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雨落入我想念你的心
第4章雨落入我想念你的心
(一)
手臂上的燙傷還沒好,腳又傷着了,於是我請假的天數由原本的兩天延長為四天,等我再回到公司已經是星期五。對於我們這群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來說,星期五一直被稱作黎明前的黑暗。
邱晗說:“傾心你小日子過得真舒服,才來上班,明天又可以放假了。”
“舒服?要不你手臂被燙一下試試,疼不死你!”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腳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我顧左右而言他:“今天天氣真好,陽光燦爛啊月光燦爛啊。”
“少來,一說這個你就抽,有種你就一直抽啊。”邱晗賊笑,“該不會是被狗咬的吧?”
“你見過誰家的狗這麼威武,能把腳踝左右兩邊咬得這麼對稱?哮天犬啊?”
幾天前在“臨江仙”時宇鋒說過類似的話,當時我恨你的挖個地洞鑽進去。和我多變的表情不同,童珊一直冰着臉。這種比雲南蠱毒還要詭異的氣氛一直僵持到彭宇鈞的出現,那位傳說中S大的校草,也就是時宇鋒的表弟。
彭宇鈞進來的時候衣冠楚楚,典型的高幹子弟樣兒。可是當他兩眼一對上童珊,整個人立馬變了,一口一個珊珊,比中了五百萬還要高興,整個兒就是一痞子。童珊不理他他也不在乎,很不客氣地坐在我們旁邊大聊特聊。
末了彭宇鈞開口問了句:“咦,珊珊你也在這裏吃晚飯啊,我和我表哥約好了在這裏見面的,你看見他了嗎?”
我和時宇鋒的妹妹時宇婷同時嘴角抽搐,一見到童珊,彭宇鈞眼裏果然沒有別人,就連近在咫尺的表哥表妹都看不見了。
“宇鈞表哥,這裏!”時宇婷很不滿。
彭宇鈞回頭看見他們,意外得不得了。他一來現場氣氛立刻就變樣了,童珊似乎很不想見到她,拉起我就走人,我不小心碰到了腳上的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聊什麼聊!現在是上班時間,蕭總給你們發工資是請你們來聊天的嗎?”黃敏娟一進來就給了我們一記下馬威。
我趕緊閉嘴,邱晗也乖乖埋頭工作去了。
黃敏娟瞥了我一眼,將圖紙丟到我面前:“文傾心,這就是你交的設計圖?客戶明明要求要把新居佈置得古典一些,你畫的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我強忍住心裏的怒氣,說:“花紋和擺設都是今年很流行的古典風,我是詳細看了客戶的要求才畫的。主任你要是覺得哪個地方不對,請詳細指出來,我改就是了。”
“你干這行才多久?我說你不對就是不對,你還跟我頂嘴?立刻給我重新畫,畫不好你就別來上班了!”
黃敏娟這句話說得很大聲,幾乎整個辦公室的人都震撼到了。大家都埋着頭屏息不語,生怕一不小心說錯話牽連到自己。
“要我重新畫可以,主任你總要說出哪裏不對,說了我就畫。”
“你……”黃敏娟氣得發抖,“行啊,都長本事了啊!文傾心,不要仗着家裏有點錢就跟我擺譜,要不是看在你奶奶的面上兒,我早就想炒你了。”
“是啊,我家有錢怎麼著了?礙着你了啊?”我也火了。
“你——算了,我不想再見到你!”
我說:“我也不想再見到你!”
說完我拎起包往肩上一甩,準備走人了。
黃敏娟在後面叫:“上班時間你要去哪裏?”
