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大好像喜歡你
第3章老大好像喜歡你
葉瑾修這個人嘴巴毒，宋千羽早就知道的。可是一年多沒見了，好不容易兩人有個機會坐在一起心平氣和好好吃個飯，他還要字字戳她的心窩，她受不了。
她本來以為回到宿舍可以痛快哭一場，結果好了，一推門，尤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飯。
宋千羽抹了一把眼角，硬生生將眼淚憋了回去。
從小學到大學，班裏總不乏會有這麼個姑娘，長得好看背景也好，在女生跟前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優越感和微妙的傲慢，然而在男生面前卻能換出另外一副白蓮花的面孔，尤佳就是。
這樣的姑娘沒有女生會喜歡，但是男生趨之若鶩，宋千羽到現在也沒搞明白，粱煜劈腿這事兒，到底是尤佳主動還是粱煜主動的，不過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尤佳現在她跟前優越感更甚了，見她進來，還笑了笑：“回來啦。”
宋千羽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在自己桌子跟前坐下了，不打算搭理尤佳。
可是尤佳突然出聲：“沒想到你的遊戲技術還挺好的。”
宋千羽心裏就不舒服了，總覺得這話像在諷刺她，她是殺了尤佳沒錯，可還沒來得及撿裝備就被粱煜殺了，她敷衍了一句：“馬馬虎虎吧。”
尤佳又笑了一聲。
宋千羽攥着拳頭，想打人。
自從大一開始，宋千羽、袁欣跟尤佳氣場就不和，就因為尤佳這個說話的腔調，傲慢又自大，還讓人捉摸不透是什麼意思。
在男生眼中，尤佳很神秘，在女生眼中，尤佳陰陽怪氣。
宋千羽現在也慶幸，還好她和尤佳的關係不好，不幸中的萬幸，萬一粱煜劈腿跟袁欣好了，那她豈不是要更憋屈？她正想着，只聽尤佳幽幽出了聲：“宋千羽，你是不是特別恨我，覺得我和粱煜一樣，對不起你？”
宋千羽的脊背不自覺地僵硬了。
袁欣說她，她是真的有點。和粱煜分手之後，由於抬頭不見低頭見，她和粱煜還有尤佳一直保持着一種面子上過得去的關係，見面還虛情假意地打招呼，那些謾罵和憤怒都掩在心底了，她沒想到尤佳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提出來。
見她沉默不語，尤佳又道：“其實愛情里沒有誰對誰錯，粱煜是一個人，有自己的選擇，我覺得你那麼糾纏下去，就算沒有我，也會有別的女生讓他變心，你說呢？”
尤佳說話帶着獨有的驕傲腔調，宋千羽心口堵得厲害，其實她很想站起來指着尤佳的鼻子罵小三，不過她知道，尤佳有些話說得很中肯，一個巴掌拍不響，問題在粱煜那裏。
她低頭，過了一會兒，訥訥道：“可是，你至少應該提前告訴我，你和粱煜的事兒，你們……”
她又頓住，笨拙到表達不清自己。
尤佳嘆一口氣：“我對粱煜起初是拒絕的，也不想傷害你，但是他堅持，他說實在是受不了你，我其實也很無奈。”
宋千羽面色頹敗，腦海里是分手那天的情景，粱煜頭頭是道地數落她，她恍然覺得尤佳這一聲嘆息很虛偽，但她沒再說話。
尤佳慢條斯理地吃着飯，宋千羽聞見冒菜的香味兒，摸了摸肚子，想起離開食堂之前沒吃完的雙皮奶，沒喝上一口的粥，悶悶不樂地躺在自己床上了。
不多時，袁欣回來，又把她拉起來了。
“起來吃東西。”
宋千羽一愣，看到袁欣手裏拎着一個膠袋：“還有我的？”
“嗯，”袁欣點頭，將袋子放她桌上，“是老大買的，讓我給你，他說你肯定沒吃飽，他給你又買了一份南瓜粥，還熱着呢，還買了抹茶蛋糕、酸奶和一些零食，都是你愛吃的。”
宋千羽傻眼：“老大？誰啊？”
“葉瑾修啊！”袁欣仰頭看着坐在上鋪的她，“我剛剛玩《消消樂》輸給他了，以後要管他叫老大。”
