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分離（上）
此後幾天，木侑寧都過得心驚膽戰，回想起來總那天的決定太衝動，細想想只覺得荒唐。
可每每等她想要跟祁江北說起這事，總會被他不動聲色的改變話題，等自己反應過來，對話往往變成了閑談胡侃的玩笑話，也很難再打開話頭。
也許他能明白這是句激勵他的玩笑吧。
但願如此。
……
又一次被祁江北擠在一邊，獃獃地看着他生疏的開火將排骨放進燉鍋里。
這幾天祁江北正常得有些反常，勤快得時常讓木侑寧脊背發涼。
每當木侑寧在飯後被他按在沙發上休息，而他自告奮勇主動去收拾廚房的時候，木侑寧都覺得這個世界有點不真實。
恰如此時此刻喝着剛剛被祁江北塞進手裏的檸檬水，趴在沙發背上看着祁江北的木侑寧，只是稍稍恍惚，祁江北已經麻利的收拾好殘局，解下小花貓的圍裙一臉求誇誇的表情坐在了木侑寧對面：“姐姐，怎麼樣？”
還是不熟悉他這副乖孩子樣子的木侑寧還是努力溫柔的笑笑：“很不錯小北，不過，這些以後讓我來做就好，你不用……”
“沒事。”祁江北笑得人畜無害：“這是我應該做的，我們一起住在這裏，不能什麼都讓你做，那樣太辛苦了。”
“……那，”他想起一出是一出，木侑寧總覺得祁江北是在憋什麼壞心眼，可當下也沒辦法，反正她也完完全全的制不住少爺，只好隨他去。
而且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就算是裝的，那也由着他裝去吧。
“那好吧，小北。要是累了煩了，千萬不要勉強，姐姐也可以做，明白了嗎？”
祁江北置若罔聞，自顧自的笑呵呵：“對了姐姐，你的故事寫得怎麼樣了？”
話題引到這裏，木侑寧有些不好意思，搖了搖頭：“沒有啊，這幾天事情多，一個字也沒有寫。”
祁江北笑着湊近，木侑寧本能的向另一邊移動身體，祁江北也不在意：“要不我們出去轉轉，放鬆放鬆，說不定靈感就來了呢。”
木侑寧趕緊搖頭擺手拒絕三連：“不用了不用了，我沒什麼想去的地方。”
祁江北自己嘬了口檸檬水，冰塊碰到杯壁發出悅耳的聲音：“要不要去E州？”
E州？木侑寧抬頭看了眼祁江北，他眼睛瞟向別處，輕輕地哼着歌，一副很愜意的樣子。
小年就在E州看病呢。
木侑寧低頭不說話，無意識地咬着吸管頭猶豫。
最終還是抿着嘴輕輕搖了搖頭：“算了吧，小年很快就回來了。”
祁江北眉毛一挑又湊了過來：“可是也不遠啊，你不是想他了？”
“我是……但是……”
“別提別的，”祁江北瞪着大眼睛湊得更近：“想不想去？”
嘿嘿……
木侑寧有點害羞的點點頭：“想。”
“那我這就去訂票，晚上就到。”
“誒誒誒……”木侑寧一把攥着祁江北的手將他拉回沙發上：“這麼著急做什麼？再快也要明天去了，我還得給小年和爸爸媽媽帶點東西呢。”
祁江北微垂的雙眸很快抬起，一如這幾日的滿滿笑意：“哦，這樣啊，要我幫忙的話，儘管說呀。”
“還好啦~最近小年身體還好，也快要回家了，不過真的是好久沒見到小傢伙兒了，真是有點想他了……”說完一臉輕鬆的抬手揉了揉祁江北的腦袋：“真是謝謝我們小北了……”
對於木侑寧的摸摸祁江北很是受用，正要往她懷裏鑽進去，木侑寧同時起身將祁江北喝得所剩無幾的檸檬水倒滿推到祁江北手邊，祁江北撲了個空也不介意，揚了揚下巴，自己端了水杯倚在靠背上看着她。
木侑寧盤腿坐上沙發疊着小花被：“小北，姐姐……是有件事要跟你說。”
“什麼事姐姐？你說。”祁江北微蹙着眉尖，帶着善意的探詢。
木侑寧深呼吸了一下，將疊好的小花被放在一邊，才抬眼看着祁江北，小心翼翼地語氣：“你看……現在也八月多了，還以為能在家裏多待些時間，沒想到下學期還是有課的，雖然九月末才開學還有一個多月，但我想……”見祁江北垂着眼面無表情的樣子，木侑寧頓了頓還是開口：“應該提前跟你說一下比較好。”
“到時候是沒法再在家裏照顧你了。”
姐要上學啊！又不是像你這個少爺似的，說休學就休學……
也不知道祁江北會不會耍脾氣。
