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崩離(中)
給李念的電話並沒有打通,木侑寧一時間有些失望,母女之間做到這個地步也真是沒誰了。
真沒意思。
“要不你拿你的手機給媽媽打吧。”她神色怏怏,眼中已不見剛才的期待:“她就是會這樣的,有時候看到我的電話會故意不接。”
“別這麼想,可能就是沒聽到。”徐溫木笑着拍着木侑寧的手安慰,她反而抽出手來,仰頭扶着肚子躺倒在床上:“你出去打吧,我不想聽她講話了。”
不過就是一時的氣話,現在要是不陪着她打完這通電話,明天說不定又趁自己不注意偷了手機來打,萬一李念說漏了嘴,把她那個寶貝兒子白血病複發的消息說出來,木侑寧還指不定要怎麼折騰。
索性這會兒了了她的心愿。
結果木佑年的來電顯示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二人面前。
“是年年!”木侑寧兩眼放光,下意識地就要伸手接過手機。
完全是出於本能,徐溫木下一秒接着按滅手機,隨後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還不待木侑寧反應,立馬回以歉意的微笑:“呀!不好意思啊老婆,一不小心按掉了。”
“那快打過去呀!”來不及責怪徐溫木過於明顯的狡辯,木侑寧一臉發急地再次抬手想要奪過手機,卻被徐溫木再次避開。
“你幹嘛呀!年年的電話!”木侑寧終於有些不耐煩,停下動作坐在床上歪頭打量着徐溫木,頓了一會兒猶豫着開口:“媽媽和年年出事了嗎?”
“怎麼會這麼想?”徐溫木突然笑了出來,大手輕輕撫摸着她的後背:“就因為我沒有讓你接電話?”
“那你把手機給我嘛!”木侑寧護着肚子起身更大幅度地偏過身子去夠徐溫木手裏的手機,隨後被他按着肩膀制止:“你幹嘛呀!快把手機給我!”
“不行啊老婆,手機有輻射,再說年年現在說不定又打過來,你急着撥回去,撞線了怎麼辦?”
“……”木侑寧頓了一下沒有說話,隨後突然軟下聲——像他喜歡的那樣——靠回床上耍起脾氣:“那我不接了行吧,我就每天都在這坐着,什麼都不幹就一直坐到孩子出生!”
“好啦——”徐溫木當然就吃這套,笑着湊近她將人摟在懷裏,親了親她氣鼓鼓的軟腮:“沒有不讓你活動啊!看你!哪有一點當媽媽的樣子呀!誒你看年年打來了,乖嘛,你自己來接!”
他怎麼還敢把電話打過來?
你不想活了嗎?
“姐姐,我想見你。”
電話那頭的聲音依然細細的,軟軟的,帶着一點點沙啞,像是剛睡醒的樣子。
“別跟你姐姐開玩笑了年年,她懷着孩子本來就不方便,再說現在小區都封控呢!怎麼可能見面呀!”徐溫木笑着調侃,語氣很是親切自在。
未期待的回應讓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木侑寧責怪徐溫木搶話,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隨後小幅度地背了個身關掉免提將手機貼近耳邊:“年年,怎麼了?是有什麼事情嗎?”
溫柔的,刻在心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千言萬語哽在喉口,回應她的卻只有兩顆無聲的眼淚。
徐溫木笑了一下,強硬地攥住木侑寧的手腕將免提打開把手機放到她腿上,不顧木侑寧的反抗親了她一口,隨後笑着走了出去。
見他離開木侑寧總算鬆了口氣,拿起手機躺在床上卻並沒有再關掉免提:“怎麼不講話呀?還在聽嗎?”