宋千羽無語，葉瑾修什麼毛病，怎麼到哪兒都靠着《消消樂》收小弟小妹的！袁欣又說：“你怎麼沒告訴我老大原來那麼帥，我還在別人跟前說他是傻瓜。”
宋千羽說：“你說話我能攔得住嗎？掐你都沒用。”
袁欣想起來了：“你剛剛怎麼動不動就掐我？”
宋千羽的腦袋垂下去，聲音也小了一些：“你不要和葉瑾修說那麼多我提起他什麼的，還有我和……”
她斜了尤佳一眼：“反正就是不要和葉瑾修說那麼多我的事。”
袁欣哼哼一聲：“也不是我想說，是老大想知道，你走了，他還問了關於你的事情。”
宋千羽一愣：“他問什麼了？”
袁欣仰着臉：“你想知道啊？”
不等宋千羽開口，她繼續：“偏不告訴你！”
宋千羽：“……”
“不過老大對你真好，真的，就是嘴巴有點毒，”袁欣又嘆氣：“這麼帥又這麼會照顧人的發小，我也想要一個，對了，千羽。”袁欣靠近一點兒問，“老大是不是喜歡你？”
宋千羽翻了一個白眼：“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呢？我看有戲！他挺關心你的。”
宋千羽的眼角抽了抽：“畢竟關係擺在那裏，從小到大他對我一直就那樣，但是他的心思我很清楚。”
有些話宋千羽沒說出口，畢竟尤佳在，她也不好說太多，葉瑾修的想法早在幾年前她就已經摸清楚了。
袁欣有些失望，但還是說：“女追男隔層紗，我要是你，就把老大搞定！近水樓台先得月，而且老大又帥又高，還是海外歸來的學霸啊，比某渣男強多了！”
尤佳聞言，往這邊看了一眼。
宋千羽趕緊說：“咱們吃東西吧。”再讓袁欣說下去，指不定會說出什麼么蛾子來。
宋千羽打開袋子，裏面裝的零食的確都是她愛吃的，葉瑾修記得很清楚，她看得眼眶發熱。
葉瑾修對她確實很好，好得她曾經一度以為他是喜歡她的，但追根到底，也不過是“她以為”。
宋千羽後來幾天過得也不太順，原因是吃雞這一方她心中的凈土也被毀了。
才隔了一天，她和粱煜還有尤佳在遊戲中再聚首，這次她的運氣還沒上次好，好槍沒有，手裏拿着一把平底鍋就遇到了粱煜和尤佳。她狼狽逃竄半天，隊友袁欣遇難，她去救人的時候，又被粱煜和尤佳圍攻，很快就死了。
一死死一對，她和袁欣都掛了，變成了兩個盒子，粱煜和尤佳毫不留情地撿了她們的裝備。
宿舍里，宋千羽和袁欣各自看着自己的電腦屏幕發愣。
袁欣說：“人渣！兩個人渣！連平底鍋都不放過！”
宋千羽關掉電腦，才八點就爬上了自己的床，然後用被子把腦袋蓋起來。
袁欣罵了一會兒才察覺宿舍里靜悄悄的，只剩她們兩個，袁欣問：“千羽，你沒事吧？”
宋千羽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沒事。”
袁欣勸道：“沒事，一把遊戲而已，咱們以後還有機會的。”
宋千羽沒說話。
袁欣問：“千羽，你哭了？”
宋千羽說：“沒。”
袁欣就放心了，切換到其他隊友視角看遊戲，看着看着又笑又叫：“千羽，粱煜和尤佳掛了！被雷炸死的，看着真爽！”
宋千羽懨懨地翻了個身：“有什麼爽的，又不是我殺的。”
袁欣安慰她：“你放心，總會等到你殺他的那天，他總不可能一直有好裝備。”
時間太早，宋千羽睡不着，翻來覆去一會兒，就起身下樓去跑步。
天氣很糟糕，陰沉沉的像要下雨，操場上人也不多，她一向缺乏運動，繞着田徑場跑了一圈就已經氣喘吁吁開始走路，走了兩圈收到了袁欣發過來的信息。
“你什麼時候回來？給我帶包泡麵吧，親愛的！”
她把手機塞回兜里，有涼涼的水滴落在臉上，她覺得不能再磨蹭了，就趕緊去了一趟學校商業街的超市。
她拿好泡麵，想了想，又往糖果區走，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喜歡吃糖，有段時間牙不好就開始控制，可這會兒又特別想吃。
她拿了一盒太妃糖，一盒水果糖，這才心滿意足往外走，經過文具區，遇到了葉瑾修。
