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心難平意難切

第112章 心難平意難切

“啊~!啊啊~!”李建放抖着韁繩,“眼瞎呀,往哪兒死的?”他把鞭子甩在牛背上,鞭子一頭粗一頭細,粗的地方,比我胳膊都粗,細的地方像李子華的辮檔,這是他的利器,沒把子力氣,這東西你還直甩不起來,他悶頭耕地,冷不丁發現了我,先是不屑,后是沖我睜牛蛋眼,“吁~!吁吁~!”他抖下韁繩,牛就站住了,把大鞭放在犁頂上,睥睨我一眼,“小黑子,你幹什麼來啦?”他把手上拐的煙袋拿下來,從袋子裏搲一鍋煙沫子,掏出煙火盒點燃,叭嗒叭嗒吸兩口。

“我來幹什麼,你沒點兒數?我想和你掰扯掰扯!”我笑笑,把腋下刀拿出來,往空中扔,再接住,“我聽人說,你要把我屎打出來,我想試試,這不就省拉了嗎?李建放,拿出你看家本領來,不用手下留情,現在開始,怎麼樣?”他下意識把手哆嗦着放在犁頂上,壓住大鞭的柄子。

“我一鞭子能叫你回老家!李建木、林蘭香怎麼造出你這麼個玩意兒?你想找茬,你想打抱不平,門都沒有!從小看大,三歲知老,你就是牢門口貨,尿斑未退,奶斑未掉,你再勾搭我女兒,我就弄死你!”

“吹牛皮誰不會?咱現在就叫個將軍!誰弄死誰還一定!老小子,放馬過來!你敢打李瑞芹,你打我一個試試?狗日的!”我學大人咬牙切齒。

“狗日下來的!我一鞭子抽死你!”他磕了煙袋鍋,“有老生,無老教的東西!”

“你敢甩過來!我就敢剁過去!”

賈雲躍在隊屋倉庫看得真切,“不好!這是要出事!”他趕緊鎖了隊屋的門,跑了出去,他揮一下手,“建放四哥,不可造次!”就趕緊往那兒跑。

他鞭子舉起來,還未甩出去,我的石刀已經扔在飛向他的平行線上,帶着“嗖嗖”的響聲,說時遲,那時快,賈雲金已經將李建放撲倒,刀子就從他身邊飛過,一頭栽進新翻的泥土裏,“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什麼事都敢幹哪,不顧生死,你和他較什麼勁?”賈雲躍看向我,我手裏舉塊磚頭。

“再來!”

“李子北!放下!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萬一刀飛上怎麼辦?”賈雲躍坐在地上,很嚴肅指着我,“我可沒得罪過你,你也敢拿磚頭扔我?”

“我打我閨女,關他屁事?他硬要插一杠子,這就是個生葫頭、二紅磚!牢門口貨!”李建放跌跌撞撞從地上爬起來,伸手去拉賈雲躍。

“不對吧?你不是要把我屎打出來嘛?我今個兒試試來啦!這還沒有幾個回合,就認?了?摽沒摽出來?”

“李子北,見好就收喲!”他走過去,拾起我的石刀,送給我,“聽我的!回家!”賈雲躍想息事寧人。

“李建放,你給我聽着,李瑞芹你要再打,看我怎麼削你!要不你就試試!她是我的,你再打她,我就騸了你!”

“嘿!嘿嘿!她可是我閨女,什麼時候成了你的了?無理欺腥(方言:無教養。)個東西,什麼玩意兒!”

我轉身走了,這像一場暴風雨,很快席捲賈家溝,當然,李建放在我上學走了之後,又上我家,少不得謾罵,我媽又得給人陪笑臉,我那時就是這樣渾不楞。

經過口口相傳,就變了味,少不得有人添油加醋。

午後,陽光灼熱,在人堆外的李宜忠,信步走到李瑞芹身後,“看看!看看!我說什麼來着的?他就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可就是有人稀罕這一款,且愛不釋手,呀~!呀呀~!消腫了不少,我過去小瞧你了,你還真是慧眼識英雄,你喜歡青澀這一款,不嫌澀,不喂苦,你對他的好,他全扔溝里了,他能解你的風情嗎?這一點,與李建木同工異曲呀,你長得裂裂巴巴,他……他包包裹裹,早了,他要懂你,至少五年,想想吧,那可是幾大抱的日子!”

“你都風雲成這樣,賈家溝還呆得住?乾脆,找個人嫁了,你的真情,他永遠不會懂,我怎麼看着你像童養媳?小丈夫大媳婦,這功能不配套呀!”

