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命運跌宕
“你問!”嚴凱只好回頭下車。
“老鄒究竟還是離了,他還有沒有救?”
“不好說!這事正在風口浪尖,老鄒還就豁出去了!”
“多好一個人,按說不該犯這種時髦錯誤,要是組織處理了,多可惜呀,他了解農村,對於農業相當有辦法!”
“那沒辦法,紀律在那兒,誰碰觸都一樣,為啥喲,這女的就不是好人,當初就看不上他!”
“怒髮衝冠為紅顏,古今多少事都付諸笑談中,它像千成只螞蟻在爬,那種缺憾,不補難暢,老鄒嘛,長年累月吃住在鄉下,那是怎樣的寂寞?加之石小蘭經常內拒,外番再有挑逗,更何況是吳桂枝,一拍即合,他是人,不是神!”
“哎~!”林杉跺了腳,“石小蘭笨得像頭豬!這下子好了!一拍兩散!男人苦到心上,她不知道?男女之事,她不懂?”
“軸!又不識什麼字,率性得很,她是有怨氣,像大霧,濃得化解不開,長期寂寞鎖心,所以……既有性格使然,又有命運捉弄,憑心而論,老鄒這個人工作上還夠勤勉,希望他有個好結局,這次孫書記去開會,恐怕會前會後都繞不開這話題,沒有水的澆灌,枯死是遲早的事,枯木一但逢了春,會恣肆張揚,這事組織遲早有定論,願他好運!”
“哎!哎哎!”林杉望着嚴凱遠去的背影,舒了一口氣。
桑軍原是一名空軍飛行員,複員以前是飛行大隊第二中隊隊長,因身體原因不得不回到地方,最初安排在衛生局裏,除過書記就是一正三副局長外,還有紀委書記,剩下的就是處(股)科長,初來乍到的他,巧得很,行政股長正好出差光榮了,他拾頂現成的破帽子,往頭上一戴,不大不小正合適,別人嫌諱氣,他卻沾沾自喜,行政股,管的可是人事,但上頭一大堆管人事的人,很多時候,他說了不錯,但這是一塊可以攀爬的基石,起點就是不一般,為此,初來乍到的桑軍請了客,人有時運氣就是這樣,三十掛零的桑軍,在那個時代,算是大齡青年,工作剛穩定,就得扒拉人找媳婦,這事刻不容緩,一則生理有需要,另一則實際生活需要,在中國這個國度里,但凡男人能有個二分錢出息,這找媳婦就如探囊取物,更何況我們的周邊有一大群好事者,連驢這種小腳獸,都可船載已入,到貴州那種不茅之地去,這事柳宗元知道,他體會最為深刻,寫在書上,可千古流傳。
前前後後,耗二年時間,看了不老少,就是沒有對上眼的,有能力的男人,哪個不犯這種毛病:挑三揀四,心猿意馬過,好像跟歌里唱的那樣:千年等一回!人家只為愛活着。別說,上天的好生之德,李愛華也是一把年紀,剛從省城畢業,一入中學,立馬就有人牽線,這根雖細,但是紅色(讀shai)的,繞不開的,剛見兩面,雙方就意亂情迷,婚姻之初沒有基礎,都是邊鋪基礎邊蓋屋,等到完工了一切水到渠成,一個十里集,一個三木,本無多少交集的人,因工作和時差,邂逅於城,后經人攛掇,這就成家,再後來就是俗人的事,結婚生兒育女,不值一書,千篇一律。
桑軍最初是小瞧了這官位,後來才知道:這裏頭學問大了去了,官小看似人微言輕,但有些事,上面的會問一下:這事你怎麼看?說明上頭不好抉擇,你的意見就是方向,別看這一言:一言興事,一言喪事。漸有人拎不清時,就投其門下,特別是那些上升門被堵死的人,他是一塊可以洞開的拍門磚。
孤獨的男人,有了女人,生活一下子豐富多彩起來,這是一場顏色革命,也是一場有牽扯的革命,許多他不認識的人,因為李愛華,有了牽扯,他能多次進入賈家溝,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賈家溝人認識到幸福是怎麼來的,且羨慕不得,我認識桑軍較晚,那是四年以後的一天。