就是因為覺得他會，所以木侑寧才拖了很久都沒告訴他，只是眼看就剩下了一個多月，到時候說走就走，也不太好。
好好相見，好好告別，這才好——木侑寧想。
鴕鳥腦袋往沙子裏埋了又埋，看着祁江北現在心情不錯，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告訴他。
不過你耍脾氣也沒用，我總不能為了你……
沒想到自己話一出口，祁江北只是微微皺了一下眉，木侑寧還以為他要發脾氣，心裏哄小孩的話都過了一遍了，然而不悅的表情閃了一下就略了過去，祁江北撇了撇嘴，朝自己揚了揚下巴：“木侑寧，我也有件事情要通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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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侑寧，姐姐，大作家……隨他怎麼叫，木侑寧不在意這些。
他語氣認真，木侑寧看不出他要說什麼，暗暗攥起了衣角，微微瞪大了眼睛，坐直了身體，認真地看着他：“你說。”
祁江北反而放鬆地歪在沙發上揉了揉頭髮，表情有點小得意：
“也不是什麼大事，我決定！下個月新學期！我要回學校念書！”
“啊？”這一下倒是叫木侑寧猝不及防：“念書？可是……你不是要反省一n……”
“嗐……”祁江北滿不在意的搖了搖頭：“這是小事，什麼時候回去，都可以……”
話到最後祁江北骨碌碌的轉了轉眼珠，隨意地笑了笑。
哦~
懂~
你有錢嘛~
木侑寧隨即平靜下來，還以為什麼事，嚇死人了！
這是好事！
隨後一門心思的撲在對他決定的驚訝里：“離下個月……不到二十天了，會不會太匆忙了？怎麼也沒提前告訴我？什麼時候決定的事呀？”
“剛剛啊。”祁江北笑得很坦然：“你要走了，我一個人在家也沒意思。”
……
“臭小子！”木侑寧被他的話逗得一愣，隨後笑着彈了一下他的腦袋又揉了揉。還想再說點什麼，嗐，說什麼呢？他要學好，這是好事，自己應該為他高興才是。
“那好，你找時間跟你爸爸媽媽講一下，剩下這幾天我陪你收拾一下，不住宿的話……啊？要住宿？可是你從來沒……好吧，那要帶的東西就更多了，被子，枕頭，洗漱的，換洗衣服……唉呀可千萬別落下什麼，對！先寫下來……”
祁江北看着木侑寧一下子忙忙碌碌邊走邊念的樣子，暗自好笑的同時，內心隱隱的，不由自主的，升騰起一種快樂，哦不，不夠準確，更像是……像是……儘管祁江北不願意，但卻不得不承認——那就是一種被稱為幸福的感覺。
被人愛着的幸福。
“姐姐~”祁江北暗暗抑制住自己想衝上去抱住她的衝動，笑得雲淡風輕：“不用這麼著急，我們有足夠的時間。”
木侑寧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隨即真正發自內心的朝她眼前這個小孩高興的笑起來，走過去挨着他坐下，看着他的眼睛，托起他的手來輕輕拍了拍：“小北，看你能想通，姐姐真心為你高興，到學校了要尊重老師，聽老師的話，和同學好好相處，有什麼心事跟就給姐姐打電話，聽到了嗎？”
她一如既往的溫柔體貼，祁江北只是扯了扯嘴角，反將她的手在手心裏握了兩握，隨即鬆開朝另一側挪了挪，應答的倒也完美：“嗯，我明白！姐姐，我知道，你會永遠陪着我的。”
玩玩鬧鬧東西一時半會倒也不着急收拾，想着明天要去小年那邊，木侑寧從這天下午就開始激動，忙着給小孩買食材做好吃的，帶好玩的。
九點的車木侑寧凌晨四點悄悄從床上爬起來開始給木佑年做飯，沾了祁江北的光，借他家趁手的工具倒還能做得快些。
這邊木侑寧輕手輕腳的在廚房裏熬湯炒菜，房間裏祁江北一個人習慣性的緊緊摟着木侑寧塞給他的被子安睡着。
每份都做得小巧精緻，木侑寧打包好最後一份茄汁蝦球，將小盒一個個歸置好盛在保溫袋裏，看看時間也不早了，輕手輕腳的回到卧室，微涼的指尖輕觸祁江北酣睡得泛紅的腮尖尖：“小北……小北……起床啦！陪我去看小年啦……起來啦——”
