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強硬
案上彈劾的摺子堆砌如山,案前坐着的人神色淡淡,隨意挑出一冊來看,字字句句言她德不配位,枉顧禮法,末尾一句更言她居心叵測,有攬權之嫌。
寒風入窗,將一聲低諷輕笑吹散。
寒氣拂面微微撩動長睫,一汪幽深靜而沉,恍然間是毫無波瀾,細探才發覺眼底波濤洶湧,似陰沉沉的日頭中黑浪翻騰的海。
宮中的奏摺,只要是彈劾她的,皆在靳玄禮授意下暗中送到她面前,此事告到哪都沒用。
房門猛的從外推開,衣擺卷着寒風,涼意湧入。
“大人,到底出什麼事了?”
許宴知目光由下及上,略過眼前人因動作飛揚的衣袖,並不看人神色,只是平和道:“急什麼?”
陸戎珵緊蹙着眉頭,一向柔和,事事瞭然於心的淡然不復存在,難得的緊張失態,“大人,我聽說他們又彈劾你了。”
“就為此事也值得你如此慌忙么?”
許宴知淡然一勾唇角,身子後仰一靠,呈放鬆姿態,“習慣就好。”
陸戎珵一怔,“大人……”
他還想說什麼,不自覺往前走一步,垂眼時正好掃到奏摺上的一行字,再次蹙眉揚聲道:“他們胡說八道!”
他不由激動起來,“他們怎可如此是非不分,顛倒黑白?”
“分明就是信口胡謅!”
許宴知微一抬眉,“你這麼激動作甚?”
陸戎珵沒接話,雙手緊握成拳死死盯着案上的奏摺。
許宴知隨意挑了一本奏摺扔給他,“想看就看吧。”
陸戎珵一字一句的去看,眉頭始終沒舒展過,眉宇間怒氣尤為明顯,與他平日一派和氣淡然截然不同。
“沒什麼好生氣的,”她慢悠悠轉動着扳指,案腳旁的軟墊上一團黑色動了動,前爪一伸舒展全身,幽藍的瞳孔如鑲嵌的寶石,尾巴撩過她的腿,緊接着一跳。
許宴知將它抱在懷中,從腦袋一路撫摸到脊骨後背,它眯着眼懶洋洋一聲:“喵。”
“不必放在心上。”
陸戎珵搖頭,認真道:“這次我恐怕不能聽大人的了,我在意,很在意。”
許宴知沒接這話,轉言道:“李忠明的事可聽說了?”
陸戎珵點頭,“聽說了,和當初黎大人情況一樣。”
“李忠明的案子我親自接。”
陸戎珵並不意外,“好,我會從旁協助大人的。”
見他如此許宴知揶揄道:“這次不懷疑我會以權謀私了?”
陸戎珵一聽當即有些不大好意思,“大人就莫要拿我取笑了,我真知錯了。”
許宴知輕笑,“行了,我不說你,你回吧。”
陸戎珵朝她行禮,“大人,我告退了。”
他走出去,走回自己的院子,一路總覺得有什麼事被遺漏了,他坐下來正提筆時瞧着案上的公文一下反應過來。
方才想說的話又被許宴知輕描淡寫岔開了。
陸戎珵無奈一嘆。
他前腳剛走吳東澤後腳就來了。
“他們說你濫殺無辜,這是什麼意思?”
“你殺誰了?”
許宴知依舊抱着貓,“幾個鬧事的地痞。”
“鬧事的?”吳東澤反應一下,又道:“是常去朝乾堂鬧事的那些人?”
“你真殺了?”
“殺了。”
許宴知語調平平:“我下的令,親自看着他們死的。”
吳東澤不解:“你這是何意?”
“按律法這些人當罰不當殺,你身為都御史不會不知道這一點,你想做什麼?”
她道:“彈劾的事先不管,先處理李忠明的事。”
吳東澤:“他的案子你真要親自查?”
“恐怕不論結果如何他們都有理由說你不對。”
“要不還是我來吧。”
許宴知搖頭,“不必,這樣明目張胆的陷害到此就該結束了,我若不親自接管,還不知這樣的戲碼又會上演幾次。”
“我還是不放心。”
許宴知一哂,“這有何不放心的?”
吳東澤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為何,就是心中隱隱不安,不能全然心安。”
“別那麼緊張。”
吳東澤看她一臉平靜也不好多說什麼,又叮囑幾句便要離開。
臨走時許宴知似不經意提起,“我想過了,小陸不錯。”
吳東澤腳步一頓,面上不知是喜是憂,僵硬的扯扯嘴角乾笑一聲,“是吧,我也覺得他挺不錯的,”他靜了兩秒,又說:“那既然你能接受,那就待他好些,他對你可是一腔赤誠。”
許宴知眉頭一挑,“我豈是不負責任之人?”
