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天地不仁
“噠!”
“噠!”
“噠!”
……
黑暗中,水滴自雕龍嘴中掉落,滴入四個長形水池。
十幾盞燈,給這座黑暗的地宮帶來了微弱的光明。
這裏有十二根巨大的雕龍黑柱,大殿都是幽暗的黑色調。
仔細一看,像極了先秦時期的風格。
各種玄奧的文字,充斥了大殿兩側,那裏擺了無數個書冊台。
劉仁基做夢都沒想到,金鑾殿的下方,竟然有一個地宮。
原來在乾政殿建在地宮之上,難怪方圓五百步內,不能再動土木。
大楚聖昌皇帝,靜靜的坐在階梯盡頭的大輦之上,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皇帝的神色。
但劉仁基能清楚的感覺到,皇帝淡定自若,笑看風雲。
“劉仁基!”
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
這一刻,劉仁基眼眸微變。
他敏銳的發現。
乾政殿裏,楚帝的憤怒,力不從心,似乎都是裝出來的。
“哼哼,朕威加海內,孤家寡人,豈可讓人琢磨?”
劉仁基剛想開口,但卻被皇帝制止了。
“這裏是皇城司的總部,文武百官,所作所為,朕瞭若指掌。”
“多少人準備投降,多少人暗中謀划,甚至多少人寫了投誠書信,朕也是知道的。”
聽到這裏,劉仁基大驚失色,憤怒道,“那陛下為何不要了這些賣國賊的腦袋。”
“哈哈,”楚帝的臉在陰影之中,他淡淡的笑道,“朕乃天子。”
“正義的人要用,貪官污吏也要用,好人要用,壞人同樣也要用。”
“殺了他們,換一批,未必比他們強。”
“泱泱五千餘萬楚人,芸芸眾生而已,自是形形色色都有。”
“只是如今,已經太過荒謬了。”
劉仁基臉色一變,正欲反駁,皇帝抬手阻止了他。
“你今日敢於冒死直言,朕很欣慰。”
“很多事情,清清楚楚,但滿朝文武,就是喜歡揣摩上意。將簡單的問題,辦的複雜了。”
“四海之內,莫不有求於王,皇帝之蔽,大也!”
“朕的位置太高,註定了看不見地面。”
燭火搖曳之中,劉仁基看見楚帝的面容甚至扭曲了,那是一個極度黑暗的皇帝。
片刻后,火光飄走,皇帝淡淡的聲音響起。
“魏大伴,宣旨!”
……
皇帝黑暗的大輦後面,一名精瘦的老太監,緩緩走出。
火光之下,魏公公的面目顯得詭異,他似乎在黑暗中,拿出一方錦布。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封翰林院郎官劉仁基為鎮北將軍,統領洛陽兵馬,北上抗敵。”
……
黑暗中,跪伏在地的劉仁基不禁一愣,不解的道。
“陛下,北上一事,臣自是義不容辭,但洛陽哪裏來的兵馬。”
“就憑那些城外亂軍,給突厥狼兵送軍功嗎?”
一聲桀桀的冷笑在黑暗中出現。
從楚帝的黑石王座后看,正好是劉仁基跪伏的地方。
“魏大伴,羽林軍還有多少人。”
“九千一百四十三人。”
楚帝閑庭信步,站到了台階前方,宛如挺立在山巔,俯瞰大楚風雲變幻。
“劉仁基,你已經有了一萬忠勇的北上牙兵了。”
“城外亂兵亂民如何了?”
魏公公附身,小聲的道,“回陛下,五萬餘亂兵,有一萬多參與了搶劫殺戮,有二萬小過,有一萬人恪守兵道。”
“將殺戮的將官,遊街處死,劉仁基,你去干,去做一個還洛陽朗朗乾坤的忠義之人。”
“得軍心后,那部分兵力當炮灰,那部分兵力當牙兵,就不用朕教了。”
聖昌皇帝的每一個字,劉仁基都不想再聽了。
他低估了皇帝,遠遠的低估。
洛陽一直在皇帝的掌握中,城外的亂象,三萬羽林軍迅速減員,全部在皇帝的算計里。
以劉仁基的思維速度,一瞬間就想到了更多東西。
各大中央軍,權貴遍地,項楚宗室、各大將門子弟酒囊飯袋佔據要位。
但皇帝不可能直接罷黜他們的職位,這些人是皇帝統治的根基。
這一次大量職位被權貴放棄,再想插人進來,就不可能了。
建立新軍剝奪他們的利益,那是千難萬難。
但空出來的編製,他們無話可說。
劉仁基帶兵北上后。
皇帝很快就能擁有兩萬底層忠義之兵。
他們掙扎於市井,守着僅有的道義,鬱郁不得志。
沒想到沐浴天恩,皇帝竟然知道了他們的苦難,試問這樣軍隊到底有多擁戴楚帝?
