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塵埃落定1
陳家最近不大太平,或者可以說是非常不太平。
陳爸那天在接陳起回家的路上,考慮着要找風水大師來給自家看看,去去晦氣。尤其在當天晚上他還因為管教兒子的問題跟陳媽大吵一架后,他就越發覺得自己最近走背字運,事事不順事事倒霉,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人了。
陳家並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也沒啥地位,考慮到最近家中的經濟狀況,陳爸花錢也不敢太多。出了名的大師胡一鳴、陳冠宇等等人他是都不敢去請教的,托朋友去打聽,揣着所剩不多的錢找到了一個名叫章非文的風水師身上。
他朋友告訴他,這位章大師水平相當高,不太出名也只是因為是位女士,而風水先生多是男性,這行業性別歧視比較重,所以好多富貴人家才不喜歡用她去看風水。
陳爸將信將疑得去了,詫異得發現這位風水師不僅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頂頂漂亮的女人。她看起來三十歲出頭的模樣,無論何時臉上都掛着和煦的笑容,臉上畫著淡妝,清新得一塌糊塗。
陳爸看到她就愣了好長時間,心頭微動,恍若找到了曾經初戀的感覺。倒是章非文對他淡淡的,幫他算了算,很公式化得把話說完,就讓他走了。
風水師不管是真有幾手還是騙吃騙喝的,最起碼眼睛得看得清楚明白,章非文一眼就看出來陳爸不是一個有錢人,而且懼妻,絕不是個有本事的人,連說起話來都畏畏縮縮的。
她不想在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簡單說了幾句,卻見陳爸眼睛黏在自己身上不捨得走——這種眼神她見多了,章非文微微一笑,秉承着一貫的廣撒網多撈魚的精神,在陳爸臨走時加了一句:“我看您這面相,青眉虎鼻,又是招風耳,想必陳先生桃花運一向都很旺盛。”
這句話仿若是一種暗示,陳爸眼睛一亮,腳下生根一般更捨不得走了,卻見章非文已經擺出了送客的架勢,只能一步三回頭挪了出去。
從那天起,陳爸三天一登門五天一拜訪,想起來就時不時往章非文辦公的小樓繞一圈,每次見面當然不可能空着手去,像這樣的風水師見一次面都得交一次錢。
不過因為章非文名氣不大,收的錢也不多,陳爸手頭還是有點積蓄的,短時間內倒是不愁沒錢見心上人,就是兩人面對面說幾句不咸不淡的話,他都是十分樂意的。
章非文非常擅長把握男人的心理,對陳爸的態度忽冷忽熱的,就跟拿胡蘿蔔誘拐蠢驢一樣吊著他,說些似是而非的話。
有一次交談完畢,陳爸出門前,她還專門捧着心口,露出自怨自艾的神色來:“說句不怕陳先生笑話的話,我在這裏坐着,也是身不由己。其實我名字‘非文’二字是這樣寫的——”
她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粉紅色的小卡片來,用筆在上面寫下“菲雯”,遞給陳爸,嘆息道:“只可惜這行性別歧視太嚴重了,許多人得知我是個女性,就都不來了,不得已才改了個中性的名字。”
陳媽名字叫“牡丹”,給女兒起名叫“桃花”,都是大俗的名字,陳爸接過那張卡片,想着眼前的清麗美人半個月前說自己命犯桃花,呵呵笑道:“您放心,酒香不怕巷子深,我見過這麼多風水師,覺得您算得最准呢!”最好桃花運這條快點實現。
陳媽當年能跟陳爸在一塊,憑的也不是容貌靚麗,更何況如今都生了六個孩子,身材早就變形了,看起來就是近半百的尋常婦人。
章菲雯跟陳媽根本就是兩個極端,不僅生得嫵媚多姿,連說話聲音都柔柔軟軟的,陳爸每見到她都忍不住跟陳媽做對比,越比心中越不平衡。
等到他拿着那張寫了名字的粉紅卡片出來,忍不住湊到鼻尖一嗅,上面還帶着美人香,弄得陳爸整個人都飄飄然了。
這樣的女人才叫女人,牡丹那根本就是夜叉。陳爸一想到家中那個母老虎,都感覺到腦仁生疼,這幾天兩人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
陳媽自己找不到新工作,再加上幾個兒子事情也都不順,女兒成天就會縮到屋子裏哭,她有氣無處發,就常常摁着陳爸罵一通。
沒有哪個男人喜歡聽自己老婆罵“飯桶”“窩囊廢”,陳爸想着自己忍了她幾十年,憑什麼到老了還得受這種氣,有時忍不住也就頂回去,兩人時有吵架。
陳爸自覺對陳媽的耐心已經徹底用光了,越發把跟章菲雯見面之處當做自己的世外桃源,回到家后的態度也越發不耐煩了。
這天他懷揣着卡片喜滋滋得回到家,還沒有開門,站在家門口找鑰匙,卻聽到裏面隱隱傳來陳媽的吼聲。
陳爸頓住腳歪頭仔細聽了聽,大略聽出來似乎是剛放學回來的陳桃花不小心把家裏擺着一個花瓶給打破了,引來了陳媽的一通責怪。
陳媽的罵聲中還夾雜了陳桃花的啜泣聲,弄得陳媽都不耐煩得抬高了嗓門喊了一句:“你除了哭究竟還會幹什麼?!”