“這個班我不上了,圖紙你自己畫去,愛畫啥畫啥。”
黃敏娟怒火中燒,拿起我放在桌上擺設的小盆栽就要砸。
我提高聲音:“砸啊,儘管砸。東西我到時候找人來幫我整理,要是少了什麼,我就請律師告你毀壞私人財產。”
邱晗趴在桌子上顫啊顫的,一看就知道是在偷笑。其他人也不例外,全都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黃敏娟拿眼睛一掃,他們就集體裝選擇性失明。
“你這個神經病!”黃敏娟已經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和奶奶一樣喜歡管我叫神經病。
我冷笑:“我不是神經病,是精神病。知道什麼叫精神病嗎?就是殺了人也不用償命的那種,不信的話咱們現在就可以試試。”
看着黃敏娟明顯地落下的士氣,我心情大好,邁着輕快的步子離開了。
走出寫字樓大門,我心情豁然開朗了很多,終於不用再忍氣吞聲看人臉色了。儘管我知道這麼做的後果是什麼,回家后奶奶那裏肯定要鬧上一場,黃敏娟是不可能不向奶奶告狀的。
我正愁現在這個時候該去哪裏,童珊還在上班,我連個傾訴的對象都沒有,憋在心裏怪難受的。等我走到台階下的時候,心不在焉地撞到了一個人。我說了聲對不起,剛要走,那人卻叫住了我。
“咦,你不是童珊的朋友嗎?叫什麼來着……對了,文傾心!”
我仔細看了他一眼,原來是彭宇鈞。
“嗨,真巧。”我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文小姐,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還是想請問你,介不介意我問個私人問題?”
我奇怪:“你要問什麼?”
“童珊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為什麼她對我這麼冷淡。”彭宇鈞皺着眉,“她……她喜歡的人不會是時宇鋒吧?”
“童珊跟時宇鋒?”這是我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
“你笑什麼?我可沒有亂猜,如果不是的話,她第一次主動給我打電話卻是問我時宇鋒的事,還管我要了時宇鋒的電話……”
笑容僵在臉上。我吃驚:“你說什麼?童珊問你要了時宇鋒的電話?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前幾天啊,她問我表哥是不是叫時宇鋒,我說是,她馬上要了電話。唉,我對童珊痴心一片,也不能不給啊。”
童珊要時宇鋒的電話做什麼?她不是一向不喜歡時宇鋒的嗎?她不是不讓我跟時宇鋒接觸的嗎?我腦子裏疑問重重。
這時候一輛空的出租車經過,我馬上上前攔下來,開門上車。
彭宇鈞在我身後叫:“我話還沒說完呢,文傾心,喂……”
“小姐,請問要去哪裏?”司機問我。
我這才發現,我根本不知道我能去哪裏。
“小姐?”
“我也不知道,”我想了想,說,“師傅你就一直往前開吧,我叫你停了你再停下來。”
司機從後視鏡中看了我幾眼,估計還沒見過像我這麼奇怪的乘客吧。
我望着車窗外出神。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最近天氣很奇怪,時不時會這樣下一場,我出門帶過雨傘,好像忘在辦公室里沒有拿回來。而我現在是斷然不想再回去了。
車子經過河濱公園,一對賣水果的老夫婦正在收拾攤子,不遠處白色的流浪貓縮在樹下,舔着自己的腿,一下,又一下。
“停車,就在這裏停吧。”
司機接過車錢,好心問了我一句:“小姐你有傘嗎?”
