。
一行人騎着高頭大馬緩緩行來,錦衣華袍、貴氣難言。
特別是當頭的那名少女,容姿絕俗,艷壓金陵,令老金陵們都臉現獃滯。
哪怕胭脂融入空氣中的江南,幾次見到這絕色仙子般的人物?眉如描墨,唇如點朱。眼若星辰,星光內斂。
少女馬尾辮向後垂落,一身精緻的粉裙裝,騎在馬上左右四顧,看起來青春活潑,顯然是大家貴女。
但她偏不坐轎子,自騎大馬而來,馬技嫻熟,一看就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
“是陳郡謝氏!那位千金小姐……是陳郡謝家家主的獨女!”
人群中有人眼尖,認出了這一群人的身份。
眾人嘩然,陳郡謝氏的聲名,哪怕他們在金陵,也是如雷灌耳。
八大世家的上三姓,和式微了十多年的姚家相比,即使是金陵本地人,也得承認有不小的差距。
崔王兩家皆有大宗師,而飛龍榜第一正是謝家家主,天下無人不曉。
這下飛龍榜第一、謝家之主的千金嬌女來訪,怪不得是這般排場……不過姚家也有些太重視了一些?市井百姓不是都弄得十分清楚這些門閥的規矩,但謝家的人看了洞開的大門,都微微挺胸,露出滿意受用的神色。
姚余知是會舔的。
不然也不可能在岌岌可危的十幾年中把姚家漸漸穩住。
一般來說,除非皇帝親王來訪,或者世家之主、大派宗主攜麾下勢力正式拜會,不然堂堂千年世家,不該隨意洞開大門。
但謝靈韻作為謝家家主的嫡女,差不多可以代表乃父謝奕,姚余知就當機立斷,給她的待遇連升幾級,讓謝靈韻自己都有些驚奇,而跟她來訪的族人就更是滿意。
姚余知此番舉動,自然是有許多考慮。
一來,這是許多年來,第一次有大世家的重要人物正式來訪,這隱隱可以代表着姚家的實力地位有所回升,姚余知自然恨不得廣告天下;二來,多年來的鐵杆盟友錢家作亂倒下,姚家就身處風暴邊緣,勉強才脫離干係,這下有其他世家前來,算是一種信號,他們自然鬆了口氣,拿出態度;
三來,還是錢家倒下,姚家的羸弱卻沒改變,在姚天川以及那些年輕人成長起來之前,姚家還需要大腿,而在上三姓中低調的謝家,其實一直就是姚家努力的對象。
只不過當年謝家沒看上姚家……說是謝靈韻沒看上姚天川,實際上自然都是家族的意思,大家心照不宣。
而這次,來的又是謝靈韻這麼個特殊的人選,加上姚余知聽到的“可靠消息”,頓時心思大動,生出許多想法來。
天川可一定要好好招待謝家小姐啊……
還有什麼比嫡系的姻親,更能團結兩個家族呢?姚余知心中感慨,姚家的處境提升,全賴他家天川在萬妖山力挽狂瀾。
一個絕世天才就是能如此扭轉乾坤,即使是風雨飄搖的世家也可帶着崛起。
有天川真是太好了。
看着越來越接近的謝家人,姚余知愈發感慨,心中對秋風樓主的雷霆手段再無任何異議。
只有看到姚家地位的真實提升,“姚天川”在他心中的地位才更為重要。
至於自己嫡親孫兒沒能回來……他還有很多孫子。
作為姚家家主,他的眼界向來不在一房一脈。
敲鑼打鼓的將謝家人迎進了姚府,姚余知直接在姚家的最核心的水榭廳堂設宴接風。
姚府內各房各脈——當然除了二房,有頭有臉的人幾乎都來了,以示對謝家嫡女來訪的重視。
