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詩社
探春說道詩社,獨孤策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紅樓》書中,大觀園最為精彩的一節一一紅樓群芳起詩社。
獨孤策雖然不好舞文弄墨,更加鄙視那等尋章摘句的功夫,可這麼精彩的事,既然趕上了,怎能不參與進去。
“哦!這詩社竟不知道誰該為魁首?”
探春聞言,知道獨孤策竟然也有意,不禁喜不自勝,道:“正要去找珠大嫂子商議,我們可不敢自專。”
獨孤策也知道,李紈出自書香門第,家學淵源,出嫁前也是聞名金陵的才女,眾女要起詩社,自該請李紈來操持。
眾人商議了一番,便徑直往稻香村來了,尋見李紈,探春主動說起了詩社一事。
李紈青年守寡,只守著兒子過活,平日裏過得也十分苦悶,聽探春說起,也不禁動了心思,道:“正該有這一番盛世,才不負這大觀園的好景緻,只是這起詩社,總不能紅口白牙的便成了,我自薦為掌壇,幫着你們操持,卻不知誰來做着魁首。”
李紈話音剛落,惜春便搶着道:“林姐姐的才學,就連賢德妃娘娘都是誇讚的,曾言,我們姐妹竟沒一個及得上,自該林姐姐為魁首。”
黛玉忙拉了惜春一把,自謙道:“我小小年紀,經的事少,哪當得起這般重任,還是寶姐姐來做魁首最為恰當!”
湘雲自來與寶釵交好,也附和道:“我也說是寶姐姐最好!”
一旁的賈寶玉想要說話,卻又插不進嘴去,只急的抓耳撓腮,他向來是和好熱鬧的,這等熱鬧事,豈能不摻合進去,只可惜,他雖素有捷才,可真要是正經起個詩社,到時候,必然都是命題,連句的文章,他卻最不耐煩那種數古論今。
“寶姐姐最好!”賈寶玉好不容易逮着一個機會,插了一句,可是說完卻又後悔,往黛玉這邊看來,“林妹妹也好!”
只可惜,大臉寶心心念念的林妹妹卻連看都不看他,這讓大臉寶心傷不已。
大臉寶的一番表情變換,自然都被獨孤策看在眼裏,卻也不甚在意,他前世讀《紅樓》,雖然從不認為大臉寶是黛玉的良配,可卻也知道,黛玉在這偌大的賈府,大臉寶便是她唯一的安慰。
況且,他早和黛玉定親,只等着黛玉三年孝期過後,便會成親,再者黛玉素來自珍自重,他也不擔心,兩人會有什麼私情,所以大臉寶的一番做派,獨孤策也只當沒看見。
一番謙讓下來,最終還是寶釵做了魁首,這所謂的魁首,其實也就是每次詩社有活動,負責開篇之人,黛玉不去爭,想來也是覺得沒什麼意思。
況且,她如今心屬獨孤策,自然也就不需要去和寶釵爭競什麼,相反日子久了,相處倒也十分和睦。
定下了魁首,惜春又道:“你們作詩,左右我是不跟着摻合的。”
這段時日,惜春雖然也跟着黛玉學着讀書寫詩,可終究不擅長這些,為了不露怯,趕緊點名了,說完,還朝着獨孤策吐了下舌頭。
獨孤策自然是知道的,他倒也不強求自己未來的妻子是個大才女,惜春雅擅丹青,這一點本就是秀外慧中了,哪能再強求。
迎春見惜春說了,也連忙跟着說道:“我也不會作詩,便不要算我才好!”
李紈見兩人推辭,卻不肯放過,道:“便是不做詩,好歹也做個副社長,要不然豈不成了大觀園的反叛,你們一個負責出題,一個負責監場,如何!?”
聽到不用作詩,迎春,惜春也就應了。
諸般人選都敲定了下來,大臉寶偏是個急性子,恨不能今日就起社:“今日風光好,不如今日便起一社,如何!?”