“不礙事兒,謝謝。”
雨不大不小,落在我的胳膊上還是有點冰冰涼涼的感覺。我低頭看看剛拆了紗布的左手手臂,傷還沒有完全好,長過水泡的地方結痂了,很難看。
我慢慢地走向那隻白貓,它還很小,見了我特別害怕,剛跑了幾步又停了下來,一邊叫一邊舔自己的腿。在車上的時候我就看見它的腿傷了,一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我彷彿在它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無處可去,只能自己給自己舔舐傷口。
我從包里取出前幾日放進去的備用紗布,蹲下來給它包紮傷口。它一開始很排斥,見我沒有惡意這才放鬆下來,喵喵叫了幾聲。
雨還是那樣不大不小地下着,我抱着它沿着河慢慢走。我額前的頭髮濕噠噠貼着皮膚,很難受很難受。它的毛也是一樣,不得不說它現在的樣子丑極了。我是在下雨天撿到她的,所以我決定給它取個名字叫雨點。
現在我的腦子裏一塌糊塗,亂七八糟的東西全擠了進來,不過有一點我很肯定,那就是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想過時宇鋒,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全在我眼前晃。我不只一次地對自己說過,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他是有女朋友的人,可我終究還是忘不了。
我又好氣又好笑,心裏暗暗罵自己:文傾心你真沒出息!雨水打在河面上,細小的漣漪一圈圈散開。我看着河面,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自從半年去溺水之後,我對對水有種莫名的恐懼。
那時候有新的游輪開放,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會一根筋地跑去湊熱鬧,結果不小心摔進海里,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命。
事後爸爸媽媽都要求我去學游泳,可我對水已經有了后怕。雖然我已經記不太清楚當時的情形了,可那種頻臨死亡的窒息時不時會出現在我夢中,提醒我在記憶中曾經有過這樣一件可怕的事。
(二)
大門一打開我就看見奶奶正襟危坐,陰沉着臉,好像很早就等着要審判我的罪行了。
媽媽站在一旁不停地攪着圍裙,見我回來她臉上的表情很複雜:“你怎麼讓自己淋雨了,小心感冒,你從小身體就不是很好……”
“哼!”奶奶一聲冷哼,怒氣沖沖,“你還知道回來?剛才你敏娟姑姑打電話來都跟我說了,你很厲害嘛,好不容易給你找了份好工作,你說走就走,還把敏娟姑姑臭罵了一頓。真不知道這臭脾氣是跟誰學的,一點教養都沒有,我們文家怎麼會有你這種不爭氣的子孫!都怪我,當初真不該答應讓你爸爸娶這個女人進門!”
媽媽低着頭一句話都不說。我實在氣不過,便回了一句:“奶奶,錯的是我,不關我媽媽的事,你要罵就罵我好了。”
“你們都一樣,沒一個好東西!你手上抱着那隻貓幹什麼,髒兮兮的,還不快去扔了。”
“我要養它。”
“不行,我說過的,家裏不可以養貓養狗,你誠心要跟我作對是嗎?”
媽媽忙勸我:“傾心,聽奶奶話,把它放了吧。”
“媽,它受傷了,放了它會死的。”
奶奶氣得站起來,指着我說:“你現在沒了工作,連自己都養不活了,還想養它?對,我們文家是有錢,但這不是你的錢,別指望着給我亂花,我們文家不養閑人!”
“放心,我不會亂花家裏一分錢的,我明天就去找工作。”
我不想再跟奶奶就這個問題爭下去,多說無益,只會連累到媽媽。說完這些話我就抱着貓上樓了。奶奶氣得不輕,在我身後一個勁地罵,我充耳不聞。
第二天我就感冒了,身子輕飄飄的,說起話來嗓子有些沙啞。我起了個大早,趁奶奶還沒起床就抱着雨點出門了,它還太小,為了避免傷口發炎我還是決定帶它去看看獸醫。它很聽后,倚在我懷中動縮成一團,洗了澡之後它漂亮多了,像個小雪球。
一路上我都在想昨晚的事。昨晚爸爸下班回來后,奶奶當著他的面又狠狠罵了我一頓。爸爸也很為難,他提議讓我去他的公司工作,我拒絕了。奶奶越是不待見我,我就越是不能給她留話柄,免得她又說我是靠家裏的關係才能活下去。
可能是周末的原因,大清早的地鐵很空。我去了最近的一家寵物診所,到了目的地我才發現我來得太早了,醫生還沒來上班。於是我傻乎乎的抱着雨點在外面等,我心裏很無助,等待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醫生才來,我總算鬆了一口氣。那是個很年輕的男人,看上去應該干這行沒多久,我怕怕的,萬一他沒經驗把雨點給弄死那就慘了。後來看他很熟練地處理雨點的傷口,又打了一針,我才稍稍放下心來。