我在他心目就是淘,特別頑劣那種,更是不可救藥那種,我的秉性異於常人,且不肯將就,至於湊合,那是四十歲以後的事,那是不得不湊合,人生苦又短,人生的太陽已經西墜,能給騰挪的時間和空間實在有限,孤獨的生活膩歪了,在搖擺之中,如飛蛾撲火,別人都說:拾到的也要拿起來看看,我卻沒有,如飢不擇食的人,囫圇吞棗,慾火燃燒,很快把我燒得焦糊,我重新墜入凡間,比起一般人,整整晚了二十年,一代人的成長期,拎不清俗務,至今沉醉於文海里,一生博弈,一生潦倒,生平之愛好,誤我半生,毀我一生,不曾有過半點動搖。
誰攀了誰的高枝,不好定性,他們喜結連理時,家鄉人不知道,父母不知道,我們這些近親更是不知道,金晶出生,這團迷霧才在賈家溝散去,那些曾經對我大姐李愛華念念不忘的人,這心一下子就死了。
李建武一生有三女三子,平凡而普通,我上初中的第一年,我敬愛的李建武老師,卻遭受了人生第一次滑鐵盧,那是剛剛經歷過撥亂反正的年代,錯誤正在被修正,許多正可以揚眉吐氣的時候,大約有了接班的人,亦有一批老民辦轉正的時候,規矩初定,算是一切方興未艾時,曾經被誣為“臭老九”的教師隊伍,剛剛喘上一口氣,新的折騰又開始了,扒扒李建武的履歷:你會驚奇地發現,他是教育界的常勝將軍,在語文這一塊,他精專老道,教畢業班是他拿手戲,老私塾的底子,能寫不會算,對於數學一竅不通,但語文又是一把寶刀,這樣趟過舊社會污濁的人,學有精專,何必面面俱到,顧此失彼?但當權者他不管這些,坐在辦公室里,一味瞎搞,那時間一幫外行正在領導內行,一切都是想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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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之殤,用生命去祭奠,這是何嘗如刀剜心的事,它就活生生發生兩個“凡事”盛行時期,掩卷長嘆,哀婉難回,他迷一樣殉命:時代,那個時代欠李建武老師一聲深深地問候:曾幾何時,淚灑故土,故土還在,人已裊裊。
所有未轉正的民辦教師一律參加由縣教育局主辦的教師資格考試,考語文和數學兩門以及教育教學理論,民辦教師是特殊年代的產物,他們當中許多人文化雖不高,但教育精神可嘉,他們本來水平就良莠不齊,有些人就是混了一輩子,在考試前,李建武基於自己對數學上的弱項,向中心校陳述自己的不足,希望中心校能夠聽到他的心聲。
然而中心校韓校長視這個為兒戲,一不申請,二不彙報,甚至嘲笑他,“你想僭越教改之外嗎?有這種可能嗎?這次教改就是要找出你們這些混進教師隊伍中的另類!”
“你不是很厲害嗎?怕了?你也有怕的時候?你不是一直教畢業班嗎?聽說還是其中的佼佼者,中心校老師都不是個,能耐呀!”坐慣交椅的人,是何等猖狂和無知。
申請無望,參加硬考,結果出來:令人啼笑皆非,語文以及教育教學理論李建武拔得頭籌,數學則貽笑大方:8分!走向兩個極端,如果當時韓校長能如實彙報並不採取激烈手段,或許李建武是可以留置在教育崗位上的,但在考試后,他卻被開除了,這是怎樣一種草菅人命?下不報上不知道,這是時代的悲哀。
五十多歲,一心撲在教育事業上,對教育如此痴迷卻不計較得失報酬的人,遭受着歷史不公正待遇,一個走過文革在迎接撥亂反正曙光的到來之際,卻如夸父,倒在乾渴的路上,我們這個時代不該追憶嗎?
他乘着夜色回家,在家睡上五天,不敢出門,不想出門,怕問怕知,他一直抬不起頭來,總覺丟盡了人,因羞愧而難當,半年以後,他瘋了,拖着沉重的椅子,到處罵人,從不罵人的人,咋就破了戒?當我立在他面前時,他像不認識我似的,“你走!你走!”他指着外面,很害怕的樣子,據他小女兒說:除了不罵我,其他人全罵!這是典型的推過磨殺驢吃,比這個更惡毒,我的心悲涼到了一定程度,像一塊往深淵墜的石子,直上直下,畫不出弧線。腦子壞了,憋屈呀,想想比竇娥都冤哪,可這冤卻無處申訴!