既然做到了這一步,自然就要做足,而不是瞻前顧後、既要也要。
從八門之亂后姚家搖搖欲墜開始,姚余知就知道世家的臉面的確無比重要,但是死了的世家再沒有任何面子。
人們會緬懷歷史上那些留下無數美談的世家,在其留下的莊園古迹里作詩感嘆,而後據為己有。
謝靈韻雖然是這次謝家眾人中實際地位最高者,但長輩的交流自然有長輩去。
謝淵的座位真是巧合,將將和謝靈韻面對面而坐。如果不是多少還講究些規矩,姚余知都想直接安排在謝靈韻旁邊。
當然,隔着中間空地歌舞,兩人也難有什麼交流,只是默默的將頂級珍饈、山珍海味默默吃下。
謝淵發現謝靈韻這種場合還挺有大家閨秀的范兒,面前那麼多東西每樣只吃一點點,不由心中呵了一聲。
萬妖山生死存亡之際,可沒見她講什麼禮數,櫻桃小嘴就在謝淵面前三口啃完乾糧餅歷歷在目。
謝淵管那些有的沒的,好東西可不會浪費,實在是這場正式宴席上的另類,引得眾人側目。
不過以他現今的聲望,就算在宴席上脫靴摳腳,別人也只會笑吟吟的贊一聲狂士風範,還得請人作畫賦詩,將其大腳流傳千古。
好不容易冗長的宴席結束,謝淵都幾乎昏昏欲睡,感覺可以吃第二餐了。
姚余知看出他不耐,本身又知正題是什麼,於是捻須而笑:
“呵呵,天川,謝家小姐初來姚府,初來金陵,你好好待客,遊覽一番。”
謝淵點了點頭,看向對面謝靈韻,笑道:“謝小姐,請吧。”
謝靈韻優雅的用手帕擦了擦嘴,看得謝淵眼神怪異,然後才起身跟他出去。
這邊姚余知請謝家的宗師謝莫到書房稍坐。
門一關,茶一泡,真正的對話才算開始。
姚余知坐在椅子上的身軀微微前傾,問道:
“莫長老覺得我姚家如何?”
“千年鼎盛,可見一斑。”
謝莫捧茶微笑道。
姚余知撫須而笑:
“呵呵呵,莫長老滿意就好,老夫是生怕怠慢了莫長老啊!”
“哪裏話,姚家主實在是太客氣了,謝某此次實在是受寵若驚。”
謝莫誠懇道。
“陳郡謝氏造訪金陵,姚氏祖宅亦蓬蓽生輝。”
姚余知呵呵笑着:
“謝家在陳郡詩書傳家,綿延千年;我姚氏自在金陵立足,亦有千載歲月,如大江東流,未曾斷絕。
“八大世家中,就屬你我兩家傳承悠久,故來常常交流,今天也該如祖制,時時來往才是。”
謝莫不咸不淡的笑了笑:
“姚家歷史,我們在陳郡也是常常聽聞的。”
他不置可否的回答,卻讓姚余知並不滿意。他思慮一下,乾脆直接道:“莫長老,此間書房絕密,並無六耳。莫長老帶小姐此次來訪金陵,不知謝家主……可有交代?”
謝莫見他開門見山,沉吟一下,嘆道:
“不瞞姚家主,沒有。”
“沒有?”
姚余知大為意外,原本以為此次來訪有什麼深意,結果謝奕根本沒有交代嗎?他還以為謝莫是另有話說,結果謝莫猶豫一下,低聲道:“就是小姐想來金陵遊覽,我陪她走一遭,所以姚家主如此厚待我等,讓人惶恐。”
……姚余知愣了愣,露出笑容道:“那謝小姐想必和我家天川前次歷險結下深厚情誼,謝家主想必是沒有意見。那不知尊主母有何交代么?”
謝莫平平靜靜道:“主母聽說小姐要來,倒是叫去問了一番話,不過後來就讓她自去便可,並沒有任何示下。”
還是沒有?
