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廣陵(六)
廣陵的冷早有預料,玄衣男子攏了攏衣領,匆匆走過迴廊。他走到院中,見院中樹上的花被吹落一地,樹下站着的是個青年,鵝黃窄袖衣袍,點玉銀髮冠,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摩挲着扳指。
玄衣男子上前一拱手,“大人,趙啟安邀大人入府,大人要去嗎?”
青年只是淡淡輕笑,“去。”
“可是大人,會不會對大人不利?”
許宴知這才抬眸瞧他一眼,“會啊,現在只能指望張戩了。”
“萬一張戩……”
許宴知淡然望他,輕笑,“若你出不了廣陵,是我對不住你,拉你下水。”
付白神色一凜,嚴肅地說:“大人莫說這樣的話,跟了大人,萬死不悔。”
“好了好了”,許宴知拂了拂衣擺往外走,“走吧,別讓趙啟安久等。”
許宴知到刺史府的時候趙啟安親自來迎,他笑的燦爛又透出關切,對着付白,“許大人,這幾日過的可好?”
付白點點頭,“自然是好,我們住的宅子還多虧趙大人費了些心思。”
趙啟安領着他們進屋,桌上菜品豐富,酒水皆備,付白一笑,“趙大人準備的真豐盛。”
“哪裏哪裏,許大人謬讚了,不過尋常飯菜爾。”
趙啟安與付白你來我往的客套,許宴知全程沒插話,端着酒杯卻沒喝。付白突然“誒喲”一聲,說是腹痛難忍,要去方便一下,說了去“失陪”就起身出去。
趙啟安的笑臉霎時冷下來,直勾勾盯着許宴知,“怎麼?不繼續演了?身份互換的戲碼玩夠了?你是想讓他去找什麼?”
許宴知泰然自若的抿了一口酒,含笑抬眼看他,“趙大人不也頂着別人的身份演戲么?彼此彼此。”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們也不必再講廢話,剛剛出去那個小兄弟怕是回不來了,現在整個府里全是我安排的人,個個武功高強。至於那個整日只知道待在慶春樓里的廢物,他也活不了了,包括你許宴知今日都休想活着出去!”
趙啟安從桌子下面拿出一把短匕首,目露凶光,“怎麼樣?眼熟嗎?這可是你給那個賤女人的東西,你不會不記得了吧?”
許宴知神色微變,冷聲道:“你把她怎麼了?”
趙啟安猖狂大笑,“死啦,我不過是故意逗她,那個蠢女人就真的以為我綁了她的妹妹,竟以死相逼,她真以為我在乎她肚子裏的孩子?她既然想死,那就去死便是,不過就是個賤人,還想着要告發我,死都便宜她了!”
許宴知微微垂着頭,搭在桌上的手捏緊,嗓音低沉,“那你又如何得知我是許宴知?”
“你人還未到廣陵我就收到了你的畫像。”趙啟安說的太肆意一時沒設防備,反應過來就趕緊住嘴。
“怎麼?我都要死了,你還怕什麼?”
“怕?我怕什麼?告訴你就是,讓你死個明白!你在廣陵受到的兩次刺殺都是我派去的,是我小看你,本以為你是來查命案的卻讓你查到了我的作坊。”
“所以——”許宴知緩緩抬頭,眉宇似寒霜,長眸微眯冰冷卷着危險,周身殺意肅然,逼人的氣勢就這麼強勢的壓過來,屋內氣氛降到最低,“你想怎麼殺我?”
趙啟安被驚得一身冷汗,捏緊了匕首朝她刺來,許宴知一腳踹到他胸口,逼得他連連後退,他還未來得及喘息許宴知又一腳踹在他的膝蓋上,咔嚓一聲,是骨頭裂了的聲音。
趙啟安身形不穩,許宴知又踹了另一隻膝蓋,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許宴知緊接着踹在他肩上,整個人往後仰,躺在地上,匕首早就疼的拿不住了。
趙啟安掙扎一着往後縮,許宴知一腳踩在他胸口,鮮血從他口中噴涌,“你……你別以為……你能活着……出去,外面……外面都是……我的人。”
許宴知腳下用力,歪了歪頭,“為什麼不能?”
