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孔十安
三月春雨綿綿,京城的不少客棧都已經滿客,東洲各地的學子陸續抵達,神武街上一時多了許多生面孔
入夜的神武街還有些濕冷,先前的刺殺讓京城恢復了宵禁,事以天色稍晚便人跡罕見
“公主,你當真要去會考?”
夏風趕着馬車,仍舊難以置信;會考牽涉朝官選舉,這般責任重大之事沒想皇上也會指派公主去
“旁觀而已,沒有決定的權利”
“皇上一開始是想讓您做主考吧!”
將馬鞭交回虎頭手中,夏風轉身進了馬車之內
“奴婢進宮早,在陛下身邊伺候了好幾年,別的不說,心思還是能猜到一二的”
見她進來,翊陽抬了抬眼皮:“說來聽聽,猜到了什麼?”
“於,晏二位大人,一個是兵部,一個是吏部,看似和武將有關係,可到底是文官,對武將之職了解不多;其中晏大人主管人員調配升遷或許還有些門道,可於大人嘛~該不會是公主您拉來湊數的吧?”
“他要知道你這麼聰明該後悔送給我了”
“真是您…”
“於家依附太后,有她老人家的野心和扶持,於家上下勢必會衍生出不少勢力才對,可秋霜查了一月,於家直系也好,旁支也罷,官職最大的也不過是個縣丞。都說一人的道,雞犬升天,他們這發展苗頭可不對”
“您不說倒還不覺得,六部中兵部地位不低,可於大人不愛出風頭,確實不引人注目;說起來西梁事後,太后一黨折了不少,可於大人倒是安穩無虞”
“若只是利益牽扯,於家另尋他主也不是沒可能。你先前查的事我還要找李延釗確認,當下先看好京城吧,外來人一多,吳軍又被撤了職,城衛軍如今無主,只怕容易生亂”
“嗯,奴婢回來已經和劉、”
“涼州考生孔十安懇請公主庇護”
馬兒急停的嘶鳴打斷了夏風的話,沒等兩人開口質問,馬車外就傳來一道溫柔卻不失力道的男聲
對方已經自報家門,虎頭自然沒有詢問的必要,轉身掀開了車簾
只見高頭大馬前跪着一名身着青衣的男子,他伏着身,看不見模樣,長發規整的束在頭頂,是一副幹練的模樣
“往左是御史台,往右是大理寺,再不濟中門就是皇宮,哪個都比本公主有用”
聽見馬車裏傳來的聲音,那男子才直起了身子,昏黃燈火下他那張清秀的臉格外引人注目,微微上挑的眼角自帶三分風情,饒是此刻神情凝重,也沒掩去眉眼間的倜儻
“他、”
待看清來人模樣后,虎頭和夏風都楞住了,皆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翊陽
“涼州,孔十安!春闈舞弊全天下都知是二皇子經辦,你跑來找我是何意?”
抬頭那一眼,孔十安是驚艷的,他聽過許多這個公主的事迹,也看過不少她的畫冊,可跟真人比起來,還是差太多
“小民並非因春闈一事尋求庇護,而是西梁一事;劉德華不知公主可認識?”
這個名字不止翊陽熟,一旁的夏風也熟,當即提高警惕盯着來人;然而翊陽卻嘴角一揚
“上來”
馬車雖寬敞,可多了一個不熟悉的人氣氛還是有些凝滯。剛剛離得不近,光線也不好,夏風只覺得這孔十安輪廓有些像了無,如今離得近了才發現這人不止輪廓甚至五官都有些像了無
“文考還是武考?”
原以為她會先問劉德華的事,孔十安還在心裏想要從哪裏開始講,卻不曾想她突然開口問自己考什麼
“武試”
聞言翊陽嗤笑了一聲,眼裏多少帶了點不屑“孔公子打算靠什麼獲勝,這張雌雄莫辨的臉嗎?”
打從剛剛夏風就注視着公主的態度,看她嘴角含笑眼底冰涼,便知她在懷疑這人的來歷
孔十安對此似習以為常,並不見生氣,朝翊陽拱手行了一禮后回道“若真能靠這張臉不戰而屈人之兵,小民倒是賺了”
翊陽單手托腮,饒有興緻的看着眼前的人,隨後朝着馬車外的虎頭吩咐道“出城,去茗山”
宵禁對旁人有用,但對能單殺幾十個死士的長公主來說就是擺設,所以城門處自然麻溜的放了行
他們來的晚,莊子裏的僕人本來都休息了,可一聽公主來都立刻起身迎接,好在平日裏沒偷懶,現在只要準備新鮮茶點便行
廳內燭火燃的亮,遂此刻大家才是將這個孔十安完完整整的看清楚了。相較於剛剛的朦朧不清,現在細看他的臉還是能找出幾分習武之人的英氣,只是他天生眼眸含情,左邊眼尾的紅痣更添幾分風情,故而讓人容易忽略他刀鋒般的下顎線
夏風也習武,自然知道若不是天生人瘦,普通人是不會有這樣稜角分明的下顎線,除非他習武,一身肌肉線條緊實;而這個孔十安身型並不瘦,相反個高肩寬,身板和小侯爺都有的一拼了
投過來的視線帶着猜疑,孔十安卻神情鎮定,禮貌的回了一笑
“說吧,什麼事?”
翊陽一來便去換下了一身朝服和朝冠,換上常服后整個人都鬆快了不少,神情也輕鬆了許多,徑直走向主位坐了下來
“稟公主,我家是涼州本土人,家父靠幫人送貨為生,和劉家有些往來,年前父親偶感風寒,我便替他送了幾天,期間也去過劉家”
少了朝服的莊嚴,翊陽也刻意收斂着氣勢,故而讓孔十安又愣了一回,稍做反應后才跪了下去,將自己所遇之事娓娓道來
“你說你在他家看到了雲金人,但劉德華是商人,東洲也沒和雲金禁商,他們有生意往來不是很正常嗎?”