姚余知大出意料,他道謝家總該有所表示,結果純粹是小輩自發么?她母親問過之後沒說什麼,好像並不是什麼好信號……
姚余知眉頭微蹙便展,淡淡道:“原來如此。那想必是謝小姐自己意願,便讓天川帶她遊覽一二,多在江南待一陣時日也好。”
謝莫看了看他,道:
“小姐這次說最多一天,便要回返。”
“……”
姚余知徹底摸不清謝家到底想做什麼,沉默片刻,問道:“莫長老,何不與老夫透個底,謝小姐此次是何打算?她與我家天川,年齡相仿,地位相同,可能成美事否?”
謝莫慢慢道:“姚家主,實言相告,我也不知小姐此來,到底是何心思?“但我覺得,可能不是姚家主所想的那般。”
姚余知聞言,心裏生出一陣荒唐感,又有些惱羞成怒。
等於是熱臉貼了冷屁股?他大張旗鼓,如此作態,別人只是無心路過一般么?
但也怪不得人,謝家從來沒說這次有其他安排,只是說謝靈韻會來拜訪朋友,是他恨不得抓住機會。
姚余知心中念頭情緒轉來轉去,很快平息,面上沒有分毫波動,只是笑道:
“既來之則安之,金陵風光別於陳郡,莫長老當是好久沒見着了,還請一觀。”
“這是鏡湖。”
謝淵指着那個姚家內部的優美湖泊,對旁邊的謝靈韻說道。
“我也知道這是鏡湖,名氣不小的。你身為主人,就沒點典故逸聞么?”
謝靈韻在旁邊抱着胳膊,不是十分滿意謝淵敷衍的態度。
謝淵進入姚家,準備充足,真要說可將這宅院的千年歷史講得跌宕起伏。但他並不是真的姚天川,對姚家的歷史並不認同,自對當這導遊興緻缺缺。
於是謝淵想了想,一句話總結:
“淹死過不少人。”
謝靈韻正自欣賞風光,聞言霎時對這風景殊勝的湖泊興緻大減,瞪了謝淵一眼:“煞風景。”
她眼珠一轉,笑吟吟道:
“罷了,你不想帶我遊覽景色,乾脆去你的小院逛逛!”
謝淵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什麼小院?”
“你住的院落。”
謝靈韻點頭確認道,雙馬尾在她腦後一彈一彈。
謝淵沉默一下:“謝小姐,孤男寡女的,不太合適吧?”
“怎麼,你不想帶我去人少的地方么?”
謝靈韻露出甜甜的笑容,看在謝淵眼裏,稚嫩卻絕色的面孔竟然顯得有些魅惑。
他喉頭下意識一動,然後醒悟過來,連連搖頭:“這樣不好,我那兒沒什麼好看的。”
謝靈韻眨了眨眼:“你要是覺得影響不好,那咱們換個地方也是可以的。人少的、隱秘的……”
謝淵警惕道:“謝小姐,別這樣,我不是那種人。”
“哦?真的嗎?”
謝靈韻歪歪頭:
“那你和王啟詩那女人,在塔樓獨處一室的時候,卻……”
她說到這裏,住嘴不提,似乎話未說盡,但意思很明顯。
謝淵眼睛瞪大:
“???“謝小姐,你別毀謗啊!我和王姑娘可什麼都沒做,這話不能亂說。”
這謠言要是傳出去,只怕他要被王家家主提劍來追。世家的宗師高手中,他已經得罪了秋風樓主這樣的大高手。再直接來個大宗師,那真是天下之大,無立錐之地。
謝靈韻打量了他幾眼,點點頭,笑嘻嘻道:
“沒有就好。”
謝淵一頭問號,原來還是來使詐?這個丫頭片子,打架的時候心思冷靜之餘,又暴躁又兇狠,卻沒想到平素當小姐之時又不一樣,面孔多變,心思難測,不愧是大世家的精英,屬於是全面發展了。
謝靈韻打量着謝淵,笑得有些誘惑:“這樣最好。但是她沒有,你可以帶我去人少的地方呀……”
俏麗的小臉誘惑無限,要不是謝淵終日在慕朝雲、司徒琴那裏打轉兒,有相當的抵抗之力,恐怕就得聽之任之了。
