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意願(上)

6意願(上)

神澤紀惠在最後三十秒才回到二樓,她並沒有想到,黑髮的男孩會站在2年a組的班房門外等她。他看上去相當焦躁,眉心緊緊皺着,雙手放在褲袋裏面。

神澤家的人天生高挑,他也不例外,初二就有一米七。慣於游泳讓他肩寬腰窄,這樣一個男孩,就算是做出不耐煩的表情,也是能夠吸引女生目光的。

看到神澤紀惠出現在走廊盡頭,他把屈起來撐在牆上的右腳拿下來。“紀惠。”

啡發的女孩抬了抬眉,“什麼事?”

“妳去哪裏了?”

她把雙手放到口袋裏面,“到處走走而已。”

“是么?”神澤紀正一開口,她就知道他不信。他的下一句果然是如她所料,不輕不重地刺了刺她,“沒有淋濕就好。”

“是時候上課了吧。”神澤紀惠這樣說。人敬她一分,她敬人十分,這一點無論是善意還是惡意,神澤紀惠都貫徹始終。你對她客氣一分,她能夠將禮貌細化到每一個微表情;一旦你顯出半分冷淡,就算表面上不是這樣,她也會將你拒於千里之外。這一點沒有人比神澤紀正更清楚了,他是最熟悉她的人,沒有之一。

神澤紀正正欲開口回話,籃球隊的人從樓梯拐角處出現,他看了他們一眼,便沒有再開口。神澤紀惠背對他們,卻也聽到了腳步聲。她並沒有回頭。

黑髮的男孩揉了揉她的頭髮,她下意識地拍開了他的手。

高挑的弟弟,略矮點的姊姊,他揉亂她的頭髮,她半帶嗔怒地瞪着他。腳邊的金毛尋回犬在打轉,高柜上的貓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他們的父母在不遠處支頤而笑,看着他們打鬧。現在回想起來,久遠得就像是上一個世紀的事情。

在神澤紀惠條件反射地打開他的手后,彼此都覺出不對來。因為知道有旁人在,兩個人都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的彆扭,不讓失態泄於人前。神澤紀正不着痕迹地看了看籃球隊的各人,然後隨手捏了捏她的臉頰,就旋踵離去。

他的手勁不小,捏到她臉頰上的力道卻異常輕柔。小時候他們打鬧時尚不知道分寸,神澤紀惠曾經有一次被他打出淤青來。事實上是她總是很容易就有淤青,而且經久不褪,可是那次顯然嚇壞了神澤紀正,自此之後,打鬧時他從不還手,偶爾捏她的臉時,力道比他小時候還要來得輕。

她摸着臉頰瞪他的背影,彼時赤司征十郎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後,其他人甚至已經經過了他們。神澤紀惠咬着嘴唇,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赤司打開課室門,示意她先進去。神澤紀惠輕聲道謝,閃身進了裏面。

雖然休學半個月,但身作游泳隊的主將,神澤紀正不可能退出隊伍。這意味着,如果要和他們一起回家,神澤紀惠就必須等到練習完畢。

她在放學的時候隨便找了個借口,提早離開學校,神澤紀正顯然知道她在推辭,卻也沒多加阻攔。她把數學和理科書放進書包裏面,跟在離開的人群之中,走出帝光中學。

彼時天色已經變成了漂亮的紫紅,完全看不出下午有過一場大雨,空氣也遠比之前清新,起碼沒有那麼悶熱。下雨雖然麻煩,還是有點好處的,她想。

神澤紀惠抬手看看錶,這時候誰都不在家,連過來幫忙打點家務的阿姨都已經走了。直接回家的話,誰都不會注意到,更何況家裏有阿姨買來的食材,神澤紀惠沒有社團的事情要忙,正好可以煮飯。前陣子一直吃快餐,三個人都明顯吃不慣,事情既然回到了正軌,由她來做飯,也理所當然。

她低着頭編輯短訊,不多時就傳送出去。

“哥哥今天會回家吃飯的吧?今晚有色拉和白汁海鮮天使面哦(笑)”

桌上的電話傳來震動,閉上雙目養神的黑髮青年睜眼,打開屏幕。

“嗯,會回來的。聽上去很好吃的樣子呢,紀惠。”

神澤紀正一回到家,就聞到了食物的香氣。

半開放式廚房裏面,神澤紀惠穿着圍裙,正在調色拉汁。黑醋加上一點點橄欖油和香草,她拿起小調羹抿了一口,是母親慣常做的那個味道。

看起來簡直像個家庭主婦,黑髮少年這樣想着,不禁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我回來了。”

“歡迎回家──啊天使面!”神澤紀惠沒有回頭,是她的話,單憑腳步聲就聽得出回家的是弟弟。黑髮的男孩用力嗅了嗅,沒有焦味,那就沒有問題。

母親生前是個家庭主婦,曾經受過西方的高等教育,以她的條件,要做大公司的管理層不是問題,然而她卻甘心在婚後辭職,放棄當日大有前途的工作,專心照顧兒女。她堅持晚餐是一家人維持聯繫的關鍵,因此不願意假手於他人,請來的阿姨也只是負責打掃,其他事情一概不管。

在車禍發生前,做晚餐的一般都是母親,紀惠不過是偶爾打打下手,現在突然要負責整家人的晚飯,對她而言,或許有點吃力。

神澤紀正踱至料理台旁,斜倚上去。穿着家居服的神澤紀惠沒有看他,專心去洗盆子裏面的火箭菜。雖然嘴上說是不勝應付,但桌面上的東西仍然井井有條,情況並不是那麼糟。神澤紀正看着看着,竟然不自覺勾起唇來。

神澤紀惠抽空瞥他一眼,那微笑帶着真摯的溫度,他一向都是個親和力很強的人,由小到大都是這樣,沒有人願意傷害這樣溫柔的人。她低垂眼眸,裝作嫌棄地皺眉,“你不覺得自己一身都是泳池裏的臭氧味?”