沒等翊陽質問,夏風便厲聲開口反問起來
聞言孔十安面色沉靜的回道“東雲兩國走商要麼是皇商,要麼是像蕭家那樣的巨富,劉德華先前是在西梁做買賣的,這才回來一年,怎麼可能那麼快就能和雲金建立起生意,而且他做的布帛生意在雲金並沒有什麼市場”
聽他分析的頭頭是道,夏風眼裏質疑更深,這人不簡單
“有理有據,為何不去涼州府報官?”
翊陽端起下人剛送的熱茶喝了一口,問的也是雲淡風輕
孔十安還跪着,聞言面色多了幾分激動,又撲通一聲磕了個響頭
“公主明鑒,小民當時就去州府言明了此事,可那州府也姓劉,得知此事後不僅不做調查,還勒令我不許張揚,甚至以我科考資格威脅。”
“小民家世低微,怎麼惹得起這樣的人,所以只能作罷。可隨後又發生了皇子遇刺一事,我心知事關重大,便想趁着進京趕考直接將此事上報朝廷,可我才離家不久,就收到來信,那劉州府竟然以莫須有的罪名將我一家老小全下了大獄,甚至連八十歲的祖母都沒放過,言外之意不用分說”
他說的情真意切,含情的眼還帶上了些許水氣,看着着實委屈;可他說的越是情真,夏風的懷疑就越重
人都已經踏入了京城,那位大能不能求,偏偏皇上才力排眾議定下公主參與會考,他就來了…
“武考約莫六月開始,時間不多,你就在此好好備考,至於你家人的事我自會處理”
翊陽的眉頭有些緊蹙,似是因這事有些惱怒,孔十安見狀自然喜不自勝,他先前想着她願意管這事就謝天謝地了,沒想她竟然還留他住在別院裏,這是皇家府邸,那個敢隨意來闖
“這人來路不明,公主您怎麼敢把他留在這裏。而且他還是考生,日後若不中還好說,若是中了,您助考的身份只怕又要遭人話柄”
“我又沒有決策的資格,怕什麼?讓虎頭回公主府告訴雙喜,明日幫我告個假,都到這兒了,明早正好去趟大悲寺,老八天天追着我問靈通的消息,吵的我頭都大了”
見人被帶走,夏風立刻開口表述自己的立場,這人怎麼看怎麼透着蹊蹺,公主沒道理看不出來。可見她現在避而不談的態度便知這人她留定了,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麼好,只能想着自己多留意吧
雖然春回大地,可山裡還是涼颼颼的,孔十安想着早起去給那公主請個安,可哪想人家更早
“公主半個時辰前就出發去大悲寺了,公主留話讓孔公子安心住在這兒便是”
“半個時辰前!”
聽見小丫頭的話,孔十安的震驚遮掩不住,他們昨日到這兒亥時已過,可現在才卯時一刻,這公主做得是不是太辛苦了點兒……
“方丈”
“公主來啦,好幾年不見,都成這般姑娘了”
了禪依舊笑容溫和,佈滿褶子的臉上滿是平靜,他一開口,翊陽才突然想起來她的確有兩三年沒來過大悲寺了
本還想客套幾句,可見了禪已經在舀茶,她也不多話直接坐在了對面
“我也就不跟方丈客氣了,這次前來是為了靈通”
“可是八公主?”
了禪將舀好的茶推到翊陽面前,一副瞭然的神態,翊陽當下便知只怕她也沒少向大悲寺這邊問。可轉念一想這老八也過於黏靈通了些
“方丈就不擔心嗎?老八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公主,雖然他們如今都還小,可總歸是要長大的”
了禪聞言笑的更是見牙不見眼:“緣分都是上天的安排,豈又是人為能改變的”
“話雖如此,可有些緣分註定是孽緣,一早掐斷難道不是對彼此都好嗎?”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緣分就是緣分,不分好壞”
翊陽端起茶杯的手頓在半空,過了許久都沒放到嘴邊;她不明白了禪是個什麼樣的人,佛門講究六根清凈,他卻說隨緣,便是先前她和了無的事鬧的滿城風雨,大悲寺也因此受了頗多閑話,可他如今待她也沒有半分異樣。所謂眾生平等,或許就是如此
老八既然已經問過,那她來問答案也並不會有什麼不同,她是告了早朝的假,但籌備會考如火如荼,她現在忙得很
“既然如此我便回京了,靈通若回來還請方丈第一時間送封信來,八公主確實擔心壞了”
“自當如此”
見他應下,翊陽起身行了一禮便抬腳準備離開,突然想到別院的人,又停了下來
“方丈,了無家裏還有人嗎?兄弟或者遠親什麼的?”
面對她突然的問題,了禪愣了一會兒,但隨即還是努力回想了起來
“應該是沒有了,當初師父在交戰後的村子裏撿到他,整個村子就他一個活口,周邊的村子情況也相差無幾,若有的話師父也不會將人帶回來。公主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沒事,就臨時起意問問而已”
從大悲寺離開,翊陽和夏風都各有心思。打從公主開口問了無的事時,她就知道孔十安能留下有大師的原因,可沒想大師的身世竟然也這麼凄慘
他隨惠覺時才三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年紀,該懂的想必都懂了;戰場那般殘酷,她沒法想像那麼小的孩子站在屍橫遍野的家園前是什麼心情,更無法想像他是怎麼活到這幫和尚去的
春風掀起帘子,帶着淺淡的花香從馬車裏吹過,暖陽趁機而入,卻還是沒能照暖馬車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