她條件反射一般就叫他的名字。
葉瑾修側過臉，看到她，並沒太大反應，倒是她立刻就笑着走過來：“你要買什麼？”
葉瑾修指了指貨架上的筆記本，想起什麼，扭頭看着她：“不生氣了？”
宋千羽的表情凝滯，她把生氣這茬子忘了。
葉瑾修突然笑了一下。
從小到大，宋千羽和他鬧矛盾就沒有長記性的時候，每次她生氣也是很快自己就忘記了，又蹦蹦跳跳到他跟前來。
宋千羽本來想起自己還在生氣，有些鬱悶，可是葉瑾修一笑，她就又沒了脾氣。
葉瑾修笑起來很好看，眉眼彎彎，那張臉妖孽到可以魅惑人心，就是不常笑，總少年老成地繃著臉，像冰山一樣。
她有點兒拉不下臉，口氣硬了一點，高傲地仰頭：“本姑娘才沒那麼小氣，會和你這種人計較。”
葉瑾修點頭：“謝主隆恩。”
葉瑾修態度良好，她也就不再計較：“你要買筆記本嗎？我給你推薦一個。”
她從貨架上拿了一個很精緻的塑封好的藍色本子：“這個系列的本子我一直在用，你看，很好看吧？而且我和你說，這個紙它是有花香味兒的！你想想看，在你枯燥而乏味的學習中，有一本帶着花香味的本子陪伴着你，學累了，你就……”她的鼻子湊上去嗅了嗅，然後閉上眼做陶醉狀，“聞一聞，多溫馨啊，被學習傷害的心瞬間就被治癒了。”
葉瑾修盯着她沉默了兩秒，說：“做人類不好嗎？”
宋千羽氣鼓鼓的，沒來得及說話，葉瑾修順手從旁邊拿了一個特別普通的筆記本：“謝謝推薦，我選好了，走吧。”
宋千羽恨恨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想了想，然後把那個藍色本子拿上了。
在收銀台排隊，葉瑾修非常主動地將兩個人的東西放在了一起，宋千羽說：“不用，我自己來。”
葉瑾修面無表情：“哦，我的意思是你幫我付了。”
宋千羽的眼角抽了抽。
她和葉瑾修之間從以前就不計較這些，但是他的話說得太過自然，就好像她是他的丫鬟似的。
走出超市，外面雨已經下起來了，就這一陣子，雨勢還不小，宋千羽皺起眉頭，葉瑾修在她旁邊撐起一把傘，看她一眼：“你怎麼走？”
宋千羽可憐巴巴地眨眼睛：“我沒傘。”
葉瑾修說：“少來這套。”
宋千羽有些泄氣，也有些失落，要是以前，葉瑾修肯定會送她回去的。她還記得上高中的時候，兩家距離那麼遠，有一次下雨她沒帶傘，葉瑾修就把她送回了家，而且小小一把傘，一直往她的方向傾斜，她不是沒有看到葉瑾修被淋濕了的半邊肩膀。
那時候，她的心情特別矛盾，在小小的傘下一邊心疼葉瑾修，一邊擔心自己急促的心跳被葉瑾修聽到。
而現在……
她的嘴角耷拉下去，別過臉看前面，雨聲嘩啦啦響在耳邊：“你走吧，我讓袁欣來接我。”
葉瑾修看着前方，雨滴綿密而急促，讓整個夜都變得濕漉漉的，他說：“袁欣這局遊戲還沒看完。”
宋千羽愣了一下，旋即瞪大眼回頭看他：“你怎麼知道？”
葉瑾修答得很快：“那天我加了她微信。”
宋千羽咬咬唇，更鬱悶了：“算了，我自己回！”
她的腳步還沒邁出去，就被身後一股拉力牽扯住。
她回頭，衛衣的帽子被葉瑾修一根手指勾着，他睨着她，瞳仁黑沉沉的：“你送我回宿舍。”
“啊？”她看着葉瑾修淡漠的表情，在心底咆哮，要不要這麼沒風度啊！
“然後你拿走傘。”
好漢不吃眼前虧，到宿舍樓還有好長一段路，宋千羽沒再扭捏，主動而狗腿地握上了傘柄，結果不小心碰到了葉瑾修的手。
她的第一個想法是，他的手好涼。
葉瑾修安靜地看着她，足足隔了幾秒，她像被燙到一樣將手抽回去：“你……你先拿着，等下再給我好了。”
葉瑾修挑了挑眉，將傘舉過頭頂，刻意往她那邊傾斜着：“走吧。”
宋千羽的心又跳得非常不安分，她的頭低着，耳邊的雨聲被無限放大。
她突然有點兒後悔自己方才反應那麼大，小時候她和葉瑾修手拉手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可是剛剛那一瞬的觸碰，卻讓她的心跳瞬間亂了章法。