“砰”一聲門被推開,張戩帶領官兵衝進來,“大人,屬下來晚了。”
“不晚,正好讓他看看我能不能活着出去。”她對着趙啟安揚了揚眉,“你家主子難道沒告訴你我會武么?你還不夠資格殺我。”
付白也匆匆趕來,身上有幾處傷,“大人,屬下去的時候林姑娘的血都幹了。”
許宴知閉了閉眼,恨不得此刻就將趙啟安千刀萬剮,再睜眼時眸中寒氣已消了大半,腳從趙啟安身上移開,“帶下去,死了唯你們試問。”
趙啟安突然大笑起來,“怎麼不殺我?沒有種嗎?許宴知,林疏秋死的時候我就在現場,我眼睜睜看着她死的,還往她肚子上補了幾刀,你殺過人嗎?那種刀子刺進人身體裏的感覺你知道嗎?哈哈哈哈……許宴知有種你殺了我啊!”
許宴知不理會他的話,只說了一句,“找個大夫給他瞧瞧,只要不死就行。”
作坊里的人全被放出來,他們看到陽光的一瞬間全都愣住,麻木漸漸退卻,在那一刻他們才清晰的感覺到自己還活着,開始哭泣。
官兵將作坊毀了,搜查整個刺史府,在一棵新種的樹下發現了真正的趙啟安的屍體,又在書房查到一些往來書信,之後又將刺史府查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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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查到他叫趙亓,趙啟安的親弟弟。
林若綰見到林疏秋屍體的那一刻,崩潰大哭。許宴知沒敢見林若綰,是她食言了。
仵作說,林疏秋肚子裏的孩子還有三個月就該生了。
那樣一個溫柔堅韌的女子就這樣沒了。
許宴知用刀剜下了趙啟安手臂上的一小塊肉,喃喃道:“孩子都成型了,你說多可惜。”
趙啟安疼的齜牙咧嘴,“我什麼都不會說的,有本事你殺了我!”
許宴知權當沒聽到,又剜下一塊肉來,依舊自言自語般,“廣陵死了這麼多人,你說他們的家人得有多難過。”
“啊——”趙啟安直吸氣,“有……有種你就殺了我!”
許宴知輕輕搖搖頭,竟同他調笑一般,“為何要殺你?你是叫趙亓吧?你怎麼連自家兄弟都能下得了手?想錢想瘋了?”她話說得輕緩,手裏剜肉的動作卻沒停。
趙亓冷笑,“趙啟安那個蠢貨,這麼大的買賣都不做,白白有個條件這麼好的府邸,他不做還非要阻止我做,還說要大義滅親,我可是他親弟弟,他怎麼能這麼六親不認?”
許宴知靜靜聽着,用刀認真的剜下他的肉,全神貫注的倒像是在雕刻精品,不緊不慢,遊刃有餘。
趙亓疼的暈過去,許宴知拿來鹽水澆上去,疼的他抽搐着驚醒,見他醒來許宴知這才放了刀,慢條斯理的凈了手,吩咐着看守,“讓大夫給他治治,別讓他死了。”
付白和張戩沒跟着她進去,可趙亓的的慘叫他們二人聽的一清二楚,周身都是冷汗,見許宴知出來,小心翼翼的問:“大人,審出什麼了?”
許宴知睨一眼,“誰說我審他了?”
“只是單純的折磨他罷了。”她又補充一句。
他二人冷汗岑岑,又說:“大人,搜到的書信看字跡時期都不同內容也不連貫,想必是大部分是被毀了的,他為何留一些毀一些?”
許宴知冷笑,“他太相信自己了,以為這些不會被查到,大部分書信想起來就毀了想不起來就這樣留着了。這些內容可有什麼價值?”
“有一封是讓趙亓殺大人的,其他的都是跟鑄銅有關的。”
“可有查到趙亓用的銅是從哪來的?”
付白和張戩同時搖頭,“查到了給作坊送銅料的人,可惜等我們趕到時,人已經死了,線索到這就斷了。”
“知道了,讓他們再查仔細些,別漏了重點。”
“知道了大人。”
入夜。
許宴知提筆寫着,“廣陵事破,吾安。”她一頓,又寫“因考慮不周,誤一人性命,甚愧。食言於人,甚疚。”
“終,願父在京安康,待兒歸。”
廣陵的風已經寒了,恐怕京城的風更寒。也不知謝辭他們又遇到什麼趣事,阿桃不會真給她做了群青的衣袍吧。
姜祀就這麼陪許宴知站着,吹着冷風看天上的月亮。
這月亮不是圓的,人也不是團圓的。
許宴知是,林若綰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