謝淵左右四顧,準備再喚幾個人來,這謝家小姐心思不純,男人在外面還是得學會保護自己。
“行了行了,你們姚府沒意思,帶我去別處逛逛吧。”
謝靈韻見他模樣,嘻嘻一笑:“聽說望江樓是江南名樓,眺望江景是為一絕,不得不去。”
謝淵聽她點名,雖然心中警惕,但沒有理由拒絕,只得帶着她直奔金陵府外,大江邊上。
去年中秋,謝淵還在這裏代表劍宗弟子參加姚家的小潛龍會,轉眼大半年過去,今年的小潛龍會似乎也在籌備之中了。
只不過現在的謝淵,還不到一年,就已經超過這個層次許多,對其不再關注。
上得望江樓頂,早有姚家的僕從將這裏清場,整座望江樓上下,此時只有兩個世家大族的年輕人。
謝淵頓時感覺不對勁。沒辦法,他還是當公子哥當少了,沒料到大少爺大小姐行走在外的這一出。
這些僕從先於主子就將閑雜人等趕走,都不需要吩咐與彙報。結果到了這裏就成了孤男寡女。
謝淵沒搞懂謝靈韻是要鬧哪一出,這些大小姐看上哪個都這麼主動的?想一想倒還有點像謝靈韻的風格。
倒是不用操心孩子跟爹姓還是跟媽姓,現在的人老是因為這個吵架……不是。
謝淵差點想給自己一下,怎麼思路都飄這麼遠了?
他已經有傾心之人,還是兩位人間仙子,已經讓他左右為難,不能也沒心思再添情債。
該怎麼拒絕才好呢,真是頭疼……
謝淵對謝靈韻有一些欣賞,不過只是基於並肩作戰以及對她為人之上,男女之情還算不得;但說起來也奇怪,其實他和王啟詩也是共經生死,比謝靈韻也差不離,而且王啟詩的性格明顯好很多,他對王啟詩也挺欣賞,但就不如謝靈韻,護法都願意找她。按常理來說,他們相識不久,這種生死攸關的大事,謝淵是不會輕易相信旁人的。
這邊謝淵一個人神思飛揚、胡思亂想,就差給孩子取名;那邊謝靈韻站在樓邊,眺望大江奔流,波濤不歇,直入天海,嘆息一聲:“未曾想江南也有如此豪壯盛景。”
“你從大江北邊望也是一樣景色,不過那就叫北方了。”
謝淵隨口說了一句。
謝靈韻無言半晌,搖頭道:
“你是真不如那些公子哥兒會說話。”
不過她馬上轉頭,笑道:
“但我就喜歡你這勁兒。”
謝淵看着謝靈韻一臉笑意的慢慢靠近,不由自主的後退:
“別這樣,謝小姐。再這樣我叫人了。”
“叫吧,這望江樓上下已經空無一人,樓底下值守的還是你我兩家的僕從,你叫破喉嚨也沒人搭理你。”
謝淵連連後退,而謝靈韻步步緊逼。
很快謝淵就靠到了欄杆邊上,退無可退。
香蘭般的呼氣已經可以聞到,謝靈韻俏麗絕倫的臉幾乎貼到謝淵面前,眼神發出興奮的光芒:
“喂,這裏已經沒人了,現在,你可以……
“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了吧?”
謝淵目光一凝,隨後瞬間放鬆,故作緊張道:
“沒想到謝小姐還喜歡這個調調?”
但緊緊看着他的謝靈韻捕捉到了那一絲異樣,心中早有判斷的謝家小姐只是笑眯眯的:“別裝啦,我從未聽聞姚天川是用斧頭的,你那奇怪兵器都被我看到了。”
謝淵不動聲色道:“秋風樓教東西,不分兵器,有用就行。”
“還在秋風樓!不過能瞞過大刺客的眼睛,你的確厲害。”
謝靈韻笑得眼睛彎彎,甚是可愛,然而謝淵卻從她身上感覺到了危機感。
這個女子,有備而來。
謝淵有些警惕,但謝靈韻似乎已經篤定他是個假姚天川,道:
“還有你那兩個‘同族’,其實是你殺的吧。呵呵,雖然我查過了,那兩人風評不好,但姚天川也不是什麼大義滅親的仁人義士,不至於出手。
“嗯,你還要裝,信不信我直接給姚家的人把你告發了?”