她在心裏提醒自己，可不能像當初那樣傻了，葉瑾修是很照顧她，不過大抵都當她是一個妹妹什麼的，要擦出火花早就擦出來了，怎麼也等不到現在。
更何況……一年多了。
她突然想起，重逢之後，她甚至都沒好好問問他這一年到底是怎麼過的。
雨夜裏，路上行人匆匆，宋千羽的聲音和着雨聲響起：“你在國外那一年，過得怎麼樣？”
葉瑾修的聲音輕飄飄的：“活着回來了。”
傘下，兩個人距離很近，他低沉而磁性的聲音彷彿自帶環繞立體聲音效果，讓她耳根發燙。
她僵硬地繼續低着頭：“你別不知足，交換生的名額多少人想要也要不到，校長也是，怎麼你才入學就讓你去了？”
葉瑾修回想着：“校長和我說，交換生出去代表學校的精神風貌，他想要那些能夠代表K大真實水準的學生去。”
宋千羽就笑了：“那應該讓我去啊！你根本代表不了，校長這是想給學校臉上貼金。”
葉瑾修的唇角淺淺地勾了勾，微微低頭，向著宋千羽的方向。
淅淅瀝瀝的是雨，變得柔軟而繾綣的是他的眼神，以視線描繪着她單薄的肩線，以及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髮絲下若隱若現的小而尖的下巴，她好像瘦了一點。
宋千羽一路走得很急，將葉瑾修送到宿舍樓下，有些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想要去拿傘，葉瑾修突然冒出一句：“我沒說過我在幾號樓，你怎麼知道的？”
宋千羽微微一怔，嘴巴張了張，神色明顯有些窘迫。
好在葉瑾修似乎並不是特別關注答案，沒再為難她，將傘給了她，話鋒一轉：“這傘不是白借的，周末你跟我去一個地方。”
“去哪兒？”
“去了你就知道了。”
葉瑾修說完，人已經轉身往宿舍樓里去了，宋千羽握着傘柄，在原地愣了好一陣，直到視線里那個背影消失。
她的眼帘低垂下去，慢吞吞轉身，往自己宿舍樓走去，這一路，她的步伐慢了許多。
葉瑾修在哪棟宿舍樓，哪一層，甚至哪個宿舍，她都是知道的，她跟葉媽媽特意問過，其實問了也沒太大意義，她又不能去宿舍找他，她只是覺得自己應該要知道，過去他不在這校園的一年多里，她其實已經站在那個宿舍樓門口無數次。
起初，剛入學，她想要製造一場偶遇。那時候葉瑾修生她的氣，她想要和好，時常待在那裏，想要“碰巧”遇到他，後來她才知道，他已經不在這裏。但是很多日子裏，當她偶爾沮喪或者傷心的時候，她都會站在那裏，仰頭望四樓，屬於他宿舍的那一扇窗戶。
她望了也是白望，或者說，就算葉瑾修在那裏，也未必能夠給她什麼安慰，但是她身體裏有這種本能，難過的時候，孤獨的時候，總會想起他，想見他。
她依賴葉瑾修，這是將近二十年來培養出的毛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哪怕葉瑾修不喜歡她，哪怕她也已經決定了不要再喜歡他，這種本能依然像一種頑固的舊疾一樣，無法擺脫。
由於自信心被嚴重打擊，宋千羽有兩天沒玩吃雞，她決定趁着這個機會戒掉遊戲的癮，然而手還是痒痒的。當初失戀，她為了轉移注意力去玩遊戲，現在為了轉移注意力不想玩遊戲，她又要給自己找別的事情做，既然是轉移注意力，就要找一些自己相對而言比較喜歡的事情做，最後她從學校南門的書店買了幾本純愛漫畫來。
她平時可以看，上課的時候也可以偷偷看。
買書回去的途中，她遇到了黑子，黑子熱情地打招呼，並很好奇地拿着她新買的漫畫翻了翻。
黑子翻了沒幾頁就覺得不對，黝黑的臉上泛起紅暈，像扔什麼燙手山芋一樣趕緊將漫畫還給了她，逃也似的跑掉了。
宋千羽想，這都什麼年代了，黑子這也太純情了。
純愛漫畫短暫地豐富了一下宋千羽的精神文化生活，裏面的主人公很熱血很富有正能量，宋千羽好好被感染了一下，決定結束自己堪稱曠日持久的失戀頹廢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然後她去剪了個頭髮。