城外也一樣,豪商富戶佔據了大量資源,這一次一波殺乾淨,無數楚人能得到了冒頭的機會。
更甚至,洛陽昔日昂貴的資產,跌到地板價,皇商有可能完成接盤,得到大量軍餉財富可以使用。
但這是幾萬楚人,甚至是十幾萬楚人的命,換出來的一條路。
飽讀聖賢之道的劉仁基無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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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他雙目含淚,跪在地面,久久無言。
這一刻,他的信念幾乎崩塌了。
“兵部尚書,任道行的糧食在黃河不遠的敖倉中。”
“你過了孟津渡,李林國在等你,之後就殺了任道行,撥亂反正,得到前線將士的軍心。”
黑色大殿,宛如大秦的皇宮。
楚帝好似當年的秦王,冷酷而威武,執掌江山。
他漸漸隱入黑暗,消失不見。
一個從未見過,臉色發白的小黃門,帶着笑意,手持俸台,上面是印璽跟聖旨。
他帶着諂媚,詭異的笑着,站在劉仁基面前。
文魁郎最終還是受不了內心的煎熬,問出了那句找死的話。
“陛下,如此用蒼生之血,穩定江山,真的對嗎?”
隨着劉仁基的話,大殿一時沉默。
良久之後。
一道沙啞的聲音從黑暗中飄出。
“朕難道不是在救天下蒼生?”
“事成之後,自有大儒替你辯經。”
“去吧,城南有大將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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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外城。
二十四坊市張燈結綵。
短短十幾日,殘破的外城,似乎恢復了生機。
除了一些殘檐斷壁,遺留着鮮血的痕迹,火燒的灰黑,幾乎再找不到這次災難的寫照。
十五里洛陽河道,旗幟如林,長戈蔽日。
甲胄的金戈之聲,不絕於耳。
硃紅色的兵卒一眼望不到頭。
號稱二十萬的北伐大軍,自洛陽出發。
無數洛陽商販、小姐、僕人擁擠在河道路口,在城牆之上。
他們揮舞着手中的紅色小布旗,歡送北上赴國難的大楚雄獅。
洛陽的安寧,都是一個書生英雄冒死拼出來的。
文魁郎劉仁基,大殿之上,舌戰百官,怒斥聖上。
楚帝被其正氣所感動,令其擔任鎮北將軍,出兵北上。
話說這劉仁基不愧是四大才子之一,不,之首。
短短几日,便將洛陽城完全控制。
作亂之兵將,當街斬殺,還二十四坊一個朗朗乾坤。
並趁機將一些貪官污吏,幫派惡霸之人,斬殺一空。
罪惡之人被屠戮,洛陽一時間再無治安之苦。
此次大楚又有文魁出戰邊事了,似乎每一次大楚危難之時,都有文魁郎北上抗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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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河邊。
鎮北將軍大纛之下。
劉仁基一身紅色魚鱗甲,腳掛金絲鐵靴,腰佩長劍,頭戴三羽鶴紋盔。
一身將軍行頭令他苦不堪言。
項正胯下是一匹上好的河曲馬,身長貌偉,走馬在運河官道上,威風凜凜。
“仁基兄,是不是殺得過了點,陛下沒叫殺這麼多?”
聞言,劉仁基嘴角輕笑,滿目春風道,“刀在我手裏,想殺就殺,反正都該死之人。”
“倒是你,咋想的,跟我去北上送死?”