李紈笑道:“寶玉,你急個什麼,今日只是擬定章程,便是要起社,也該容我些時日來準備,說到此處,我才發現,今日咱們這裏還少了一個人!”
湘雲急問道:“大嫂子說少了誰!?”
不等李紈說話,探春便道:“大嫂子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怎地璉二嫂子不在!”
王熙鳳!?
眾人都是一愣,看向李紈,探春的眼神都不對了。
賈府上誰人不知,王熙鳳是個睜眼瞎,平日裏看賬本都是平兒在一旁給念,也就是近兩年,化妝品的生意做大了,她這才跟着賈璉學了些字,讓她來做什麼?難不成,讓赫赫有名的風辣子來念打油詩不成。
就連獨孤策都覺得這姑嫂兩個是高級黑,準備專門拉着王熙鳳過來墊底。
探春見眾人不解,笑道:“咱們要起詩社,縱然學不得古人曲水流觴,可也該整治些席面,咱們手頭可都不寬裕,若是沒有璉二嫂子,這起社的錢該誰來出!”
合著就是打算拉王熙鳳進來做冤大頭!
眾人聞言,頓時一副瞭然的模樣。
賈府人人都知道,別看家中基業甚大,可真要是說到豪富,這家中誰也比不得賈璉夫婦,如今一個做着神仙醉,一個做着化妝品,那可都是日進斗金的好營生。
湘雲大笑道:“正該如此,誰不知道二嫂子是個有錢的,合該她來出錢!”
當即就要讓人去請王熙鳳。
獨孤策在一旁看着,心中卻在嘆息,王熙鳳有錢,難到李紈就當真是個精窮的?
獨孤策雖然不知道內中明細,卻也知道,李紈在賈家可是拿着和賈母一樣的月例,平日裏長輩的賞賜更是最多的,只因她年輕守寡,膝下更是有榮國府第五代唯一的獨苗賈蘭,賈母自然不肯虧待了她。
起個詩社,姊妹們玩鬧一番,能花費幾個錢,李紈既自薦當了掌壇,又是大嫂子,年齡最長,按說第一個東道應該由她來做。
畢竟李紈每月的例錢20兩銀子,是寶玉、探春、黛玉等人的十倍,王熙鳳的五倍,與老祖宗賈母、婆婆王夫人同等待遇,加上園子裏土地的收成,每年還有400多兩銀子的進賬,算是大觀園裏的頭號財主,可她卻老想着自己能省下一個是一個,以備將來。
結果,書中詩社的第一桌酒席,還是探春盡了地主之誼。
到了次日,史湘雲應寶玉之邀來到賈府,李紈道:“昨日我們的詩且別給她看,她來晚了,先罰她和詩,要好,請她入社;要不好,罰她一個東道再說。”
很有策略地將眾人的視線引向“遲到”的史湘雲,偏偏這湘雲這傻丫頭光顧着高興了,忘了自己荷包里並沒有銀子,脫口就說:“明日先罰我做個東道,就先讓我起一社。”
見湘雲“接盤”了,李紈心中暗喜。
幸虧薛寶釵是個有心人,她知道史大小姐素來囊中羞澀,畢竟父母雙亡,嬸娘又不待見她,請不起,遂邀請湘雲當晚去蘅蕪院就寢,燈下一番商議,從哥哥薛蟠的店鋪里搞來了幾簍大螃蟹,幾罈子好酒,總算幫湘雲圓了這個場。
可事不過三,探春、湘雲已各請了一回,這第三回怎麼著也該輪到社長了吧,李紈大概也知道,老是裝糊塗想矇混過關那是不行的,必須對弟弟妹妹們有所交代,於是她想出了一個好辦法:尋找一位有錢的贊助商。
於是,李紈便率領文藝沙龍全體成員,浩浩蕩蕩去找管家的王熙鳳,妯娌二人冷嘲熱諷,唇槍舌劍,你來我往一番較量,最終李紈獲勝,成功地為詩社拉來了50兩銀子的贊助費。
到了第四十九回,大觀園裏新來了李琦、李玟、邢岫煙、薛寶琴等遠道客人,薛蟠的侍妾香菱也住進了蘅蕪院,並拜林黛玉為師學習做詩。
這下可熱鬧了,恰逢天降瑞雪,李紈便請大伙兒來稻香村商議賞雪吟詩之事,湘雲進門就道:“快商議做詩!我瞧瞧這回是誰的東家?”