她本來快到腰間的長發，一下子變成了只到耳朵下面的碎發。
周六傍晚，葉瑾修見到她愣住了。
宋千羽過去就沒有剪過這麼短的頭髮，葉瑾修的視線在她頭髮上來回地掃視，她抿唇，聲音小小的：“剛剪的頭髮，都不會太好看。”
葉瑾修的眸色變深，不言不語轉了身就走。
宋千羽一路跟出了校園，最後被葉瑾修帶到了學校對面的一家網吧里。
葉瑾修要開兩台機子，收銀員一眼掃到他身後的宋千羽，問：“有情侶包間，要嗎？現在有優惠的。”
葉瑾修點了頭，宋千羽也沒扭捏，有優惠不要白不要，但是她不太明白，葉瑾修帶她來這裏做什麼。
包廂其實很小，由於是情侶包廂，兩台電腦跟前就一張沙發，好在夠寬敞，宋千羽自覺地坐上去了，扭頭問葉瑾修：“我們來這裏幹嗎？”
葉瑾修的心情好像不太好，也不說話，坐下來打開電腦。
燈光因為幽暗而帶上一點點曖昧的氣息，宋千羽打開面前的電腦，又飛快地偷偷看葉瑾修一眼，那張冷峻的側臉看起來比平時更難接觸，她的聲音小了一點。
“你心情不好？”
葉瑾修“嗯”了一聲，動手打開遊戲平台，問她的遊戲賬號。他的周身散發著一種異乎尋常的低氣壓，她也不敢這時候跟他叫板，乖乖地報上自己的賬號。
葉瑾修加了她，也不看她，直接說：“進遊戲。”
她掃了一眼，他已經打開了吃雞的界面。
宋千羽打開遊戲，袁欣也在，理所當然地，這一次在組隊的時候，葉瑾修加入了宋千羽所在的小隊。
遊戲一開始就要準備跳傘，宋千羽幾天沒碰遊戲，癮也犯了，摩拳擦掌之際，耳邊飄過一點微妙的氣流，伴着磁性的男音傳過來：“你跟着我。”
她愣了一下，扭過頭，葉瑾修已經回過頭看電腦，她莫名有點緊張，手一抖，就從飛機上跳下去了。
葉瑾修：“故意的？”
宋千羽手忙腳亂控制人物跳傘，哭喪着一張臉：“真不是，我跳得太早了，我一般都不會這麼早跳的。”
葉瑾修說：“在下面等我，我去找你。”
宋千羽有驚無險地落地，整個人鬆懈了一點，先在周圍轉了轉，只撿到一把45的小手槍，這才戴上耳麥和袁欣喊話，問袁欣那邊的情況。
袁欣說：“我才剛跳，你以為都像你那麼傻，跳那麼早啊。”
宋千羽頓時又不想和袁欣說話了。
袁欣說：“不過你和老大好浪漫啊，Youjump,Ijump，老大跟着你跳下去了，幸好沒掛，不然都是你害的。”
那句你跳我也跳的英文被袁欣說得肉麻兮兮，宋千羽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葉瑾修來得很快，帶着宋千羽開始前進，一邊殺人一邊找裝備。
宋千羽沒想到葉瑾修也很擅長玩這個遊戲，槍法快、狠、准，比她厲害得多，所以殺人總比她快一步，這就導致一路走下來，他撿的裝備比她好比她多，不過他不時地會停下來看看自己的裝備，然後給她一些，有用來補血的，也有武器和防禦用的。
她跟着葉瑾修，不用操太多心，很快拿到好槍，一路走得也順暢，不多時就跟袁欣還有一個隊友會合。四個人一起前進，遊戲越到後面島上的人越少，最後竟冤家路窄，遇到了粱煜和尤佳。
放鬆了好一陣子的宋千羽背脊挺直了，視線也更專註，她要是還能被這些人殺第三次，她覺得她真的可以去死了，所以精神一下子集中起來。
畢竟遊戲開始了一段時間，粱煜和尤佳這一路過來也已經撿到不少裝備，打起來頗費力，這個地形裏面很多障礙物，速度也快不了。尤佳隔着車子遠遠扔出一枚雷，宋千羽就受了傷，只能趕緊躲起來補血，袁欣的聲音在耳機裏面有點尖銳：“看我不弄死這小三！”
宋千羽見袁欣要衝過去，就有點着急，沒想到葉瑾修扔了一枚煙幕彈，也和袁欣一起跑前面去了。
宋千羽補完血小心了一點，往前移動的速度很慢，在烏煙瘴氣中聽見密集的槍聲，遂聽到袁欣的歡呼：“千羽，尤佳掛了！老大把她殺了！”
宋千羽一愣，趕緊往前跑，還沒跑到跟前，耳機里傳來葉瑾修的聲音：“都別亂跑，掃一掃周圍還有沒有其他敵人……”
話音未落，袁欣就叫了一聲：“我中槍了，你們誰還有急救包啊？給我一個！”