韓業忠校長此舉引發的後果,是他本人始料不及的,為了一己之私,李建武下了,梁建秀上了,但梁是一匹野性難馴的烈馬,並沒有因為這個對他感激涕零,最終迫於淫威威身於他,那隻不過是韓設的一局,套牢了李建武,成就了梁建秀,他自己終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不過真的有些想法,但並沒有最終實施。李建武在那個計劃之初,就殉道了,那個計劃終究被拾起是那個世紀之末最後幾年。
曹建勇也是民辦,他的運氣就好多了,年齡要比李建武小二十幾歲,細細的高高的,他那時工資沒有李建武高,那是年限和時長的差距,他也參加了那場決定民辦教師命運的考試,他就比較幸運,語文不是他的強項,62分剛過及格線,數學卻考出了99分高分,是那時要求的雙過線。他的工資是民辦里最高那一類:17.5,這在當時已經是不錯了。他是我二姐夫,是李金華的丈夫,一個高高瘦瘦,一個高高胖胖,他們後來演義成一對神仙眷侶:育有兩兒一女,無論當時還是現在他們都活成了人生贏家,偌干年後,曹建勇從教育部分跳槽進入官場,混成了十里集副鎮長,並從那裏終結人生奮鬥,現在退休在家。
一步之差,差之毫厘,繆之千里,因緣際會,形成命運多重奏。莫扎特G大調奏鳴曲,那彎彎的協律,像一泓春水,不經意流泄過心田,是那樣唏咂唏噓:我們曾經那樣壓抑過。憤慨過,媽媽的,這還有沒有天理?天理這東西,很多時候就是用來忽悠人的,韓業忠權力如炙時,巴結苟且之事多少?白天不送夜裏送,年底送禮得排隊,春風得意能多久?得意一會兒是一會兒,但凡能扯上關係的,全往上扯,有些人的所謂前途,就是送禮送出來的,下面各個大隊的小學三大員:校長、主任、會計,全是帽子下有人,還有許多人虛位以待,空缺一個,立馬有人頂上,只要不犯時髦錯誤,韓業忠全部給你包着裹着,那是在送禮下建起的一道防火牆,有人犯的錯誤可以赦免,有人犯的錯誤開除很正常的處理,但有韓業忠在,也能平安過險灘,你比如有個葉姓的主任,平時就風流倜儻,加之嘴巴利索,居然忽悠一名六年級小學女生,和他有了體膚之親,一學期多達8次,竟然懷孕,這種事怎麼都會石破天驚,炸響整個鐘吾縣教育局,顛覆所有人三觀,但它有驚無險,怎麼被韓壓下去的,這其中要冒怎樣風險?韓就不怕東窗事發?去年我在去鍾吾縣上,看到了那麼衰老的葉主任,他竟然告訴我:他已經光榮退休,退休金八千,還舔着臉說:滿足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想想真是悲哀,同為三木的小學老師,結局咋就差得這麼大?有人美滿,有人悲愴!而打噴嚏刀者居然是同一個人,當然,韓業忠最終結局,也可稱得上是悲慘,害一種無名大瘡,治不了而死,不差錢:南京去過,上海也去過,北京更去過,醫院可以治病,但不能救命,2003年春上,他在疼痛的哀嚎中,油干燈枯,死於清明節前一天,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同在三木一片天,咋就福的福來,悲的悲?
小木匠賈令才確實是個能人,無師自能成了木匠,且手藝上乘,他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算是梢頭結大瓜,他比我們這些人大個十一二歲,但他早就嫻熟地掌握了生活技巧,在計劃生育盛行的年代,他卻能過得了五關,斬得六將,獨善其身,這是怎樣一種睿智?大小隊牽過他家豬,宰過他家羊,大小隊幹部喝得醉皮麻張,這是吸人的血呀,我在上高中那會兒,李紅旗就帶過人,扒過他家瓦房,誰說不能掘人祖墳?那個瘋狂年代這些都是毛毛雨,李紅旗之所以能越過他父親,重新拾起隊長這頂破帽子,完全是因為計劃生育如火如荼進行時,那個不是鬧着玩的,而最早向國家提出這一政策的人,叫馬寅初,不僅活過100歲,而且是兒孫滿堂的人,回翻歷史,有些人在歷史進程中,就是始作俑者,無論怎樣掩蓋,那筆賬總要記在這個頭上,是富國強民,還是誤國害人,歷史正在無情笞打拷問,曾經的瘋狂,現在就要為那時買單,不婚不育和新四大皆空,正在扭曲這個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