湘雲生性豪爽有啥說啥,說這話分明是在“點”李紈:人到齊了,活動經費也有了,看社長您這回還有啥話講。
李紈卻提出了新創意:“我的主意,想來昨兒的正日已過了,再等正日又太遠,可巧今兒又下雪,不如大家湊個社,又替他們接風,又可以做詩,你們意思怎麼樣?”
她三言兩語,巧妙地將本該用詩社“公款”請客,或由她社長個人掏腰包變成了AA制。眾人洞若觀火,於是都不啃聲,唯有寶玉傻啦吧唧道:“這話很是,只是今日晚了,若到明兒,晴了又無趣。”
這麼一來,李紈湊份子為新詩友接風洗塵的提議就算通過了。
眾人看了窗外道:“這雪未必晴,縱晴了,這一夜下的也夠賞了。”
李紈道:“我這裏雖好,終不如蘆雪庵好。我已經打發人籠地炕去了,明日咱們大家擁爐作詩。老太太想來未必高興,況且咱們小玩意兒,單給鳳丫頭個信兒就是了。你們每人一兩銀子就夠了,送到我這裏來。”
她指着香菱、寶琴、李玟、李琦、蚰煙:“這五個不算外,咱們裏頭二丫頭病了不算,四丫頭告了假也不算,你們四分子送了來,我包總有五六兩銀子也盡夠了。”
寶釵等人一齊應諾,事情就這麼敲定了。
李紈的這一番話很有意思。
此時到場的共有十一人,除去新加盟的李琦、李玟、邢岫煙、薛寶琴,當然不能讓這四位嘉賓破費,沒有這個道理,香菱地位較低,級別不夠,自然也不用掏錢,史湘雲雖然經常來賈府小住,畢竟也算是客人,況且上次詠菊花詩請大伙兒吃螃蟹花了不少錢,因為這兩個原因這回再讓她“出血”終究有些說不過去。
剩下的寶玉、探春、黛玉、寶釵,李紈,共五位,按照常理,李紈該這麼說才是:“你們四份子,加上我一份子,總有五兩銀子也盡夠了。”
可她偏偏說;“總有五六兩銀子也盡夠了。”
其實,李紈並不是隨口這麼一說,言下之意似乎是在婉轉地“提醒”史湘雲同學:你出不出份子在兩可之間,出也行,不出也行,若是能出一份子更好,我非常歡迎,多多益善。
另外,她還說“老太太想來未必高興,況且咱們不過是小玩意,單給鳳丫頭個信兒就是了”。
那霸氣任性的王熙鳳乃一文盲,大字原本不識得幾個,詩詞歌賦,平仄格律更是一竅不通,為什麼單要給她報個信兒呢?