煙幕彈的煙霧已經散開，袁欣也躲了起來，宋千羽一探出腦袋就有槍子兒迎面打來，她又縮回去。她的腦袋動了動，抽着空往葉瑾修的電腦屏幕上掃了一眼，葉瑾修正拿着一把狙擊槍繞路。
她有點兒蠢蠢欲動，想去救袁欣，也想去撿尤佳的裝備，其實那裝備未必比她的好，不過她就是想撿，結果葉瑾修的聲音又在耳機里響起：“我早說過別亂動。”
接着是袁欣在說話：“我想趁着尤佳變成盒子之前鞭屍啊。”
宋千羽不厚道地笑出了聲。
袁欣聽出來了：“千羽，你不想？”
宋千羽沉默了幾秒，說：“好吧，我也想。”
袁欣說：“你放心，粱煜和尤佳這兩人好玩夫妻檔，基本就兩人一起行動，咱們三個人呢，這把解決了粱煜就算贏，吃不吃雞都算贏。”
宋千羽還沒說話，又傳來槍聲。
很短促的幾聲槍響，宋千羽立馬探出頭去看，粱煜已經被逼入死角，葉瑾修說：“宋千羽，粱煜沒血了，我掩護你，去補幾槍。”
宋千羽在救袁欣和殺粱煜之間猶豫了一下，袁欣喊：“等什麼，快去殺了這個渣男！”
宋千羽就不磨蹭了，粱煜退無可退，被宋千羽和葉瑾修夾擊，最後被宋千羽一槍爆了頭。
開槍的那一瞬，宋千羽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坐在她身旁的葉瑾修不知道什麼時候摘下了耳機，還將她的耳機也摘了，扭頭對她說：“這裏沒別的敵人，去撿你要的裝備吧。”
宋千羽回頭看他，他的唇角微微一動，像是笑了一下：“你再不撿裝備，袁欣就要撿了，也可能有別的人來。”
宋千羽眼眶發熱，這一瞬居然有些無措。
葉瑾修繞這麼大個圈子，專門把她帶網咖來，就是陪着她打一局遊戲。
他靜靜地看着她：“還不撿？”
她回頭看了看電腦屏幕，耳機裏面隱約傳來袁欣的聲音，好像在叫喊什麼，她控制着人物往前走，看到粱煜的屍體和已經只剩下一個盒子的尤佳。
袁欣這時候冒出來，過去開始掃裝備，葉瑾修好看的眉一蹙，正要拿起耳機說話，宋千羽轉過頭，攔住了他。
“讓袁欣撿吧。”她說。
她的手按在他拿着耳機的手上。
之前，她特別想殺了粱煜和尤佳，然後掃空他們的裝備，可是現在想想，這種執念其實很幼稚，很可笑。
這世上，還有一個人陪着她一起幼稚，包容並縱容她的幼稚。
葉瑾修問她：“不撿了？”
她看了一眼屏幕，深吸一口氣：“不撿了。”
“那還吃雞嗎？”
她想了想，搖頭。
她的心真是善變，就在這一瞬間，這個遊戲對於她的吸引力突然就沒有那麼強了，她也不在乎這一局能不能吃到雞了。
她問他：“你怎麼知道今晚他們倆會上線？”
“問袁欣就知道了。”
屏幕上已經有敵人過來，宋千羽看到自己的角色中槍倒地。
葉瑾修站起身：“走吧。”
離開包廂之前，宋千羽最後掃了一眼屏幕，葉瑾修的角色也已經倒下了。很快，他們會雙雙變成盒子，她轉身，趕緊去追葉瑾修。
遊戲讓人忘記了時間，出門已經晚上十點鐘。春天的夜裏，有惱人的柳絮在空氣中輕輕地飄，從網咖樓下出來，前面就是一個小廣場，葉瑾修站在一棵樹下，從衣兜中摸出什麼來，走近了的宋千羽看清那是一盒煙。
在昏黃路燈的映照下，她看着他一隻手從煙盒裏面推出一支煙，銜在唇間，然後又掏出一個打火機。
她問：“你抽煙？”
打火機咔嗒一聲響，幽藍的火苗躥出來，白色煙霧裊裊升起，從她這裏看過去，他那張有稜角的臉變得有些虛幻，被籠罩在煙霧裏，顯得不太真實。
他輕輕“嗯”了一聲。
“你以前不抽煙。”
她也說不清為什麼，看到他抽煙，讓她不大舒服，可能是從前距離太近，對於彼此的一切都很了解，突然間，她覺得他和從前不一樣了。
煙頭火星明明滅滅，隔了一會兒，他說：“人總會變。”
她脫口而出：“抽煙對身體不好。”
其實她覺得這種對話挺沒營養的，沒有哪個抽煙的人會真的因為抽煙對身體不好就不抽了，她想了一下，又補充：“我不愛抽二手煙。”