年輕的獸醫很能侃,一邊工作一邊不忘和我閑聊。我告訴他雨點是我昨天半路上撿到了,他誇我善良,說了一大堆好聽的話,我心情也漸漸好起來。
“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啊?”他突然問了這樣一句。
我和他聊得熟了,於是就開玩笑回他:“你是不是見了女孩子都說這句話啊?我朋友說,這句是萬能的搭訕語,不過也是最沒水準的搭訕語,因為都用爛了,哈哈。”
“文小姐,我沒跟你開玩笑啊,”他說,“好像是在大半年以前吧,當時你抱了一隻狗來,也說是在半路是撿到的。送你來的是個很帥很帥的男人,開着一輛黑色的凱迪拉克。剛才一見到你我就認出來了,我對美女可是一向都很有印象的哦。”
我啞然失笑:“我以前從來沒有在半路上撿過貓啊狗啊的,這是第一次呢,因為我奶奶不允許。”
“哈哈,當時你也說你奶奶不許你養寵物,所以把那隻狗暫時寄養在我這裏,後來它就被人領養走了。”
“方醫生你真風趣。不過你說的那個人確實不是我,可能——”我很臭美地說了句,“可能美女都長一樣吧。”
“哈哈,是的是的。美女的奶奶也都一樣,都不許孫女兒養寵物。”
我忍俊不禁。
雨點之前是流浪貓,方醫生怕它帶着病菌所以特意給它消了毒,打了疫苗。這麼折騰完已經九點多了,我忽然想起來時宇鋒約了我十點在“雲河坊”見面。
說不想見時宇鋒那是假的,我做夢都想着能和他多待一秒,可我又不能見他,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何必要到深陷其中無法自拔才肯收手呢。
“文小姐?”方醫生叫了我一聲,“怎麼心不在焉的?哦,我知道了,急着要去見男朋友吧?”
我笑了笑:“我還沒男朋友呢。”
“這麼漂亮的小姐怎麼會沒有男朋友,是你眼光太高了吧。好啦好啦,不耽誤你的時間了,下周六再帶它來複查一下就行了,再見。”
“嗯,再見,謝謝你。”
離開診所之後,我猶猶豫豫半天,最終還是忍不住去了雲河坊。
我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在斜對面的梧桐樹下站了很久。我看了看手機,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但時宇鋒已經到了。
今天的天氣很好,陽光打在玻璃上,折射出金燦燦的光芒。時宇鋒就坐在窗戶邊看報紙,整個人就像被鍍了一層金邊,這使他看上去格外精神。服務員給他上了茶水,他沒有端起來喝,時不時地抬起手腕看看錶。
雨點在我懷裏喵喵喵地叫着,我回神,頓時臉色有些發燙。我覺得自己的行為很不禮貌,可是我真的沒有勇氣進去見他。就這麼猶豫了好久,我看了看時間,原來已經十點十五了。
最後我還是決定回家,我寧願去跟奶奶針鋒相對也不要受這種折磨。
前面不遠處就是有一個地鐵口,我換了個姿勢抱好雨點,正要轉身的時候時宇鋒突然朝我這邊看來,和我的目光對上了。我心一慌,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趕緊走。於是我想都沒想就快步走了起來,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離地鐵口還有幾步之遙時,有人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整個人往後翻了個身。我傻獃獃地看着時宇鋒憤怒的臉,他提高了聲音:“你跑什麼?我會吃了你?”
被他這麼一吼我立刻底氣不足,說到底是我理虧,放了人家的鴿子。他沒有再問我什麼,卻很奇怪地盯着我看了一眼又一眼,然後轉身。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過最後我還是乖乖地跟了上去。
“你遲到了。”這是坐下來以後,時宇鋒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此時我那唯一一點理虧的心思已經飛到九霄雲外去了。我不冷不熱地說:“我本來就沒答應你要來。”
“可你還是來了,不是嗎?”
見我不說話,他又說:“文傾心,你真的是個很奇怪的人。從我見你的第一眼我就覺得你像個謎,還是個沒有謎底的謎。”
“你找我來,就是為了要跟我玩猜謎遊戲?”
“隨便你怎麼說。我們好歹也是合作關係,旖旎居那邊樓盤的室內設計圖我打算讓你總負責,如何?”
我笑了笑:“今天是周末,是我的私人時間,我一向很討厭在周末談工作的。還有,我昨天就從美科辭職了。所以現在我和時總你沒有任何合作關係了,我還有事,請問我可以走了嗎?”
