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美女蛇(2)
徐小姐與我說睡前話,總凝望着天花板,就像凝望着她和阿卿的童年。
她幽幽地笑着說:“我站在邊上,頓時就忍俊不禁!那是我目睹父親慘死,不久又痛失母親后,第一次笑。那是個很好的開端!到了卧室以後,家裏大人都去給我拿吃的、喝的,去樓上收曬好的被子、枕頭和娃娃,暫時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奶糖,捏着奶糖的小辮子,說:你吃,可甜了!然後又問我,他後面有沒有被打出紅印子?他看不見,但覺得火辣辣的!他那麼可愛,問我,我當然要幫他看,回答他了!和他說了一句話,就不可能只說一句,不知不覺,關係很容易一日一千里!”
她沉默了幾秒,又說:“當年,我不止失去了父母,繼我父親之後,我叔父、舅父他們不是死於幫派內鬥,就是被出賣,鋃鐺入獄,等着被槍斃,只有我祖父和外公人老成精,分別成功地逃到了墨西哥和南美。我長大后,他們才露面認我,說我父母出事後,他們派人回廈門,早就打聽到我還活着,被送進了孤兒院,他們那時亡命天涯、朝不保夕,只能叫我暫時住在孤兒院。後來,我祖父在墨西哥立住了腳,我外公去幫他。他想接我過去,我外公不同意,說,應該叫我過正常人的生活。事實證明,我外公的想法很對!不久,他們新組建的華人幫派,又因為生意和當地的黑幫發生了衝突,又被人四處碾殺。我祖父從此就打消接我去墨西哥的念頭,等着條件好的人家去領養我。至今,他和我外公都混得不怎麼樣。我特別怨恨他們當年只顧自己跑路,沒有帶走我父母和我。即使他們恢復了復仇的勇氣,幫我報了仇,我還是不能原諒他們,無法拿他們當家人。”
沒想到她居然生在毒梟世家!
我驚愕地側臉看她,但見她在月光中嫻靜地閉上了眼。
我當時很有些怕她,覺得毒梟家的千金肯定不是善茬!
可過了幾秒鐘,她唇角牽起了很柔美的弧度,一時間又叫我相信,說話這麼溫柔、笑容這麼柔美的女生,又是阿卿的姐姐,肯定不會對我有壞想法的。
她人就在我身邊,可接下來,她溫柔甜糯的聲音卻好像來自很遙遠的陌生地方。
她像徹底回到了童年,甜蜜蜜地說:“我記得好清楚,臭寶那會剛學會小跑,小跑起來經常摔跤,但他從來不哭,總能立馬自己爬起來,繼續跑。可他實在太小了,還不知道汽車的危險,跑出院門后從來不看車。我好擔心他被車撞到,我再也不能目睹親人慘死。每次他溜出門,一旦要跑遠,或者,有車路過,我就會像拎小狗一樣,把他拎回來!叫他在院子裏玩。那些年,我做他姐,做得很盡責……”
我很想知道他們那時住在哪,往後,我去了可以多看看,於是,問她:“是在茶山下的那個家嗎?”
徐小姐說:“是的!我們爺爺很早就在安溪開了一家制茶廠,早先只做內銷的炒茶。那時,好多茶農擔心農藥用少了,殺不死蟲子,還得打第二遍,太費事,用農藥特別狠。不打農藥是不行的,茶葉被蟲子吃光了,一年就白乾了!我們爺爺很有遠見,第二年就貸款承包了一片茶山,請專家嚴格把控農藥的用量,自產自用。然後,僱人買只能收散戶賣的茶葉進行加工的同行出廠的茶葉,大量檢測出農殘和重金屬嚴重超標以後,找記者進行曝光,很快,就干倒、吞併了許多同行。”
“後來,為了拉攏茶葉經銷商,我們爺爺別出心裁,在茶山下蓋了一個很小,但十分雅緻的度假莊園,在裏面養了很多梅花鹿和馬。當時,附近幾個省,只有那裏能現場殺鹿,做全鹿宴,稱得上搞出了特色。茶葉經銷商們都追求吃山珍海味,也都有滋補身體的需求,新鮮的鹿肉就是最典型的山珍海味,鹿血和鹿茸也是最有名的補品。他們為了吃真的鹿肉,喝新鮮的真鹿血進補,都很願意呼朋喚友經常去我們家,和我們爺爺交朋友,被我們爺爺免費熱情招待,吃好喝好后,再被贈送切好片的真鹿茸,拿回家泡酒補身體。做佛跳牆最有名的閩菜大廚,也在我們家。最齊全的野生海鮮,也只有去我們家才能吃到!不知不覺,我們家那個小莊園,就成了實際上的茶葉總商會和茶葉交易中心。新茶的價格,從領養我的前一年起,都是在安溪我們家的那個小庄園裏定的。”
“就像海瀾之家的核心文化,從來都不是男裝本身,而是馬。它耗費巨資建了全球最豪華的馬場,創造了許多關於馬的吉尼斯紀錄,以馬場為平台,大打馬這張王牌,看似不務正業,實則卻高明到了極點。商界大佬絕大多數是男人,是男人都或多或少喜愛名馬,只有海瀾之家總部的馬場收集的來自世界各地的各種名馬最齊全,但凡想看馬,可不都會首選去那裏參觀?海瀾之家的老闆盡地主之誼,熱情接待他們這些極有社會地位的人,不就理所當然地交好了他們,有了友誼?海瀾之家的馬場,就是海瀾之家的老闆和其它富豪交往做生意的平台。另闢蹊徑,輕易打通了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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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了和她搞好關係,聽她說話本來就格外認真,當時點頭表示受教,說:“哦!”一定很呆萌。
