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碾場(4)
片刻的惆悵過後,宋雲珠繼續抱着菽往石磙旁走,她只是個勉強能維持住一家生計的普通百姓,沒有能力去憐憫別人。
她現在更擔心的是宋伯吉、宋仲昌兄弟,雖然倆人現在有宋萬年照顧,可宋萬年已經四十多歲,每次服徭役回來,都會添些傷病,再加上還有個頭腦糊塗了的王氏,怎麼想都讓人放不下心。
宋雲珠想到這裏,覺得腦袋更疼了,她丟下菽揉了揉額頭,準備過幾天去趟宋家。
除了在家照顧李昭的韓絮兒,其餘的三家人全都在碾場上,當他們把菽鋪好后,由李責趕着黃牛拉石磙。
由於碾菽時用不了太多人,李責便讓除了宋雲珠、許萱、李安君、李安容、李緩外的其他人全部回家,並讓李迎順道把總想跑到黃牛後搗亂的李無疾一併帶走。
黃牛拉着石磙在菽稈上一圈圈轉動,低下頭不停的“哞哞”叫着。
已經曬焦了的菽碾的很快,大半個時辰后,所有的菽粒已經全部從莢中脫落。
今天的太陽有些毒辣,滿頭是汗的李責和李緩一起把綁着石磙的麻繩從氣喘吁吁的黃牛身上解下。
李責見黃牛直接癱在樹上,走上前俯身拍了拍黃牛的腦袋低語:“這裏太陽熱,你快起來吧,今年的秋收也算結束了,不會再用你拉石磙嘍。”
黃牛聽着絮絮叨叨的話,低頭嚼了幾口碎屑,晃悠悠的站起身跟着李責往桑樹下走去。
宋雲珠跑去槐樹林邊拽了兩把半青半黃的雜草,拿回來給黃牛吃,隨後和許萱、李安君、李安容、李緩一起,用木杈把秸稈挑走。
對面的槐樹林比碾場上熱鬧許多,有不少十三四歲的孩子帶着男弟、女弟們在挖青草,準備晒乾後用來交十月份的芻藁稅。
陣陣吹動的輕風消散了不少熱意,正當許萱牽着黃牛回家換公馬時,馮兒和李充各趕着一輛牛車到了碾場。
有些無聊的張沅看着這邊的動靜,她想上前幫忙,但又怕自己的笨手笨腳會被嫌棄,便把身下的草席往西挪了一些,繼續看張越送過來的竹簡。
菽粒要比粟米、黍米大了許多,因此當太陽還高懸在西天時,碾好的菽便全部裝進了麻袋中。
菽的產量高一些,一共是四十五袋,全部裝在了馬車和兩輛牛車上。
高挽起袖子的李安容環顧一周碾場,走上前對正拍着簸萁的宋雲珠說:“嫂嫂,你們都回去吧,你對伯父、三叔父他們說一下,我先在這裏守着,讓他們在家吃完飯再過來。”
“行,那你多注意一些。”宋雲珠說完,先把剩下的三個布袋和從家裏帶來的五個簸萁放到馬車上,然後和許萱、李安君一起扛起三個木杈,跟在馬車後面慢慢往家裏走。
原本嘈雜的碾場瞬間變的安靜起來,有些不適應的李安容遠遠望了一眼張沅的身影,俯身拾起腳邊的木鏟,準備把散落在各處的菽稈堆到一旁去,省的耽誤李責家明天碾菽。
被攆走的麻雀也飛了過來,停在碎屑中低頭啄着地面尋東西吃。
一直注意着動靜的張沅一手拎着草席一手抱着竹簡跑到了李安容身旁,揚起嘴角笑着說:“安容兄長,我來幫你吧。那邊沒有人,我有點害怕。”
“不…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你要是害怕,可以…可以坐在這邊,繼續看竹簡。”李安容垂頭回應,他覺得張沅的目光有些灼人,不敢抬頭去看。
張沅聞言撇了撇嘴,往南移了數步后把草席放到桑樹下,然後轉身回到李安容身旁說:“安容兄長,你不想知道我看的什麼嗎?”
“是…是什麼?”李安容像哄小孩子一樣笑着問。
張沅忙打開竹簡把它湊到李安容面前笑着回答:“是《倉頡篇》,我兄長說,等我把上面的字認全,他就教我讀《爾雅》。”
李安容瞥了眼竹簡上的小篆,是張越的字跡,便在沉思了片刻后講:“我阿姊也在學《倉頡篇》,等秋收忙完后,你可以去找她一起學,兩個人在一起學,反而會快一些。”
“好,等忙完,我就去找安君阿姊,我之前一個人在家時,有時看見就犯困。”正中下懷的張沅忙笑着附和,她可是向李平保證過,要在年前認全上面的字。
張沅說完后,不再打擾李安容幹活,捲起竹簡蹦跳着回到了桑樹下,坐在金黃色的餘暉中,打開竹簡慢慢看着。
柔和的光線落在了女孩的長發上,就像蒙上了一層淡黃的輕紗。
不安分的晚風吹動了張沅鬢角的髮絲,讓李安容想起了春風中的柳條,惹人心醉。
又是漫天的雲霞,搬完麻袋的宋雲珠揉着酸疼的胳膊把李充、李責和馮兒送到了巷子口,然後在快回到家門口時,聽到有人在後面喊自己,回頭一看,原來是許子。
許子匆匆跑到宋雲珠面前,雙手扶着腰喘了幾口粗氣,然後滿臉委屈的清了清嗓子說:“雲珠嫂嫂,你走這麼快乾嘛,我叫你好幾聲,你都不理我。”
“我…我那是沒有聽到,你到這裏來,有什麼事情,你家的糧食收完了嗎?”宋雲珠耐着性子問。
許子聽后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回答:“雲珠嫂嫂,我家的糧食前兩天才弄到家裏去,要不是我阿翁跟里正…唉,不說了,我來看看需不需要幫忙,你幫了我們這麼多,我也沒有什麼能拿出的手謝你的,也就有一身蠻力,可以幫着干點活。”
宋雲珠聽着這番話仔細打量了幾眼許子,雖然比之前又瘦了一些,但精神很好,便笑着又說:“我家的糧食也已經收進了家裏,我也沒有幫你什麼,真正幫你的還是你阿姊。你要是想謝她,就看好你阿翁,不要再來找她的麻煩。現在已經是八月下旬了,估計過不了兩天就該收人頭稅了,你和阿母有沒有把錢湊齊?”
“嫂嫂,我…我們已經湊齊了,多虧了那三千條蠶。雖然我阿姊說是從鄉上鋪子裏買的,但我也曾聽人說過蠶的價格,二百錢怎麼能買到三千條孵好的蠶?”許子揉搓着雙手輕聲嘟囔,既是說給宋雲珠聽,也是說給自己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