時宇鋒眉頭微微一皺,笑:“幾天不見你和之前判若兩人,知不知道,你現在就像一隻隨時準備攻擊人的刺蝟。”
“隨便你怎麼說,我高興怎樣就怎樣。”
“據我所知,文傾心安靜溫柔,脾氣好,在S大是有口皆碑的,跟你現在的樣子完全不符合。”
我騰地站起來,氣呼呼道:“你調查我?”
“你錯了,當我決定是否要跟一個人合作時,我必須了解她的基本背景,這是商業場上的基本規矩。不妨告訴你,我本來已經打算和藍風合作了,可是我無意中在黃主任給我的設計圖中看見了你的作品,我覺得很有意思。”
原來他是因為這樣才和美科簽合同的,那時候我還花痴地以為他是為了我,現在想想真是可笑啊。
雨點有些不耐煩了,它開始不安分地亂動,我也心也莫名地跟着煩躁起來。
時宇鋒瞥了一眼我懷中的雨點,“剛買的?”
“半路上撿的。”
“撿的?原來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撿流浪貓流浪狗,這個愛好不錯。”
我奇怪:“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不過碰巧以前見你在路上撿過一隻流浪狗罷了。文小姐,你很有愛心。”
看到時宇鋒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裏很不舒服。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沒撿過什麼流浪狗。還有,我討厭狗!”說完我拿起包轉身走人。
“等等——”時宇鋒說,“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下跟我們的合作,為逞一時之快丟了這份工作不值得,社會不是你玩過家家的地方。”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很樂於逞口舌之快,說完卻又隱隱有些懊悔,他對我的印象一定壞透了吧。不過也無所謂,反正我和他以後也不會再有什麼交集了,本來這就是我的一廂情願,是一場無疾而終的暗戀。
時宇鋒被我說得不吭聲了,他臉色仍然掛着那種讓我不安的淡淡的笑容。我正要離開,驀地想起彭宇鈞曾說過,童珊問他要過時宇鋒的電話號碼。童珊找時宇鋒幹什麼?“你認識童珊?”我問他。
“童珊?就是警告我離你遠點的那個女孩?”
我眼皮猛的一跳,驚道:“你說什麼?童珊她……她……”
童珊警告時宇鋒離我遠點?為什麼?因為她早就知道時宇鋒有女朋友,怕我陷進去?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童珊她是誤會了我們都關係才會說那樣的話的,如果給你和你的女朋友帶來什麼麻煩的話,我代她向你道歉。”
“女朋友?我沒有女朋友。”
“可是……”
“你朋友很有趣。我跟她說了,我對你沒有興趣,一點都沒有。”時宇鋒打斷我的話,他嘴角往上稍稍一揚,“不過現在我要收回這句話,我對你也不是一點興趣都沒有,至少你的設計風格我還是很感興趣的。文小姐,我還是那句話,考慮一下我的提議把,不用急着答覆我,我給你兩天時間,想清楚了可以給我打電話。”
我恍恍惚惚,滿腦子只有他剛說的那六個字:我沒有女朋友。
他沒有女朋友,那……這一切又是怎麼回事?童珊知道?(三)
出於面子問題,我一直沒有把心中的疑問給說出口。茶和餐點都涼了,我實在不想再這樣跟他待下去,於是借口說要去超市幫雨點買貓食,道了別。
走了幾步我又想起上次我說要請時宇鋒吃飯的,雖然是茶點,不過這頓照理還是應該我付錢的。我不得不折回來,喊服務員買單。我故意喊得特別響,意思是讓他知道我說話算話,我們的帳清了。
他沒有多說什麼,看着我的眼中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這讓我覺得,好像我是在演獨角戲給他看。
我離開的時候時宇鋒跟在我後面一起出來了,他說:“有個問題我一直想不通,彭宇鈞說你脾氣很好,為什麼我覺得正好相反?”