他又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後走了幾步，在附近垃圾箱上面將煙按滅，回頭看她一眼：“我在那邊養成的習慣，煩的時候會抽。”
宋千羽皺了一下眉頭，往他跟前走了幾步：“你現在煩什麼？”
“可能是遊戲裏打人不過癮，”他的目光凝在她的短髮上，又問，“粱煜的裝備你不撿，這就已經解氣了？”
她想了想，粱煜那個人很小心眼，被她殺了，八成這會兒正在電腦跟前抓狂，尤佳這麼驕傲，又在她面前被她隊友殺了，哪怕這是一個很微弱的報復，也讓她心底升騰起隱隱的快意。她抿唇，眼底有微光流轉，慢慢低了頭，唇角止不住地往上翹：“嗯，還行吧。”
“是嗎？”他低頭，往前走了一步，就站在她跟前了。
春夜的微風，帶來他身上淺淡的煙草氣息，帶着突如其來的壓迫感，她不自覺地抬頭，對上他的視線，她聽見他說：“可我還不解氣。”
“你有什麼好氣的……”她話說一半卡住了，原因是他的手探過來，手指拂過她的發梢。
宋千羽獃獃愣愣，動也不敢動，陷入他深邃的眼神里，腦袋就空了。他那雙眼睛像夜空一樣深沉而幽暗，那樣專註地看着她，就只看着她，擾得她根本無法思考，擾得她時間感都變得模糊，一切都像凝固的，什麼聲音都沒了，唯獨……
他涼涼的手指擦過她耳朵，讓她的心跳一下子亂了章法。
她恍然發覺氣氛不太對，趕緊後退了一大步，捂着自己的耳朵，被他觸碰的地方開始發熱，她警惕而防禦地盯着他。
“你……你幹嗎？”
他凝視着她，隔了幾秒才開口，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你問我過去一年多過得怎麼樣？”
她一怔。
“不好，”他頓了頓，嗓音低低的，“很不好。”
這一局遊戲裏，袁欣命很長，宋千羽回來的時候她還在電腦跟前奮力廝殺，但是小隊裏面剩下她一個人，終究沒能熬到吃雞，儘管如此，她也心滿意足。結束遊戲之後，她回頭一看，宋千羽不知道什麼時候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像一個蠶寶寶。
已經十一點，尤佳還有另一個舍友韓曉都躺在自己床上玩手機，袁欣洗了臉，爬到了宋千羽床上去。
床不堪重負，發出一點聲響，宋千羽把被子一掀開，瞪大眼：“你怎麼跑上來了？”
袁欣使勁把宋千羽擠去一邊兒：“原來你沒睡着啊，裝什麼裝。哎，你和老大怎麼回事，殺完人都站那兒不動了，也不掃裝備，我叫你們都沒反應。”
宋千羽又躺下去：“我們在網吧，後來直接出來了。”
袁欣說：“不厚道啊，不過也好，你身上有急救包，你死了，我從你那兒拿了兩個呢。”
宋千羽哭笑不得。
袁欣在她身邊躺下來了：“千羽，你的臉好紅啊。”
宋千羽的腦袋縮了縮：“太熱。”
“會嗎？才春天啊！我還覺得今天有點兒倒春寒。”袁欣得寸進尺，縮到被窩裏面了，想起什麼，眨巴着星星眼感嘆：“老大好帥呀！”
宋千羽的耳根又有點發燙，她也覺得葉瑾修打遊戲的時候挺帥的。
但是——
她的聲音壓低了一點，對袁欣說：“我覺得葉瑾修他好像變了。”
袁欣說：“他挺好的呀，以前不好嗎？”
“不，”宋千羽頓了頓，“也不是不好，就是……”她也表達不清楚了。
袁欣壓低聲音：“老大對你那麼好，你難道都不會動心？我要是你，肯定以身相許。”
宋千羽的嘴角抽了抽，最後聲音更小，就跟蚊子哼哼差不多了，還帶着些無奈：“我動過的呀！”
袁欣瞪大眼：“什麼情況？”
“算是被拒絕了吧。”宋千羽的神色有些晦暗，嘆了一口氣。
“不應該呀！”袁欣有些失望，不禁困惑道，“那他為什麼對你那麼好？”
“可能他當我是鄰家妹妹照顧着，很久以前，我們是鄰居。”
“一個鄰家妹妹都有這待遇，真好，這樣的鄰家哥哥也給我來一個吧！”
袁欣一雙星星眼閃爍着，又開始說起葉瑾修在遊戲中的精彩表現，宋千羽聽着聽着就走了神。
在廣場上的時候，她看到抽着煙的葉瑾修的那個瞬間，忽然覺得他很陌生又很遙遠。