“我在。”談話間似乎生了一點力氣,木佑年抬手擦了擦眼淚,語氣儘力不露痕迹地輕快起來:“我沒事,就是太久不見,……我想你了。”
“我當然也想你啊,我剛才還跟你姐夫講呢,等封控解除了,我們……”
……
攝像頭裏的木侑寧笑得很天真燦爛,慢慢在床上翻了個身,嘰里咕嚕地說了些有的沒的,時不時還咯咯咯地笑出聲來。
很好。
看來那小子還沒糊塗到家。
他活不久了。
三次移植成功幾率已經非常低了,更何況能給他再進行骨髓移植的人一個在國外,另一個的體檢不合格。
徐溫木在書房裏嘆了口氣,其實蠻替他感到可惜,畢竟這麼年輕,畢竟還是一條生命。
他也不是石頭心腸。
木佑年啊木佑年,你別怨我心狠,誰也沒有針對你,是老天不給你活路,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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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有辦法讓他回來,不早就讓他回來了嗎?你着急也沒用,再說他回了國不安分,還不如讓他在外面獃著。”
祁北芳悠然地翻閱着雜誌,餘光看着過一會兒就要在自己身前走一遍的木祁江隨口安慰。
“祁北芳你心也太狠了吧!那可是你親兒子!!他一個小孩待在那麼遠的地方,周圍全是傳染病!你怎麼還這麼沉得住氣啊!”
木祁江將祁北芳手裏的雜誌扔到一邊,停了一會兒還是坐不住:“再想想辦法呀!隔離啊住院啊都行呀!主要是讓他先回來。”
“你又不是沒長眼睛,”祁北芳撿回雜誌,說話一如既往地不客氣:“哪裏情況都一樣,再說他也不是小孩了,二十多歲了,你還覺得他會照顧不好自己?”
“當初就不該再叫他出去!!就該讓他安安分分地待在這邊,這會兒公司也早接手好幾年了!!!”木祁江又開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祥林嫂般的念叨:“太不應該了,就不應該……”
“留他做什麼?”祁北芳的注意力終於轉移到木祁江身上,他原本就比自己小了不少,相伴多年後再仔細端詳他——即便年過四十,也依舊不減當年風采。
賞心悅目!
雖然但是,就這腦子……有點太護犢子了。
“留他在國內給你侄女找麻煩?你看他把那丫頭折騰的!你自己管不住祁江北,還不是把事情都推到人家頭上。她嫁人了!也不是個小姑娘了!你現在把祁江北弄回來!你叫那丫頭怎麼辦?挺着大肚子替你哄兒子嗎?”
“這……這是兩碼事!”木祁江突然矮了幾分氣勢:“這臭小子也就是鬧了點,但也沒做什麼過分的……孩子本身又不壞!”
“哎呦我天!”祁北芳一時無言,拉開抽屜拆了瓶眼藥水熟練地滴進眼睛裏,將頭後仰靠在沙發上,藥水滴落的瞬間微微刺痛,隨後冰涼舒適的感覺佈滿整個眼球,讓看雜誌看得有些發花的眼睛放鬆了不少。
“怎麼啦!我說錯什麼啦!本來就是啊,聰明!又帥!你看看咱們這圈子裏那幫人的孩子,男孩女孩的……搞那些亂七八糟的!這樣的孩子還不好嗎?”
“行~~~你兒子最不得了了!”祁北芳忍不住笑出聲來:“從小就遵紀守法,從沒跟人家打過架,從沒離家出走,從沒未成年在網吧包宿被警察帶走,從沒……”
“得得得……就多餘跟你說話!”木祁江不悅地打斷,自顧自地小聲嘟囔:“那都什麼年代的事了,年紀小誰還不渾那麼一兩年了,我說的是現在!咱們不提從前,就說現在!!多好的兒子呀!”
“嗯……”祁北芳實在懶得說話,跟他在一起雖然有趣,但有時候也真的能被他煩得不行。
木祁江兀自不覺,自個兒嘚啵嘚說個沒完,再抬頭時祁北芳已然睡了過去。
“真是的……”扶着她在沙發上躺下拿了條薄毯輕輕搭在她身上,雖然是抱怨,但嘴角掩飾不住的笑意。
能跟老婆在一起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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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侑寧側卧着躺在床上,卧室里一片漆黑——保姆大概以為她睡了,便也沒有將燈打開。
她在黑夜裏睜開眼睛,木木的,眼中閃過一點脆弱,但很快暗暗攥緊了拳頭,閉上眼睛下定了什麼決心。
家裏肯定出什麼事了,媽媽,或者年年。
徐溫木不想她知道,肯定也不是什麼小事。
她想不出來。
或者,根本不敢去想。
得想辦法出去看看,而且不能告訴徐溫木,否則他一定會攔着自己的。
可是有什麼辦法能把他支走?他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家裏,根本沒有出去的可能。
況且外面還封着,自己連車也沒有,家裏還有這麼多看着自己的眼睛……
木侑寧習慣性地摸了下枕頭邊,隨後反應過來,氣得捶了下被子——
他爹的連手機都沒有!!!