李瑞芹低着頭,淚水下來了。

“別介,妹妹,我就那麼一說,你就那麼一聽!呀!呀呀!孟姜女哭長城,長城倒得唏哩嘩啦,你這哭的是哪一出?他上學去了!暫時還不能為你強出頭,你大的衣服找到沒?那就是個混世魔王,早早晚晚,局子裏有塊地方,是給備的!”

“李隊長這是幹嗎?給人上眼藥?”李建彬直起腰,笑笑。

“舌頭跟牙齒之間還犯戧,自個兒牙咬自己舌頭,都沒地說理去,你想當小木叉?兩頭挑?你還不如法海呢!你是不是打算趁風揚場,下雨和泥,撈點兒額外好處?李建武,你一直表揚的李子北,這回可算給你爭臉了,要刀劈李建放,能耐不?這是殺人犯的標配呀,嗜血亢奮,林蘭香,你養個好兒子,我得恭喜你!”

“李宜忠,你狗日的咋沒大沒小,沒老沒少?你喊李建太、小腳二大呢也直呼其名,你狗日的整天歪嘴笑話人,笑話人不如人,你家祖祖輩輩老盆!李宜忠,這種話不好說的,別看你家現在開枝散葉,人丁如此興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衰敗得不成個樣子,大家都是俗人,不如意常有七八九,誰也沒長千年眼,看不透事實!”李建武拿這個人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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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武,從今天起,給我好好改造,虛心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賈一茜嫁了,賈一灤如風吹一般長,人比人惱死人,同為一娘生,咋就區別這樣大?不僅不識字,連人也長得木木笨笨的,不好看不講,還是個翹嘴頭子,這一年,她17虛歲,有些肥胖,這在那個時代,幾乎是不可能的,不像個少女,倒像是誰家的婆娘,很長時間,和李本華一個德行,不招人待見。這種女人像是沒心沒肺,整天不知愁滋味,賈雲金雖然不喜歡這個閨女,也沒有辦法阻止她橫生長,天生的幹活料,整天跟生產隊那些人混一起,不喊疲倦不叫累,賈雲金乾瘦乾瘦的,眼睛蹲殼埌,賈一茜算是舍了,三弟知道張金梁厚重,兄弟倆多次蹲汪南沿樹下,反反覆復討論過這事,最終聽了三弟的話。

賈一聯是賈雲金長子,這孩子照他長,高高瘦瘦的,像家門口的白楊,又高又細,這個孩子天生愛讀書,十五歲已經考入淮水專區師範,這是他賈雲金的驕傲,這一點,賈姓人是蓋過李姓人的,總有一團火,在賈雲金心中點燃。

賈一營雖12歲,卻木木笨笨的,雖還在上學,終是廢料,語文和數學沒有考過70分,在農中里混。

賈雲金正在床上睡,冷不丁就覺着全身寒沙沙的,一個激凌,就打了多個冷顫,篩子一樣過濾起自己幾個孩子,這是怎麼啦?打過冷顫之後,伸頭從小窗戶看見滿天繁星,如爆米花炸裂,似乎有個黑影站在那兒,“誰?誰在哪兒?”他把馬燈擰捻亮了,昏黃的燈光就鋪得一屋,馬上坐起來,想起去看個究竟,心就擰巴地疼,怎麼可能?他甩甩頭,努力回憶一下,那個黑影怎麼那麼眼熟?呀~!呀呀~!怎麼會是他?他不是死了嗎?心就提到嗓子眼,生產隊後院他怎麼也住有十好幾年了,這會兒出這種么蛾子,這是一種昭示嗎?李默海的死,與他可是沒有一毛錢關係,這個套是三弟的傑作,王八沒逮着,卻網住李默海這條小泥鰍,他雖篤定人是車西洋殺的,但在關鍵時刻,經得住考驗,咬緊牙關,沒出一個字,是李默海怪罪他了?這些年就這麼稀里糊塗過來了,那些散在李默海身前身後的豆子,就是鐵證呀,這個楞頭青,死於自己無知呀!你說說與你有什麼事?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投,這是幹嘛呀?上趕着送命?不待這樣的,每每想到這樣,賈雲金都能驚出一身冷汗,雞才叫頭遍,賈雲金越是努力想睡,卻睡不着,夜像水無聲流着,賈雲龍這些年究竟是怎麼啦?官是越做越小,捧紅了張金梁,這小子日後怎麼樣,誰也不知道,竟然落李金亮後面,劉子凡還在邊上靠着?這上面究竟是怎麼想的?反擊右傾翻案咋又不搞了?這回又整出兩個“凡是”來,一會兒反左,一會兒反右,到底是誰錯啦?左右都不是?那中間才是呀?中間現在都有誰?一鱗半爪的思想,在混沌中迷糊着,要依我說:這鳥官,咱不幹算啦,出力咋還不討好嘞,憑三弟這頭腦,隨便幹個什麼,不都是人上人?何必在這棵老樹上弔死?公社這會兒,就沒個正主,這破官當得憋屈,三弟啊,我可是為你着想啊,毛主席他老人家一不在,這幫子人就亂搞,還能不出事?唐山大地震是凶兆呀,這一震,就震碎了山河,他居然滴下幾點淚來,這演的是哪一出呀,咋還看不懂了呢?人不能欺天的。