祁江北惺惺鬆鬆的眼睛睜開又閉上，握住木侑寧的手藏進被窩裏，嘟嘟噥噥的帶着夢音：“手好冷，暖暖……”
木侑寧此刻精神得不得了，抽出手來兩手捧着祁江北的臉頰慢慢用力，祁江北雙眼緊閉，任她蹂躪，終於被木侑寧拉着胳膊坐起身來，手一用力讓木侑寧坐到床邊，一歪腦袋又黏在木侑寧身上。
“親一親……”祁江北閉着眼睛靠在木侑寧肩膀：“親一下就起床……”
心裏的高興無處抒發，木侑寧扭頭看着祁江北，扶住他的肩膀站起身來，以往聽到祁江北的混賬話都會生氣或者直接一個腦瓜崩，現在捧着他的臉揉揉捏捏的直樂，祁江北閉着眼睛嘴角翹起，正要睜開眼睛。
溫涼的柔軟輕輕貼在額頭上，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像最美好最香甜的夢境，玉顏皎皎，溫如梔子般的笑意。
比夢還甜。
大概祁江北會永遠記得今日此時。
木侑寧微微臉紅，但笑容依舊燦爛，拽住祁江北的手腕向後用力：“起來——快給我起來——”
及至車站已有些匆忙，好在趕上了，木侑寧坐在座位上心撲通撲通的跳，慶幸的笑着看向祁江北。
他直勾勾的看着她，笑得有些傻氣，木侑寧給了個白眼打開背包從裏面拿出一瓶牛奶和一個三明治遞給祁江北：“笑什麼呀！快吃吧！叫你不早起，還得在車上吃早餐！”
小巧透明的玻璃杯還帶着牛奶的溫熱，祁江北聽話的接過，整個人還是像在巨大的上撒歡兒奔跑。
…………………………
木侑寧大學假期的空閑也來過這裏，輕車熟路地帶着祁江北左轉右拐，看着有着血液內科的標識的住院區門口，深吸了一口氣準備進去。
剛邁步就停下了動作，木侑寧回頭一看，祁江北站在原地，拉着木侑寧的手一動不動。
“走啦——”木侑寧不疑有他，來這裏的消息提前告訴了媽媽——李念雖然嘴上不饒人地念叨着木侑寧憋不住事亂花錢，心裏還是高興的——照着她給木侑寧的房間號拎着大包小包牽着祁江北順着長長的走廊往裏走，心裏滿是對着弟弟的思念與期待。
祁江北走着。
他低着頭看着腳下窄窄的通道，可是餘光還是難以避免的落在排滿病床的兩側。剛從室外走進來不久，他還記得世界的陽光燦爛，喜歡的人輕吻自己的驚喜與美好。
這裏是另一個世界。
刺鼻的消毒水和消殺過後烘乾的病床用品的味道充斥在這個世界裏，空調開得極低，看着腳下失去原本光澤但依舊完整的瓷磚，恍惚間冰涼而堅硬的冷意從心底生出逐漸與周圍融合，他打了個冷戰，下意識攥緊了那隻軟薄的手掌——好在她於此也依舊溫熱。
病床上的一張張面孔不斷變換，聲音似乎在耳邊靜止，他看到一張嬰兒的面孔被滿臉倦容的母親護在懷中哭鬧不止，看到一個中年男人獨自坐在病床上喝着一碗米粥，抬起頭來對着一個年輕的護士笑了笑：“沒事，你儘管扎就好。”
一個滿臉蠟黃的女人坐在床上靠着牆壁用沒有輸液的左手面無表情地刷着手機，一個頭髮花白的老頭舉着點滴支架攙扶着一位帶着毛線帽子的老太太從病房裏走出來……
這路長得像是沒有盡頭。
木侑寧帶着祁江北彎進一間大病房，站在門口打量了一下，人實在太多一時也分辨不出，“在這！”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李念拎着熱水壺繞到木侑寧和祁江北身前往裏走，扭頭上下打量了一下祁江北：“小北也來啦，這麼大了……”
木侑寧回頭朝着祁江北恬然一笑，隨後牽起祁江北的手跟上李念：“年年在睡嗎？今天打多少……”
拐了個彎正好是木佑年的病床，小孩此刻帶着氧氣面罩閉眼睛睡着，這似乎是祁江北與木佑年的第一次見面，是個比他真實年齡看上去要瘦小許多的小孩，蒼白的皮膚下隱約着青綠色的血管，平平的延伸到衣衫遮住的地方，小腦袋上頂着一頂很大的舊毛絨帽子，看上去像是木侑寧小時候的。
李念囑咐了幾句就已離開，有木侑寧來看著兒子，自己也可以回工廠那邊多做一會兒工，中午多做一會可以算滿一上午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