還有這肚子……
唉……孩子啊孩子,你可真是拖了媽媽的後腿了。
要是沒有你,翻牆媽媽也出去了。
木侑寧捂着肚子在黑夜裏自顧自地惋惜,腦子裏想出了許許多多的方案,可惜一個也行不通——連她自己都覺得天方夜譚。
思來想去,當務之急,還是得先拿到手機。
門口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木侑寧趕緊閉眼裝起睡來,聽腳步聲能判出是徐溫木在靠近,果然聽到外面輕聲吩咐了阿姨幾句,隨後便推開未合實的卧室門,燈光閃爍了一下很快又回歸黑暗,腳步聲慢慢逼近,熟悉的氣息壓過來,輕輕吻了吻她的臉頰。
“睡著了嗎?”
“沒呢!”還沒開口先打了個哈欠,木侑寧抻了抻有些發僵的後背,將手搭在徐溫木的脖子上任由他抱着自己去浴室:“門關不緊,我睡不着。”
“乖,忍一忍,習慣就好了。”徐溫木把她抱在防滑椅上,彎腰幫她脫掉身上的睡裙:“為了寶寶嘛,老婆辛苦。”
雖然已經在一起許許許許多多次了,但就這麼赤裸着面對他木侑寧真的還是有一些不好意思,溫熱的水流和緩地沾濕了身體,僵硬了一天的身體終於在此時和精神得到了片刻的放鬆。
“晚上跟年年說什麼了?”徐溫木指尖沾滿了泡沫颳了刮她的鼻子,夫妻之間最尋常不過的閑聊。
“沒什麼呀,”木侑寧揉了揉鼻子,看着徐溫木打濕睡衣下勾勒出的美好身形:“大概封控也封麻了,在電話里沖我哼唧了一會兒,嚷着想我,大概想出去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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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溫木只是笑着並不說話,低頭打量着木侑寧興高采烈比比劃划的模樣。
很好,
沒有撒謊。
“也是啊,封這麼久又天天學習,換個成年人都受不了呢!更何況他一個小孩子了……”木侑寧托着腮,抬腿看着徐溫木給她揉搓腳趾:“我最討厭學習了,真不理解怎麼會還有人說懷念高中生活……”
木侑寧喋喋不休地越說越激動,揮舞着拳頭做了最後陳詞:“我現在想起我的高中來還要吐!”
這話又把徐溫木逗得哈哈大笑,厚實的法蘭絨將人軟軟的兜頭裹住,連腳丫子都細心地擦到乾乾爽爽:“小心些,避開有水的地方,慢慢站起來。”
“我高中好累哦,上學的時候還好,一到假期里就要去廠里打工……”
“那麼小?”徐溫木有點驚訝,兩人很少交流小時候的事,突然聽她講起說實話也有些好奇:“還沒成年,能幹什麼呢?”
“可多了!”木侑寧在他懷裏直起上半身:“就是那種廠里嘛,疊紙盒,或者那種小零件拼接,我還做過快遞分揀,但實在太累了那個,而且那時候又瘦小,只做了半個月人家就嫌我做得慢,把我給開掉了……”
木侑寧沒心肝的嘿嘿笑着,雲淡風輕的就好像在講別人的事一樣,徐溫木垂眼沒有說話,將她輕輕放在床上,擦淨髮梢的水珠轉身去拿吹風機和梳子。
“我印象最深的是我高中畢業的那年暑假,撿荔枝!”吹風機吹散了木侑寧的聲音,她轉而用大聲地音量抬頭看着徐溫木繼續喋喋不休:“就是把好壞的荔枝分開,漂亮的,大個兒的——”
邊說邊比劃:“有小孩拳頭那麼大!挑出來,做禮盒!聽說買的可貴,十好幾塊錢就那麼一顆,還只是進價!”
“一整天待在冷庫里,真的好冷哦!裏面每個人裹得像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