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杜若什麼都沒說,快步朝自己房間走過去,門被關上之前,漆眠風反手按住了杜若即將關上的門。他剛要說什麼,卻看到杜若臉上的神情,他霎時間僵硬住了。
那是一種極為隱忍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跟當初的樣子截然不同,彷彿極力避免的什麼重擔終於落下,壓彎了她的脊樑。
“你怎麼了?”
杜若不答,她極力抑制自己的表情,實在抑制不住,就別過頭去,要把門關上。
漆眠風逕自推開門,走了進去,他再次問:“發生了什麼事?”
杜若壓低聲音,罕見的帶着軟軟的尾音:“我沒事,你出去。”
漆眠風拉住她的手腕,他看到了杜若眼尾的一抹紅,皺眉:“你這個樣子,怎麼會沒事。”
杜若激動起來,她試圖扯出自己的手腕,失敗后乾脆的直言說:“有事又能怎麼樣?我又能跟你說什麼?”
漆眠風一個激靈,放開了杜若的手腕:“你不信我?”
此話一出,他也愣了。他是鏡湖山莊少莊主,她是魔教頭子,他們之間怎麼可能談及信任。
漆眠風低頭,果然看到杜若一閃而過的諷刺的笑。他心裏忽然很不舒服,試圖尋找她可以相信自己的理由。
“我現在在你手裏,就算我是少莊主又怎麼樣?”
杜若沉默了,這很像她對他要放的狠話。
漆眠風卻不這麼覺得,繼續道:“我現在只是你的階下囚,你連階下囚都不敢信嗎?”
杜若大腦一片混亂,根本分辨不了他說的話,只是重複:“我不敢信你?”
漆眠風循循善誘:“你怎麼不敢信我,你最應該信的就是我。只有我安安分分,完完全全在你手中。”
杜若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隔着一層衣服,依然能感覺力道不輕:“你想耍什麼花招?”
漆眠風將另一隻手也抬起,放到她跟前:“我能耍什麼花招呢?”
杜若審視的看着他,房間裏一片靜默,天色漸晚,夕陽漸漸隱沒在西山。黃昏的光影中,杜若疲憊的看着漆眠風:“別管我了,出去,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要求。”
漆眠風回視着她,眼裏流光溢彩:“是因為你母親的事情嗎?”
杜若猛然瞪大眼睛,她想要厲聲說些什麼,但眼淚先一步落了下來,模糊了她的語言,她狼狽不堪的歪頭,另一隻手去抹自己的眼淚。
一隻手先她一步幫她擦了擦眼淚,杜若和漆眠風同時呆在原地。兩人注意到相距太近,同時後退一步。
杜若率先回過神來,她一隻手捂着自己的眼睛,那裏還有些淚水滲出來:“你到底想幹什麼?出去,我真的生氣了。”
漆眠風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出去,但他就是不想出去。他十分乾脆的順從自己的心意,一字一頓的說:
“我只是想知道你怎麼了。無論如何,我只是想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你從沒有露出過這種表情。”
我只是很擔心你。
杜若看見他的神情,以為他要說出這句話。但是他沒有再說話,僅是那雙漂亮的瑞鳳眼盯着她,眼裏彷彿有渴求的光。
他耍賴皮的樣子,杜若太熟悉了。當初在酹江月,他就是用這副樣子折磨她,跟她作對。
告訴他吧,他說的對,反正他只是個階下囚。不跟他說,在這個魔教,你還能跟誰說你呢。
杜若想。
杜若走到床邊坐下來,抬頭示意對面的桌椅:“坐。”
漆眠風知道這是她妥協的徵兆,走到她旁邊的位置,坐下。
“我母親被殺了,是魔教的人乾的。”“我不知道他是誰。”“魔教的人毫無悔改,還敢在我面前提她的祭日。”
“我不想魔教的人蔘於她的祭日。”
漆眠風再次看到了她的表情,哭笑失衡,彷彿重擔壓身,想要逃離,卻又一次次被拽回來。
他有很多疑問,比如那她為什麼會在魔教,比如她為什麼不跑得遠遠的。但有更強烈的感覺包圍了他,他感覺自己的心隨着她的表情,裂開了一條縫,有點疼。
所以他什麼都沒說。
杜若也沒指望他說什麼,又罵了一會兒來盡燕,感覺自己心裏舒坦了,這才道:“就是這些。”
她看到了漆眠風難言的表情,以為他覺得自己矯情。
她並不知道,喪親之痛和殺母之仇,常人就是難以承受的。沒有人教過她這些。在那短暫的童年,她也還沒來得及學會,就被魔教帶入了血跡斑斑的歷練之中。
在魔教,長老就已經夠優秀了。她是所有長老中最優秀的種子,理當能為所欲為,而不是這麼隱忍委屈。
漆眠風捂住了自己的心臟,那顆心臟砰砰跳的厲害,迫不及待的告訴他,他這是怎麼了。
答案呼之欲出,但漆眠風不想信。他本來想就這麼走出去,或者接着她剛才的話繼續聊,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比如“原來是這樣啊”比如“那你還挺慘的”
但他發現自己舍不下。
舍不下這個傻乎乎的說“就是這些”的笨蛋。她明明那麼伶俐,冷漠,自由,卻又是那麼脆弱。如果他這時候嘲諷她怎麼辦?如果他這時候利用她怎麼辦?她會多傷心,難過。
還有人被她這麼對待過嗎?她有沒有因此受傷?
於是,漆眠風沒有走,他站起身,來到杜若身邊。杜若仰頭疑惑的看着他,眼裏還憋着淚花。他把杜若按進自己懷裏,輕輕的說:“這是很重要的事,你應該很傷心,哭吧。”
杜若愣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聽到漆眠風的話后,眼淚瘋狂的從眼裏湧出,稀里嘩啦地哭了出來。
她拚命想去捂着,想讓自己別哭了,但她就是忍不住。但心慢慢變得輕鬆起來。她不再捂住自己,一頭扎進漆眠風的懷裏,痛痛快快的哭了出來。
漆眠風則一手摸着她的頭,一手輕拍她的背,無聲無息,陪着她。
哭到最後,杜若低着頭,嗓音還帶着哭腔,一字一句的說:“別以為你知道我的秘密,你就能威脅我,我也知道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