“你想知道?”我停頓一下,無奈地說,“我曾經溺水,醒來之後就這樣了。大概是因為死過一次吧,不想有事沒事都忍着,不想帶着滿肚子怨恨去另一個世界。我爸爸媽媽都讓我學游泳,可自從那件事之後我看見水就犯暈,有了后怕。”
時宇鋒沒料到我會真的這麼認真去回答他的問題,他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我。我也沒有要等他回答的意思,我說:“我趕時間,中午約了人,再見。”
“我送你。”
“不用了。”我可不想讓他知道我約了的人是心理醫生,免得他和奶奶他們一樣覺得我不正常。
可他還是固執地說了句:“我不喜歡別人說我風度,把你一個小姑娘丟在路上。”
吱的一聲響,他已經開了車的鎖。我想閃人,可他很快打開了後面的車門,把我塞了進去。我剛想起來又被他按回去,他力氣很大,我又抱着雨點,根本掙扎不開。
雨點大概是被他嚇到了,情急之下,鋒利的爪子劃過我的手臂,從我懷中躥了出去。我吃痛,猛不丁往後栽倒,時宇鋒也沒料到我會突然鬆勁,就那樣直直地摔了下來,正好壓在我身上。
一股異樣的感覺從我的腳底心竄到頭頂,麻麻的,亂亂的。時間在此刻凝固,時宇鋒呼出來的溫熱氣息噴在我臉色,更糟糕的是,我發現他的手居然放在我的胸前……我臉頰像火燒。
他也猛然意識到這姿勢不對,趕緊站起來,關上了車門。至始至終他的臉上都是冷冰冰的。
車已經開出一段路了,我的心還是砰砰砰跳得特別厲害。剛才的情形一次又一次在我腦海里回放。我雙頰火辣辣的,雖然看不見,不過我能想像得出我的臉一定比番茄還要紅。
雨點安分地縮在車座上,好像剛才的一切根本不關它的事一樣。可憐我的左手臂,燙傷還沒好呢,又添了一道新的傷痕。
時宇鋒安靜地開着他的車,他越是這樣我越尷尬。
為了打破這種氣氛,我趕緊找話題:“你在前面的超市停一下吧,我要去給雨點買貓糧。”
“雨點?這隻貓的名字?”
“嗯。因為是在下雨天撿到的。”
“文小姐,我還有個問題想請教你。”
“嗯?”
我很奇怪時宇鋒會問我什麼高深的問題,結果他居然一本正經地問我:“你的腳是怎麼受傷的?”
我沒好氣道:“被狗咬的!”
時宇鋒猛然一踩剎車,我正納悶他應該不會無聊到會在這種問題上刨根問底吧。緊接着他說了句:“超市到了,給你十五分鐘,去買貓糧。”
他說只等我十五分鐘,我就故意在超市慢悠悠地逛,閑來沒事還挑了一大堆零食,為的就是讓他等不及早點走。
我走出超市門口的時候,果然不見他的車了,於是我大大鬆了一口氣,誰知道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你晚了二十分鐘。”
我回頭,原來時宇鋒把車子開到旁邊去了。他低頭看看手錶,不冷不熱地說:“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吧,文小姐。”
我瞪了他一眼,乖乖上車。
張姐的預約很多,輪到我是每周的兩點半到四點半。我今天刻意早點過去,因為我不是去看病,我只想和張姐一起吃頓中飯,坐下來好好聊聊。長久以來我們都弄錯了,這只是個令人覺得好笑的誤會,而這個誤會的導火線此刻就在我的面前——時宇鋒。
車開到中貿大廈是中午11點20,離張姐的吃飯時間還有十分鐘,正好夠我走到她的辦公室。我對時宇鋒說了聲謝謝,開門下車。
“傾心。”有人叫了我一聲。
我抬頭,原來是秦莉和她的老公趙先生。
“莉莉姐,是你啊。”我笑了笑。
秦莉也回以我一笑,她別過頭去看了一眼車裏的時宇鋒,眼神曖昧:“半個月不見,原來傾心已經名花有主了啊,怎麼不介紹一下你男朋友?”
我大為尷尬:“不是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他……”
“時宇鋒?”這回開口的是趙先生。
車窗慢慢下移,時宇鋒掃了一眼秦莉夫婦,“趙遠?”
趙遠?對,秦莉的老公是叫趙遠來着。他們認識?秦莉也愣了:“咦,你們認識?”