“有嗎?”他舉起袖子聞了一聞。

“你習慣了,我可沒有。去洗澡吧,”這樣說著她瞄了一眼客廳里的掛鐘,“洗完澡就可以吃晚飯了。哥哥也快回來了。”

她需要時間和空間,好好想一想,怎麼樣的表述才可以將傷害降到最低。

不想說,而不得不說出口的話,總是令人困擾不已。一個悲天憫人的劊子手不會被人所原諒,只會被加倍指責言行不一而已。

那也沒所謂。既然她敢想也敢做,就不會在這個時候退避。

神澤紀惠在心中稍微估算一下,紀正應該快要出來了。

鍋里的醬汁已經調好味道,各式的海鮮熟得剛剛好,散發出獨有的鮮味。女孩隨手拌了拌色拉,然後扭開果汁樽倒出來。

她不打算讓哥哥在今晚沾一滴酒,他需要保持絕對的清醒,至少在她說完她想說的話之前。唯有這樣,他才有可能理解她,而她不想趁他之危,騙得他的承認,那樣就失去了應有的意義。

這件事不比其他,不是耍耍小手段就可以做到,不是她努力去做就一定有用。她要的是堂堂正正得到家人的信任,不真誠的她不要,不完整的她也不要。

窗外有燈光一晃而過,神澤紀惠看到車漆的反光,車子已駛進庫房。

引掣聲終於停下。

神澤紀惠將主菜上碟,然後把飲料擱到餐桌上,因為只是家常的小菜,不需要用上全部餐具,桌上的空位便特別多。神澤紀惠將所有盤子一一放上餐桌,然後她低垂眼眸,撫上了母親慣常坐的座位。就像她在睡夢中做的一樣。

玄關處傳來開門聲。

神澤紀惠睜開雙眼,轉身微笑。

“哥哥,歡迎回來。”

女孩俯下身,把狗糧倒在小碗裏面,金毛尋回犬已經乖乖在她面前站好,尾巴懶洋洋地搖晃。她四處張望一下,沒有黑貓的蹤影。

神澤紀惠將碗放下,制止了金毛上前舔她的舉動。

“紀正──幫忙把spade找出來好嗎──”

神澤紀正在遠處高聲應下,黑貓一向都黏他,金毛則是黏她。明明性格完全相反,卻像是被磁石貼着了似的,只要她在家,金毛就半步不肯稍離。

黑髮的青年伸手鬆了松領帶,把西裝外套脫下,隨手放在椅背上面。他看了一眼杯子裏的飲料,氣泡一個個浮上來,他便意味深長地盯了神澤紀惠一眼。神澤紀正將黑貓抱出來,女孩順勢無視了兄長的視線,將飼料盆向黑貓那個方向推了推。三個人到底不比五個人,在父母走後,房子變得寬敞了許多,也少了許多聲音,不復昔日熱鬧。神澤紀惠反手解開圍裙的結,然後去開了電視。

總得要找些分散注意力的東西,好讓自己不再留意這樣的死寂。

那麼,具體要在什麼時候說出口才好呢?

紀惠從木碗之中夾起色拉,放到盤子裏面,然後遞給神澤紀正。少年幫她將盤子分好,電視裏面在播新聞,女主播的日語說得字正腔圓,此刻聽來彷佛隔了好一段距離,朦朦朧朧,並不真切。

哥哥去了更衣,飯廳裏面只有他們兩個人。神澤紀惠看了一眼神澤紀正,後者正蹲下身子去摸黑貓背上光滑的毛皮。還是吃完飯才說比較好,她想。

否則以紀正的性格,這頓飯想必是吃不下去的。

黑髮青年穿着t裇和運動長褲走出來,上面還印着他大學的名字,和學校游泳隊的字樣。他在學生時期也是運動王牌,同樣也是游泳隊,這點神澤家的男人是一脈相承的。神澤紀惠擦了擦手,督促弟弟去洗乾淨雙手才吃飯。

“用洗手液洗。”她如此吩咐。

青年率先坐下來。桌子呈矩形,如果只有四個人吃飯的話就正好,但哥哥一旦回國,父母就會分坐於桌子略窄的兩旁,長兄獨佔一邊,雙胞胎分坐另一邊。但由於他才剛從美國的大學畢業,這個安排也實施不久。

“謝謝。”青年順手接過她手裏的盤子,雙眼裏寫滿了話語。神澤紀惠轉身,默默地解開圍裙,然後坐到自己的座位上面。

“我開動了。”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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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籃]星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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