她可能挺滿意我很乖巧,是一個合格的傾聽者,很有心情接着講述,說:“時不時就有人開車來我們家,臭寶出門亂跑,可不就很危險!好在,不久,我們就回徐州他老家住了。那邊的別墅小區入住率很低,車自然也就很少。甚至,一年到頭,都沒有車從我們家門口路過,因為,我們家那一溜別墅就住我們一家人。我至今都想不通,人口外流那麼嚴重的城市,為什麼要建那麼多別墅?很多別墅賣不出去,只能當普通民房出租給餐館老闆做員工宿舍,居然還有地產商繼續建……”
我可以為她的話作證,我跟阿卿去過徐州,見識過天黑后不少別墅區的燈光,我也有這樣的疑問。
那時,我暗自又琢磨這件事好一會,還是沒想明白。
好在我不說話,很像我還在認真聽她講,她不知道我在開小差。
我回過神來,又聽她已經說:“那天,家裏新買了一個石英鐘,誰也沒想到它下午六點整報時,播放的是兒歌‘世上只有媽媽好’,那天的動畫片又正好晚點好幾分鐘,沒有東西吸引我的注意力,也沒有很響的動畫片的片頭曲蓋過它的聲音,我聽着它,心裏特別難過。我沉默了好一會,和臭寶說,我其實不是他親姐姐,我有親爸、親媽的,只是,他們都去世了……”
“我剛到我們在安溪的家時,有不少來做客的人向服務員打聽我的來歷,服務員總會和人小聲地說我是領養來的。我都裝作沒聽到。但臭寶總會立馬跑去和他們說‘不是的!我姐姐就是我媽生的!’我也隨他去,自己走開,去別的地方等他回來。人當然都要立馬改口。可在我們回徐州他老家的前一天,一個知情的經銷商偏偏問臭寶,他尿床,我不尿床,是不是?臭寶很坦蕩地點頭說:是的!這麼問了好幾個問題以後,人說,你看,你們倆這麼不一樣,怎麼可能是一個媽生的?臭寶就認可了。”
“所以,再聽我那麼說,他一點都不驚訝。他默默地搬小凳子去夠牆上的石英鐘,他那時那麼小,當然夠不着,最後,是用玩具砸下來的。砸下來以後,他立馬把電池摳了下來,不准它再惹我傷心。”
“他用小手緊握着電池回來,說他家就是我家,還撂下狠話,如果,我不把他家當成自己家,他就不吃飯!”
“我心裏感動一秒后,就想他其實絕不會少吃一口飯,所以,突然冷淡地說:好啦,我們看動畫片吧!”
“那天晚飯特別豐盛,沒想到,他明明饞得像小狗,低着頭都饞哭了,還時不時流口水,卻真的可以忍住不吃,因為,我沒答應他!我們媽媽和奶奶問他,他並沒有出賣我,而是說他想吃,可肚子撐得慌……”
“於是,我們媽媽和奶奶都認為,他是積食不消化!”
徐小姐幽幽地笑道:“我小時候和別的小孩不一樣,我很沉得住氣,還格外冷,自我目睹父親被人虐殺以後,我的冷就與日俱增。另外,我還很壞!我剛進孤兒院,就經常趁保育員不注意,倒掉同齡小朋友的飯菜,一個很冷的眼神,就可以叫他們害怕至極,不敢告我的狀。他們如果立刻要哭,我照樣可以用眼神威懾他們,叫他們決計不敢哭,不管有多少眼淚,都給我憋着。”
“那個孤兒院呀,是按年齡分班住宿、上課、吃飯的。我記得我在的那個班叫小葵花班,教室還不如你這個卧室大,只有十來個小孩。飯點時,保育員也要吃飯,給我們打完飯菜,就會去吃,不然就涼了!吃的和我們的一樣。只是她們必須很快吃完,好回來巡視有沒有人浪費飯菜,問誰沒吃飽。巡視到被我欺負的小朋友的飯碗是空的,飯菜都倒在了旁邊的垃圾桶里,無一例外都會誤認為是他們挑食、不想吃,自己倒掉的。被我欺負的同齡人不敢解釋,最後只敢哭,看起來完全是被保育員批評哭的。”
“沒幾天,他們就全都很怕我!我不動筷子,給他們每人十個膽子,也沒人敢先動。”
“本來呢,臭寶他是我新的家人,是又小又可愛的弟弟,我是不會欺負他的。但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言而不行的人!不管臭寶是誰,給我來這一套,我都要修理他、治改他。有我在,他將來如果說了大丈夫當如是,或者他可以取而代之,他就必須,也一定可以做到!他是不是言而不行,得看過才知道。他吃過我們媽媽喂的消食片后,肯定會更餓。我們那時都年幼,睡一張小床。”
“我記得很清楚,他因為餓,一直趴着咽口水,很晚才睡着。第二天早上,他還能忍住不吃飯,更加倔強地看我。一葉知秋,三歲看老!有些人的倔,你不用試太久,就能看出來!我從小就有這個本事。”
“我和他對視了好一會,他眼都不眨,還伸手搖我的袖子,想要我答應。我鄭重地和他說:‘我答應了!從此,對你天下第一好!比對親弟弟還好!’他高興壞了,呵呵笑個不停,很魔幻。”
我忍不住再次側臉看她的表情,月光不亮,也能看清她滿臉幸福的神采。
我還看到她幸福地抿了抿唇,接着,蜜一樣的言語,又一次像是清泉石上流,從她的紅唇中飄逸出來,比德芙巧克力還要絲滑。
她陶醉在回憶里,分明不需要我做出反應,我那時十分識趣,就安安靜靜地傾聽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