趙遠對妻子淡淡一笑:“這位是我們信源的總經理,時宇鋒先生。”
“時、時宇鋒?”秦莉瞳孔瞬間放大,不可思議地看着我。
我眼神閃爍,秦莉是知道我的事的,此刻她頭頂一定壓着一個巨大的問號吧。而我的心情沒得比她平靜多少,甚至可以說更亂。
之前秦莉跟我提過,她的老公在某房產公司任副經理。這麼看來,秦莉口中的某房產公司應該就是信源。時宇鋒和趙遠認識,那麼他是否知道秦莉的事?如果他知道,那我今天出現在這裏並且表現得和秦莉如此熟絡,他……
我不敢再往下想,幸好此時秦莉反應過來了,她說:“我約了張姐吃飯,時間就快到了,傾心要一起嗎?”
“好啊。”我求之不得。
“時先生,既然如此我們就不打擾。”秦莉嫣然一笑,回頭對趙遠說,“你回家好好休息,不用來接我了,晚點我自己打車回去。”
說完秦莉拉了我就走,她手上的力道有些大,許是急於知道答案。
早在我遇見時宇鋒的那一刻,我心中就已經把事情的原委整理了千萬次,這是給張姐的答案,也是給我自己的答案。
餐廳里放着優雅的古箏曲,是我熟悉的《漁舟唱晚》。那時候為了古箏考級,我幾乎把這首曲子給彈爛了。
張姐輕輕放下手中的筷子,和秦莉的驚訝不同,她顯得特別淡然,彷彿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她看了看我,溫和地開口:“傾心,你確定你已經找到你想要的了嗎?”
我不明白張姐這句話的意思,我想要的……她是指時宇鋒還是我根本就沒有發生任何錯亂的記憶?
“張姐,當初我來做治療,是因為我每天晚上都會做同一個夢,夢見一個大家都說現實生活中並不存在的男人,我被這個夢攪得徹夜難安。”
張姐點點頭。
我又接著說:“恰好,夢始於我溺水之後,所以所有人,甚至包括我自己,都以為那是溺水的後遺症。可是現在我知道不是,謎底都解開了,不是嗎?我只是太過執着地暗戀一個人,一直以來我都被我身邊的人誤導了。我的記憶根本沒有出現任何錯亂,如果一定要說有的話,那就是我對以前的很多事情記得很模糊。但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秦莉贊同:“是啊張姐,傾心跟我是不同的。我是被日夜顛倒的寫作生活和天馬行空的想像給擾亂了心神,而傾心只是太執着於這段朦朧的感情,這才是她夢的根源。”
我和秦莉你一言我一語,張姐始終沒有發表任何觀點。
最後,張姐笑着說:“既然你已經找到了你想要的,那麼恭喜你,傾心。我們雖然不再是醫生和病人的關係了,不過還是好朋友吧。以後如果有什麼心事,隨時歡迎你來找我聊天。”
“還收費嗎?”我開玩笑說,“要知道張姐你收的諮詢費可是很貴的呢。”
“呵呵,你還跟我計較這麼幾塊錢啊。當然不收你錢,不然我還不得被你們念叨死。”
一頓飯三個人吃得都很開心,張姐始終掛着恬淡的笑,可是我不清楚究竟是不是我多心了,我總覺得張姐的話中帶話,她好像有另一層意思。她不說,我也猜不出來,作為旁觀者的秦莉更加看不透。
我一直問自己,都結束了嗎?真的只是這樣嗎?明明雲開霧散,為什麼我還是覺得模糊不清?
吃完飯秦莉約我逛商場,我因為還抱着雨點,實在不方便,所以婉拒了。秦莉笑着說改天再約。
她也看出來我一直心事重重的,忍不住問了句:“你好像不怎麼開心,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就是腦子裏有些混亂。”
“哦,我知道了。”秦莉恍然大悟,“是因為時宇鋒吧?喜歡了就去爭取唄,女追男隔層紗,你又漂亮又優秀,還怕搞不定一個時宇鋒?”
“莉莉姐,我……”
“難道他有女朋友了?”
“沒有。”
“那不就成了。我看他也挺順眼的,傾心你加把勁,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被秦莉說得羞澀難耐,反而更加不知所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