謝淵心思電閃,見抵賴是抵賴不了了,只得低聲道:“謝小姐意欲何為?”
見謝淵變相承認,謝靈韻眼睛一亮,一拍手掌:“哈!果然!你這個傢伙,真是膽大包天,竟然敢假扮姚家捧在掌心的姚天川,竟還惟妙惟肖,沒讓人發現!”
她似乎有些興奮,小臉都有些紅,圍着謝淵轉了一圈,雙眼亮若星辰:
“說!你到底是誰!”
謝淵沉聲道:“無可奉告。”
謝靈韻小臉瞬間就垮了下來,輕哼道:
“枉我們同生共死,遮遮掩掩,忒不爽利!”
“謝小姐,如果沒事,我就先走了。”見身份已經暴露,謝淵不願在這裏多呆,當即就準備離開。
“不許走!”
謝靈韻雙手張開,攔住謝淵的路,緊緊盯着他:“你還沒說你到底是誰呢!”
謝淵依舊沉聲道:“無可奉告。”
雖然若是離開姚家,告訴她自己是誰也無妨,但是這麼大一個寶庫被她毀了,謝淵心情有點不爽……
“不說?你不說,我現在就去姚家告狀去!”
謝靈韻眼珠一轉,笑眯眯道。
謝淵被她連着威脅兩次,忍不住瞥她一眼。
謝靈韻霎時感覺背心一緊,下意識退後一步,而後臉色頓時無比難看,直接踏上兩步,初具規模的胸脯幾乎貼到謝淵身上,仰着脖子喊道:
“你要對我動手?那就在這殺了我,滅我的口啊!反正我的命也是你救的,你拿走好了!”
謝淵看着謝靈韻激動的在自己身上蹭啊蹭的,不動聲色的退後一步,有些哭笑不得。
他就是看她一眼,不要說和謝靈韻有共患難的情誼,就算是個普通的無辜路人撞破,他也不能因為自己想占姚家的便宜將無辜之人滅口。
當然,這丫頭也不是完全無辜,吵吵嚷嚷的有些讓人心煩。
望着謝靈韻梗着的脖子都快伸到他面前,白皙細膩,如同天鵝,似乎一捏就能捏斷,謝淵只是搖了搖頭,十分無奈。
“姑奶奶,你到底想幹什麼?”
謝靈韻死死盯着他,哼道:
“我就想知道,救了我命的人,和我一起共歷生死之人,到底是什麼身份!我不願你就這樣一走了之,而我甚至不知你的名姓,不知你是誰!”
“不說不許走?”
“不許走!除非你殺了我!”
謝淵無奈,這傢伙怎麼老是打打殺殺的。
他嘆了口氣,身量微微變高,面容也迅速變化。
謝靈韻只覺眼前一花,一個氣質沉靜、俊逸非常的年輕男子就出現在面前。
她眼前一亮,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差點讓謝淵真覺得有些不對勁的時候,才笑眯眯道:“還是個美男子!喂,你能易容改裝,不會專門把自己變好看了吧?”
謝淵沒好氣道:
“就長這樣。”
“這樣啊……”
謝靈韻好像笑得更開心了,眼珠一轉:“那你叫什麼名字?”
“謝淵。雲州,謝淵。”
謝淵平靜道,忽然覺得好久沒有報自己的身份了。
謝靈韻眼睛一瞪:“謝淵?你是潛龍榜第三十,蓋世兇徒謝淵?”
“……”
謝淵腳趾頭扣了兩下,點頭也不是不點頭也不是。
謝靈韻嘖嘖有聲:“常聽聞此名,今日終見其人!只是沒想到潛伏到姚家去了,還真是個奇人呢!”