“既然決定了是他,自不會辜負。”
吳東澤一默,抬步走出去。
許宴知捏着貓爪子挑眼瞧着他背影,意味不明一笑,慢悠悠自言自語:“有些人,不逼一逼還不知道要呆到什麼時候。”
……
午後,遊船。
許宴知未着官袍,一襲天青暗紋圓領廣袖長袍,腰間不松不緊系墜玉絛帶,青絲盡盤以玉冠銀簪束之,懷中一隻黑貓乖巧窩着,衣領的玉扣被貓爪扒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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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戎珵也一派閑散,玉白衣袍藍腰帶,一方小玉點綴,懷中抱着兩三個油紙包,全是零嘴小食。
“許大人,最近有關於你的風言風語有點多啊。”嚴正倚在船邊,眯眼瞧着對面的遊船。
“他們彈劾的是真是假?”薛城問道。
許宴知還未開口一旁的陸戎珵笑道:“自然是假的,大人一向公正清白,那些彈劾的奏摺都是污衊。”
許宴知看一眼陸戎珵,什麼也沒說。
沈長安一撇嘴,“我就說他們一天閑得慌,總找些有的沒的來彈劾。”
韓偉中沒吭聲,默默望着許宴知。
許宴知淡笑,“那幾個地痞我殺了,我認。”
“至於旁的添油加醋的罪名我不認。”
韓偉中:“所以你現在約我們相見是有什麼打算?”
她道:“擁護太子接管朝乾堂。”
眾人皆是一默,陸戎珵顯然不知此事,他驚道:“大人!”
嚴正盯着她,正色道:“朝乾堂你不管了?”
沈長安:“當初創辦女子學堂是你提出來的,如今你不管誰能管?”
韓偉中也是一臉正肅,“就算你不接管朝乾堂,那接管的人是不是該慎重考慮一下?太子畢竟年幼,怕是撐不起這麼重的擔子。”
許宴知:“朝乾堂是初建,如今也並未成熟,同太子是一樣的。”
“我考慮過,朝乾堂在太子名下就會安生得多,我並非全然不管朝乾堂,暗中會扶持太子處理學堂事務。”
嚴正又道:“恐怕理由沒這麼簡單。”
許宴知一笑,坦言道:“諸位恐怕都有一同長大的好友吧?待太子成長,那於他而言朝乾堂便是一同長大的‘好友’,試問有這樣的情意在,將來若有事端太子會輕易割捨朝乾堂么?”
“朝乾堂需要長久,太子正年少路還長,豈不正好?”
嚴正:“你這是把太子都算計了。”
沈長安:“太子的路的確還很長,可你不也正值青壯,你將來的路也不短,何必這麼早就做此籌謀?”
韓偉中蹙眉:“一旦他們對太子出手,太子如何能應對?稍有差池朝乾堂就會出事,後果不堪設想。此舉太過冒險,我不同意。”
沈長安也道:“我也不同意,你這謀划未免太遠了些,倒不如先顧及眼下。”
嚴正並未表態,只是深深看一眼許宴知,“你想清楚了嗎?”
許宴知笑意柔和且堅定,“是。”
陸戎珵低低喚一聲,“大人……”
許宴知始終面含淺笑,抱着貓平靜開口:“今日約諸位見面,有理相勸能應允自是最好,不應允也改不了我的決定,只是會麻煩一些罷了。”
“我不怕麻煩。”
韓偉中神色複雜,“若我們都不應允你當如何?”
“這朝堂上有朋友就會有敵人,要想讓敵人幫我成事自然是需要條件的,滿足了他們的條件,他們自然會幫我達成目的,左右讓太子接管朝乾堂對他們而言也不是壞事,畢竟他們也覺得太子年幼尚不足為懼。”
沈長安一急:“那倘若他們的條件是要你的命呢?”
許宴知笑道:“我可以給。”
“胡鬧!”嚴正猛一拍船板,“你瘋了不成?”
韓偉中也動了怒,“你在瞎說些什麼?我看你真是瘋了。”
許宴知平和道:“此事我心意已決,不會改。”
沈長安沒忍住低罵一聲,雙手叉腰來回踱步,“許宴知啊許宴知,你怎麼瘋成這樣?”
幾人氣到不行,許宴知“好心”讓船先靠岸,含笑目送他們下船,“想來諸位也沒興緻再游湖,那幾位就先回府消消氣,好好想一想再作答覆。”
偌大的遊船上只剩兩人,陸戎珵接過許宴知懷裏的貓,看着她拿過自己懷裏的油紙包倚在船邊悠哉悠哉的吃,“……”
許宴知瞧着心情不錯,“想說什麼?”
陸戎珵深深盯着她,想說的話湧上來又說不出,終究是無奈一嘆,“沒什麼,大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我任憑大人調遣就是。”
“不管大人做什麼決定,我都會站在大人這邊。”
許宴知笑了,“難怪你的吳大哥會誤會。”
“什麼?”
“沒什麼,”她道:“和這幾位大人見面的事別說出去,回去之後有人問起就說我特意帶你去游湖了。”
陸戎珵點點頭,“可是大人,誰會問啊?”
許宴知笑一笑,“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