項正是個傳統的項家子弟,拱手道,“沒辦法,跟仁基兄處久了,人變呆了,總干蠢事。”
世家,尤其是佔據高位的世家。
他們都有一套處世之道,尤為擅長規避風險,像後輩這種行為,那是他們不能允許的。
“只是,項某沒想到,陛下城南有大將,竟然是北地槍神。”
“哈哈哈!”
劉仁基左側傳來爽朗的笑聲。
一桿鑌鐵大槍,身材不算高大,一身精甲,武者威勢不凡,不是王右寧又是何人。
隨着洛陽的城牆越來越小,出城的軍隊也越拉越長。
前軍走遠,后軍可能還在洛陽城吧。
劉仁基卸下重甲,換成文魁錦衣,笑着對王右寧道。
“傳聞王將軍在羅浮山隕落,沒想到還能從梅朝遠手裏逃出來。”
這個問題,項正也想知道。
梅朝遠可是正兒八經的大宗師,何況皇城司的情報,王右寧當時還被楊雙打傷了。
“嘿嘿,命好。”王右寧苦澀的笑了笑。
“那日,段老先生死死抱住梅朝遠,讓我離去。”
“那你就走了?”項正怒道。
一個武者,竟然將手無寸鐵的段淵留下,這簡直就是恥辱的行為。
“不然呢?那我死?”
……
三人帶着着大軍前進,兩側田畝荒廢了不少。
往年這個時候,正是農人忙活之時。
大纛隨風飄揚。
旌旗一路望不到頭。
洛陽府庫的甲胄兵刃,竟然堆積如山,這一點連項正都不知。
其實,三人皆為忠義之士,北上凶多吉少,他們卻義無反顧。
不禁惺惺相惜,一陣吹牛放屁之後,漸漸熟絡。
這次北上,主要靠劉仁基號稱兵家大聖的能力。
在馬邑郡,王右寧已經見過另一個兵家大聖周雲的恐怖了,所以此次對劉仁基,也是抱了很大期望的。
項正就更不用說了,他一直是劉仁基的迷弟。
就在三人相談甚歡,其樂融融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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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仁基的臉色猛然一變。
冷冷的說道,“項正乃皇室子弟,王將軍為何如此得陛下信任?”
“想必是老夫為人忠義吧。”王右寧不要臉,吹牛道。
“王將軍再忠義,陛下也不會將密旨給你,隨時殺了仁基,掌控軍權啊?”
此言一出,項正跟王右寧不禁臉色大變。
難道劉仁基要反,此刻洛陽大軍皆在他手裏,一反就大楚國都之禍。
環顧四周,發現並無刀斧手跟頂級大將,才緩緩鬆口氣。
良久之後。
面對劉仁基輕蔑而又戲謔的表情,項正不禁支支吾吾的道。
“這種事何必說出來呢?你看搞得多尷尬。”
“哈哈哈……”
“說出來好,說出來通透。”
……
前方是一支南下的流民,遠遠看見官軍大纛。
衣衫襤褸的楚人隊伍,頃刻間,亂成一鍋粥。
小孩哇哇大哭,面黃肌瘦的父母,衣不遮體,拉着躲到了田埂里。
“民視官兵如匪寇也!”
劉仁基嘆息一聲,隨着大軍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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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落日,西霞滿天。
茫茫山水之間,一支楚軍的影子,若隱若現。
就似畫中北上的楚人王師。
某一刻,項正的聲音響起。
“仁基兄,你怎麼知道我等手裏有東西。”
“哼哼,陛下不會相信任何人!洛陽大軍在我手,必然也在他手裏。”
“仁基只是不懂,王將軍為何如此受信任?”
“這……這個,王某年少,乃為一大族家將,跟六主母走的甚近。後來……”
項正驚愕的聲音。
在夕陽下,傳的很遠,甚至帶起了迴音。
“王將軍竟然還是個勾引人妻之徒!”
“咳……咳,說來慚愧,當年到底誰勾誰,老夫越來越不懂了。”
“老子邊關打生打死,她在洛陽榮華富貴,你說氣不氣?”
……
……
青山篝火,明月漸出。
大軍在一個山腳下紮營。
星星點點火光,散落在黑暗中。
某一刻,一道聲音在黑山中響起。
“老王,當年勾引的誰家媳婦。”
“蜀……蜀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