“謝小姐過獎了。”
謝淵搖頭道。
謝靈韻打量他半晌,忽然甜甜一笑:“知道你身份的應該不多吧?放心,我會保密的,你繼續在姚家干你的壞事去。”
“嗯?”
謝淵有些詫異。
“幹嘛?我欠你一命,謝氏子弟豈有知恩不報之理?”
謝靈韻昂頭道,隨後眼珠一轉:“說起來咱們五百年前還是一家呢,真是緣分。”
謝淵默然,謝是大姓,並不罕見。
他有些許意外:
“我還以為你會站在姚家那一邊。”
“嘁,八大世家是八個世家,不是一家。你見二宗——般若寺和玄真宗像一家么?實話說,我家對姚家並不親近,我爹也對姚家在八門之亂之後的許多做法很不欣賞,拒絕了許多次結盟的邀請了。”
謝靈韻不屑道。
謝淵點點頭:“所以你也拒絕和姚天川接觸?”
“那倒純粹是我自己看不上他。哪怕小時候,他也一看就是個人前故作高傲、人後忍不住哭鼻子的脆弱小男孩。”
謝靈韻嗤笑道,隨後目光閃閃:“我喜歡的男子,必須實力強大、心志堅定、不畏艱險、敢於向強者揮刀——
“嗯,揮斧頭也是可以的。”
謝淵聽了前半,還覺她洞察力驚人,對姚天川的評價很到位;聽了後面的明示,目瞪口呆,張了張嘴:
“謝小姐……”
“叫我靈韻就可以了,咱們也是同生共死過,別叫生疏啦!”
謝靈韻笑眯眯的。
謝淵沉默了下:
“靈韻小姐,這個,我其實心裏……”
“我知道,據傳你和平西王的女兒有些不清不楚的。”
謝靈韻滿不在乎道:
“沒事,我也不比她差。”
“……”
謝淵措辭道:“我一介布衣,你是大族千金,想必……”
“無妨,我看平西王女不都沒嫌棄你?我也不嫌棄。”
謝靈韻笑吟吟的:“至於父母之命,嗯,其實咱倆一個姓倒有些不合禮法……不過沒事,我在家是很嬌縱的!”
她還一臉驕傲道:
“爹娘都聽我的,這不是問題。何況我是獨女,要想繼承家族,還得招婿——嗨,這不巧了么!你入贅並無任何問題,人才也不錯,我感覺我爹我娘說不定比我還同意!”
緊接着她繼續道:
“當然,我承認雖然平時有些許嬌縱脾氣,但識得大體,遇難事的表現,你是見過的。而且遇到中意的人,我也願意洗手作羹湯——只要你吃得下去,嘻嘻。”
謝淵被謝靈韻的直球轟到腦袋上,一愣一愣的,哭笑不得:“靈韻小姐,雖然……但是……嗨。”
謝靈韻看了他半晌,忽然噗嗤一笑,花枝亂顫。
謝淵茫然:
“靈韻小姐,你又笑什麼?”
“不是,我跟你開玩笑的。”
謝靈韻總算忍住,一臉好笑:“哪有上來就要跟你成親的世家女子?你想什麼呢?其實你也就一般吧,笑死。”
“哦哦……”
謝淵有些尷尬的撓撓腦袋:“那就好。”
“?什麼叫那就好?”
謝靈韻瞪了他一眼,隨後露出笑容:
“行了,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是誰,這次便沒白來。
“走吧,回去了。”
她當先往下走去。
謝淵默然,難道說她專程來金陵,弄得姚家大張旗鼓、自作多情,就是為了知道自己的身份?謝靈韻忽然回頭,眨了眨眼:
“我們以後還會再見的,對了,別忘了我說的那些話啊!可得好好考慮!”