這表面上的原因眾詩友都能理解,因為鳳姐是詩社的贊助商,這裏正式搞活動了給人打個招呼是表示尊重。
但也不排除李紈另有用意:“鳳丫頭,你給的活動經費我們已經開始花了,你就別惦記啦。”
眾目睽睽之下,她不露聲色地玩了一把“瞞天過海”。
由此可見,其實李紈和王熙鳳一樣,有經濟頭腦,在搞個人資產增值方面也很有一套。只是她不曾管理家務,無法施展拳腳,又因手中無權,沒法兒揩油斂財,於是只能在細小的地方算計,小打小敲,能撈一點是一點。
通觀《紅樓夢》全書,王熙鳳贊助的50兩銀子,李紈始終沒花,就這麼稀里糊塗給昧下了。
李紈之所以“有機可乘”,說明詩社在財務管理上缺少嚴格的規章制度,迎春、惜春兩位副社長形同虛設,壓根就不問事,從不搞財務審計,平常詩社的活動也很少參加。
雖然李紈也算是個老實人,出身名門閨秀,一向克己復禮,溫良賢淑,但無約束的權利必然會導致腐敗的滋生,儘管“貪污”50兩銀子充其量只是小小的腐敗,與王熙鳳幫人辦事一次就受.賄3000兩相比乃九牛一毛,微不足道。
可眾人也並不都是傻子,於是兩年後,“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雲偶填柳絮詞”,眾人推舉黛玉當了社長,李紈終於被“彈劾”。
究竟是誰率先“發難”讓李紈下台?
李社長“遜位”是否與詩社的財務管理不透明有關?
曹公在書中未曾交待,與書中的許多細節一樣,曹大師故意引而不發,隱隱約約,朦朦朧朧,讓讀者自己品味。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詩社成員,除了賈寶玉是個糊塗蛋,一向不問俗事,過一天享受一天,從不在金錢方面操心;而探春、湘雲、黛玉、寶釵姐妹,個個聰慧絕頂,心知肚明,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如果說這件事還不能證明什麼的話,那麼,還有另外一件事情,可以說,算是徹底把李紈的心胸格局比下去了。
書中第四十二回,劉姥姥回去,王夫人、鳳姐兒、平兒、鴛鴦,乃至賈寶玉都有禮物,唯獨李紈沒有。
論理,劉姥姥這門親戚,根源是從王家來的,賈母出面招待,這是給足了王夫人面子,所以,和賈母和王夫人有關的,都有表示。
王夫人和王熙鳳是王家人,平兒是王熙鳳的心腹,鴛鴦是賈母的心腹,就連寶玉,也知道這是母親那邊的親戚,也還趁便送了個價值不菲的成窯鍾子。
可是,李紈作為王夫人的大兒媳婦,居然毫無表示,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再怎麼說,婆婆的臉面還是要顧及的吧?
為什麼說寶玉、黛玉、寶釵、三春這些人不用送呢?
因為這些都是還沒成年還沒成家的公子和小姐,他們其實是沒有單獨的財力的,所以,不必送什麼,這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李紈不送,確實說不過去。
首先,李紈早已經是分房過了,從她嫁給賈珠起,就是這樣了,他們已經成家立業了,賈珠死後,也是如此。
其次,李紈是寡母孤兒,賈府對李紈格外照顧,不管是月錢還是每年的分紅,李紈都是格外多給的,這點書中曾借王熙鳳的嘴交代過。
就把李紈心胸格局不夠點出來了。
李紈的小氣和吝嗇,固然有寡母孤兒,以防將來撫育養老的考慮。她內心的恐懼,總覺得被賈珠拋下,無依無靠,要積攢財富,以備不時之需,但確乎也過了一些。這說明了李紈骨子裏面的另一面,那就是自私和吝嗇,雖然表面厚道,但其實還是有些冷酷的。
在這一點上,和王熙鳳比,人格氣度,心胸眼界,高下自見。
難怪,紅樓夢曲里要說李紈: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
就是說,雖然李紈恐怕老來母子無靠,要積攢財富,但也要適可而止,適當的做一些善事,這樣才會為兒孫們積攢一些功德,保佑兒孫平安無事。
這樣的意思,其實也意味着,賈府事敗被抄后,即便經歷了賈蘭中興,但是,賈蘭中興以後的境況,不過是重複之前賈府的悲劇而已,兒女不肖,子孫無德,賈蘭振興后的新賈府,依然難逃敗落的命運,這似乎是一個開放的結局,也是一個富有哲理的結局。
中興又如何?人生廢與興。
獨孤策終究還是看不下去,道:“這詩社的頭一遭,倒不如我來做個東道如何,也不必麻煩璉二嫂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