她和葉瑾修之間其實一直是有距離的，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葉瑾修都十分優秀，而她不同，一直很平庸。
葉瑾修出生於軍人家庭，葉爸爸是一個對自己兒子要求極為嚴苛的軍人。葉瑾修的性格多少也受了葉爸爸的影響，加上他那個聰明的腦子，宋千羽打從小學開始和葉瑾修一個學校，一個年級，就沒見葉瑾修從年級第一那個位置下來過。
曾經學校裏面的老師甚至還主動和葉瑾修提出讓他跳級，但他都拒絕了，理由是，他想穩一點。
宋千羽之所以會住在軍區大院，是宋媽媽從前是一名文藝兵，後來轉了部隊上的文職。在軍區大院的生活，是宋千羽迄今為止最幸福的時候，年齡小，很多事情不用操心，有葉瑾修照顧她，最重要的是，她的世界是完整的，她有一個完整的家，有關心疼愛她的父母。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終結於一場車禍，一場帶走了宋媽媽的車禍。
九歲，宋千羽沒了母親。
九歲之前的宋千羽活得像一個公主，也不懂死亡究竟意味着什麼，她只是因為見不到母親而難過哭泣，但是後來房間變得空了，宋爸爸也消沉頹廢，沒有人為她做飯，也沒有人給她扎頭髮。小小的她對着鏡子，笨拙的手用梳子理不開纏結的頭髮，崩潰而軟弱地流着眼淚，最後暴躁地扔掉梳子衝出家門，想要去剪了自己的長發。
她在家門口遇到葉瑾修，葉瑾修拿着葉媽媽好心叫他給她送來的飯，那時候，院子裏面的人都很可憐這個失去了母親的小女孩，都很照顧她。
葉瑾修看到哭花了臉的她，問她怎麼了。
她哭着告訴他，她的頭髮打結了梳不開，她要去剪掉。
那時葉瑾修也很小，看着她有些無奈：“就為這個哭？”
她就哭得更厲害了。
葉瑾修抬手揉了揉她凌亂的頭髮，然後靠近她，手指順到纏結的地方：“別哭，我給你梳頭。”
小女孩都喜歡樣式花哨的辮子，以前宋媽媽每天都給宋千羽換不同的髮型，葉瑾修當然不會那些，他只是很認真、很耐心、很仔細、很小心地在不弄疼她的情況下把她的頭髮梳開，然後給她扎了一個特別普通的馬尾。
宋千羽看到鏡子的時候，很嫌棄：“你沒我媽媽扎得好。”話出口，自己鼻子又一酸，她已經沒有媽媽了。
葉瑾修沉默幾秒，最後說：“我會學，學好了再給你梳。”
後來葉瑾修真的跟着視頻學了梳辮子，各式各樣的，然後再給宋千羽梳，從生疏到嫻熟，大院裏面還曾有其他的小男孩笑葉瑾修，他也並不在意。
再後來，宋千羽的生活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變故，唯獨葉瑾修對她的好，一直沒有改變。
許是因為他對她太好了，以至於她太過於習慣這種好，習慣到當成理所當然，甚至曾經還很自信很篤定地認為葉瑾修肯定是喜歡她的，並對他和她之間的差距一直視而不見。她的腦子不夠聰明，成績中規中矩，長相還算清秀，但如果丟到人堆里也看不出什麼特別，仔細想想，認識他，堪稱是她的福氣。
所以在知道葉瑾修對她沒有那個意思之後，她很是難受了一陣子，難受之後就是叛逆，她的心是空的，總需要找什麼來填補，可是沒有誰能夠陪着誰一輩子，葉瑾修對她好有什麼用，他不會永遠在她身邊，憑什麼還要管着她？高考是第一道分水嶺，之後還有更多現實問題，她和葉瑾修註定要分道揚鑣。那時候她覺得很恐慌，很寂寞，爸爸也不在她身邊，她實在很想有人一直陪着她，和她說說話，很想有人能夠喜歡她。
粱煜主動對她告白，說了她想聽的話。
她並沒想到，對葉瑾修那一段時間的隱瞞會令他生氣到那種地步，那麼久不和她聯繫，出國這麼大的事情也不告訴她。
她知道她早晚要失去他，只是沒有想到他會這麼絕情。
一年多，他說他過得不好，她問他為什麼？方才他的回應，好像還迴響在耳邊——
“宋千羽，我為什麼過得不好，你還不清楚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