她嘻嘻一笑,然後道:“很高興認識你,謝淵。”
謝靈韻轉回身子去,背着雙手,腦後的馬尾也一蹦一跳。
陳郡謝家的來人第二天就走了,快得讓姚家大多數的人都有些迷茫。
只有姚余知知道對方真就是來遊覽的,或許謝靈韻有什麼心血來潮的想法,只可惜問了謝淵自然是說一切正常,沒看出有什麼眉目。
謝淵左思右想,回頭就跑去簪花樓,還是跟慕朝雲“彙報”了此事,突出一個老實巴交。
“……如此這般,我也不知道那姑娘到底是什麼意思。”
謝淵一臉誠懇道。
慕朝雲呵了一聲,似笑非笑道:“還不是你招蜂引蝶,勾搭小姑娘?”
“冤枉啊!”
謝淵強辯道:“我跟她清清白白,問心無愧!”
“那別人怎麼對你直接發出招婿的邀請?”
慕朝雲淡淡道。
“我看她是開玩笑的。”
謝淵說著。
“專程從陳郡來金陵給你開這個玩笑嗎?你認真的?”
慕朝雲忍不住道:“之前倒沒算出你還是個桃花命,早知都就不把……哼。”
見慕朝雲冷哼一聲,謝淵連忙道:“我只將心向明月,哪管天上繁星!”
慕朝雲聽得臉色舒緩一下,不過又淡淡道:
“天上什麼時候還有兩個月亮了?
“還是說,你覺得司徒琴是太陽,我只是個月亮?”
看着慕朝雲斜眼看來,完全沒法回答的謝淵擦擦額頭,止不住汗流浹背。
說什麼,難道說你們都是我的翅膀?
慕朝雲現在說話是越來越有姐姐的壓迫感了,宗師之威,以至於斯!好在慕朝雲一向還是體諒他的,隨口敲打一下,然後不知想到什麼,拿起算籌鼓搗了幾下。
謝淵在一旁偷眼觀看,感覺她算得不是十分認真,不像什麼大事,但清雅的臉上還隱隱有些期待的模樣。
咋感覺是在算姻緣?謝淵看得久了,多少有幾分眼熟。
他靜靜待了會兒,看似小心喝茶,實則在偷摸觀察,結果見慕朝雲動了一下,臉色似乎有些變化。
“怎麼了?”
謝淵立即問道。
慕朝雲神色一動,然後上下打量着謝淵,嘆道:“和你有關的事情,怎麼老是看不準?”
“什麼玩意兒?”
謝淵一臉茫然,慕姑娘在自己面前也忍不住當謎語人了嗎?
“也沒什麼,你很快會知道的。”
慕朝雲猶豫了一下,轉過話題:
“姚家你還待么?”
謝淵點點頭:“嗯,我想找個合適的機會,最好能把姚家變成錢家那樣的機會再走。謝靈韻是個性情中人,當不會出賣我……吧?”
他說了一半,徵詢起慕朝雲的意見。
慕朝雲微微點頭:“你可以信任她。”
謝淵見她不動聲色的模樣,不知她在想什麼,不敢在這上面多說,繼續道:
“應該在這兒待不長了,我在這裏夠久,總不至於待到宗師。我的路不在這。”
慕朝雲也頷首道:“既然如此,我或許也快離開了。秋風樓該查該找的東西已經盡覽,再多留益處不大。近日魔教活動頻繁,我找到些東西,或許與他們有關,後面還要再想想辦法。”
兩人對視一眼,忽然無言。
這意味着兩人又要分開了。
謝淵很想說和她一起去查,然而以慕朝雲的秘術洞察以及天機卜算都沒能建功,他不管實力還是其他方面,說實話對慕朝雲一點兒幫助也沒有,說不定只是拖累,就真只能提供點情緒價值。以謝淵心氣,一直靠着慕朝雲拉扯扶持,讓她費心,那非是他所願。
還有自己的修行路要走,慕朝雲所面對的大敵神秘強大無比,他早點成長起來,早點才能幫她。
謝淵嘆了口氣:
“沒事!還有一段時間。”
慕朝雲不由想到龍騰鏢局時謝淵纏着她“再待一天”時的場景,一時莞爾。
她帶着微笑,神情安寧,看着謝淵的眼睛,認真的說著:
“片刻分離,是為再聚。到了最後,我們一定會回到一起。”