賈雲金在杞人憂天時,病魔卻像種子,種在他心裏,竟然開枝散葉,綻放出艷艷灼灼的花,從那一夜起,心口疼就如影隨形跟着他,他哪裏知道:這種疼不是受涼,而是一種叫癌症的病痛,悄無聲息伸出無數條絲狀的捲曲,像葡萄的觸角,捆住了他,從有癥狀,到死只有一年時間,這一年有好多次回想起他看到的黑影子,最終才唯心地明白:這是李默海在懲戒知情不報的叛徒!

張國英只要有人提到李建彬,她就會心驚肉跳半天,或許這某根敏感神經,像繩子一搓動引起的,她一邊得意收拾着羅盛林,一邊還要牽挂她的於心不甘,其實那時的李建彬,也就普通得很,算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對於石桂梅,雖未謀面,耳朵里也多少灌了點兒風,她比自己何如?懷着這樣的好奇,總想見見這位輕鬆越過她而上位的人,這點兒好奇心,一直折磨着她,直到五年之後,她才見到真人,這一見才知道自己失落是必然,石桂梅不講學問,就單講人,她就敗落得心服口服,李建彬這隻獾豬,長着狗眼嘞,一看一個準,張國英曾經自詡姿色不錯,算是上乘,所以她持美折騰,那些年,羅盛林就像文革時的地富反壞右,無論怎樣討好張國英,都會被聲叱吒,被意折磨,晚年的羅盛林隨着退休的鐘聲敲響,退休金蹭蹭蹭往上長,身價就一下提高了,張國英卻是每況愈下地衰老,年輕時的本錢,已經輸個精光,拿羅盛林當瓣蒜,也是那個時間,被折磨慣了,突然改變,反倒不習慣了,人都是會變的嘛,一直驕傲如公主的張國英才知道自己揀到了個寶。

鄒紫陽像棵樹,往鑽天裏長,越來越高,越來越細,也就越來越招女孩子喜歡,他戴個寬邊眼鏡,雖然不怎麼白,卻比鄒慶雲要強多了,石小蘭斷了和鄒慶雲的關係,還在鄒家那小院裏,一年四季日息而作,日升而做,別人已經把她和鄒慶雲割裂開來,彷彿就不曾有過這麼樣一個人,到是一雙兒女不斷有信傳來,像鴿子,偶爾如石子投進她的平靜如水的心裏,盪起一圈圈幸福的漣漪,那究竟是幸福還是光斑,靠人給她讀信,臉上才會舒展一下,在會在眾人交口稱讚的聲里,心酥一下,鄒紫陽和鄒紫珍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一兩個星期就會在不同時間給她來一封信,只談學習和他們對於未來的打算,絕口不提鄒慶雲的什麼事,鄒慶雲是斷了線的風箏,偶爾有人提及這個名字,她會心驚肉跳一下,從廣播聽到鄒慶雲的聲音,也會痙攣上一陣,想想,往深里想也會滴幾滴淚,僅此而已,曾經的曾經,怎肯相忘,他究竟怎樣?沒人知道。

林杉路經時,還特意來看過她,除了帶些東西來,說些安慰的話,絕口不提鄒慶雲任何事,她到是想聽,可人家不講,她到喉嚨的話,又戀戀不捨咽回去,藕斷絲連,那份牽挂還在,看她吞吞吐吐的樣子,林杉拍拍她,“你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我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沒有!真沒有!你能來看我,我很高興,特別感謝你!”

“你呀,屬鴨子的,煮熟了,嘴都是硬,你要不問,我還真就不說!看見你能這樣,我很高興!”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她吐了一口氣。

“狀態還不錯,再見!比我想像的要好!我會經常來看你的!”這句話虛軟無力,誰信了誰上當,這是一種客氣。也是最後的告別,她的男人不和你的男人在一起,她看你有啥用,人家男人還在,你的男人沒了,憑啥再來看你?你一個白丁,人家看你有啥子用?過去的恩典,是與你男人有關,你失去了男人,與你就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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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青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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