倏忽間過去月余。
大離南北都已經燥熱起來,蟬鳴處處。
謝淵在姚家深居簡出,專心修行,再謝絕一切和人交流之事。
姚余知見他潛心修鍊,比以前更甚,樂得如此,絕不打擾,反而逢人便誇“我族天川有大宗師之姿”。
他越看謝淵越有希望,時常自己感嘆,有天川真是太好了。
有得姚家鼎力支持,謝淵先後用了星神花和雙星拱月,兩月間養身功飛漲三層,眼看不日可以突破到第四層,按謝淵估計,用第四層的養身功來沖大金河功,應該夠推到第九層了。
而氣血修為也在潛心修行和諸多靈藥之下,穩步進展,脫離了剛剛突破的青澀,現在已經完全是氣血三變境的形狀了。
如此內外齊頭並進,謝淵的實力提升飛速,比剛從萬妖山出來又漲了一截。
若是這時的自己單獨對上燃火使……還是壓力極大。
以燃火使的境界,可以說是真正的小宗師,宗師之下這份戰力,應當到了極限。
想到魔教像這樣強的尊使還有三人,謝淵就不得不感嘆天下第一大教就是天下第一大教,這幼年形態的大宗師不知哪找的,一抓一大把。
而姚府之外,蘇行直接把辦案衙門搬到了金陵來,搬到姚家的臉上,姚家卻還沒什麼辦法。
龐大的人口拐賣案讓天子都震怒,下令徹查,板子本來是要落到錢姚兩家上的,結果打下來就只有姚家遭了殃。
錢家接了聖旨,后又納了幾個投名狀,這人口走失之案,從錢家主導姚家輔助、變成兩家并行、到現在定性為姚家主導,錢家從犯——
明明前十幾年,姚家都快被錢家騎到頭上,這事兒反倒成了姚家脅迫錢家而為。
但沒辦法,錢家投了朝廷保命,這事只得姚家一家來背。
姚家因為見真湖、萬妖山和錢家的一系列事情,背後被其他六家一直盯着,而前面是朝廷堵着,一時壓力山大。
姚余知除了聽到謝淵每日修行的消息感到寬慰,平日眉頭就沒松過。
本來推了幾個還算有分量的替罪羊出去想息事寧人,給朝廷一個說法,結果那蘇行不知哪裏拿到了賬簿細目,點名一點一個準,一定要抓那些罪魁禍首。
然而能用延壽秘法的,無不是姚家的宿老長輩,地位尊崇,甚至還有隱居的老宗師,哪能推出去?這蘇行也是軟硬不吃,什麼手段都不接招,什麼話都不好使,硬得如同剛參加工作的愣頭青。又有謝淵暗中一直給他提供線索,幾次直接堵住了那些個宿老,還抓了兩人,甚至有一次差點就和姚家大打出手,還是寧國公出面調停才沒鬧大。
但蘇行和姚家是懸崖勒馬了,他卻只差一點,就要和寧國公直接動手,還好又被人勸住。
一時金陵的大人物人人自危,畢竟蘇行順手抓兩個貪官也沒人說什麼,金陵倒是難得的海晏河清。
外有蘇行緊追不捨,內有謝淵通風報信,姚家的人近日哪怕在金陵街上,都低調了許多。
雖然很多族人不知具體是為什麼,但氣氛還是感受得到的。
謝淵老神在在,事不關己,本來繼續當他的米蟲,以為和他沒什麼關係。
結果有一天,突然在自己的房間內看到了熟悉而又陌生許久的暗號。
“……”
謝淵看到之後,不動神色的抹去,到得夜晚,悄然潛行到那個僻靜無奇的小院,按照特定的節奏敲響房門。
“進來。”
平淡的中年男子聲音響起。
謝淵推門而入,低頭行禮:“屬下見過樓主。”
桌后的秋風樓主目光掃過他,謝淵突然感覺到一股沉重的壓力,頭不由埋得更低。
面目模糊的男人看着他,聲音幽幽,開門見山:“我覺得,最近秋風樓中出了叛徒。
“你,知道么?”(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