陳爸聽到了這裏,心中厭煩到了極點,想着當初明明就是陳媽要死要活生下這個女兒的,而且生下來還當寶貝一樣供着——要不是陳媽自己溺愛女兒還帶着起承轉合他們都把陳桃花捧在手心裏,這個女兒哪裏會像現在這樣丁點本事都沒有?
這樣一想,他的思維就跟着跑偏了——最近陳家的儲蓄存款下降得很多,還不就是因為家裏人口太多,坐吃山空嗎?
陳爸並沒有自責沒本事找不到好工作云云,反而覺得一切的根源就在於陳媽當年生了那麼多兒子還不滿足,非要支撐着再生一個女兒出來。要不是陳媽莫名其妙的堅持,現在家裏也不會有這麼多吃乾飯的人來花他的錢了。
想到這裏,陳爸不禁有點發愁,每次見到章菲雯需要付的見面費雖然不算很多,但是零零散散加起來也是一筆很大的開銷了,再這麼坐吃山空下去,着實不是一個好辦法。
他有心找點工作來做,但是又看不上在工地里搬磚做體力活,想找高檔次一點的工作卻又沒有那個本事。陳爸橫豎是不想回家聽她們母女吵架了,想想從家中似乎沒有聽到陳起的聲音。
——想想也是,這個大兒子一向都是家裏除了陳媽最關心桃花的人了,要是陳起還在家中,恐怕多多少少會幫着桃花說上幾句話才對。
陳爸一時間不知道要去哪裏好,想着扭頭去找章菲雯,卻又想起這個時間點人家已經下班回家了。他猶豫躊躇了半晌,最終還是掏出手機來給陳起打電話,想問問他現在在哪裏。
電話接連打了三次才有人接聽,陳起在那頭大着舌頭問道:“誰啊?”
陳爸一聽就知道大兒子這明顯是喝醉了,皺皺眉,倒也沒有立刻罵他,反而問道:“起,你現在在哪裏呢?”
陳起頓了頓才反應過來這個聲音是自己親爹的,神志不清呵呵笑道:“我啊,我在清宿酒吧呢。”
這酒吧名陳爸聽說過,正好是在他以前上班的路上,每天都能看到兩次。既然兒子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在喝酒,陳爸心道這倒是正好,口中道:“好,那我去找你。”
現在還沒到七點鐘呢,陳起就已經喝醉了,這明顯是心裏面憋着事兒不痛快,陳爸覺得自己也憋着事兒呢,正好跟陳起相互倒倒苦水。
他興緻勃勃跑去了酒吧,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處看到了陳起,十分自覺得走了過去,拍拍陳起的肩膀:“起,怎麼了?”
陳起一臉沉重得搖了搖頭:“為什麼那麼多電視台都不肯接受我呢?難道是我不夠優秀嗎——這怎麼可能,我從小到大都是最出色的那一個!”
陳爸一聽,有點着急,緊挨着他坐了下來:“你怎麼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工作啊?這都過了半個月了!”他們可就指着陳起抓緊賺錢養家呢。
陳起一聽,帶着點委屈得抱怨道:“難道這怪我啊?我倒是想找個好工作,可是也不看看人家要不要我?!”
這半個月以來他帶着簡歷跑遍了台北各大電視台,一開始招聘方倒是還挺和顏悅色的,先是看看他的簡歷,絕大多數人都露出點滿意的神色來。
陳起一看,心中大喜過往,他就知道美玉是不會被埋沒的,自己的簡歷中乾貨這樣多,也不怕找不到好工作。
不過招聘也不是看過簡歷就完了的,人家還得問問他家庭背景情況。這個陳起也沒法瞞,含糊得說了自己父母俱在,有四個弟弟一個妹妹。
這種配備就算是大家庭了,台灣這麼多孩子的人家也不多,陳起的名字也並不常見。
在電視台干工作的那都是耳聰目明之人,小道消息在他們之間傳得最溜了。陳家也算是經常遭八卦的人了,畢竟不僅他們自家鬧,還鬧到了台大校園裏面。
這些電視台有一部分跟李澤棟有牽扯,心道李先生不喜的人最好不要招惹,再說這家人本身就不是個省事的,因而找借口拒絕了他。
另一部分電台倒是不用買李澤棟的帳,但是想到最近鬧得很大的案件,被抓起來的那個不就是陳家二兒子嗎?呵呵,涉黑成員家屬他們可不敢要,被掀出來底對他們電視台影響不好,新聞人是很看重名聲的,陳起就不大合適了。
還有一家的倒是挺誠心的,沒被前面兩條給嚇到,問了問陳起要求的薪資條件。偏偏陳起對自己所視甚高,再三強調自己差一點就進入了頂尖一線電視台工作的事情。
陳起差一點就達成所願了,總是不自覺拿小電視台來跟一線電視台對比,覺得自己要在這種小地方待簡直就是美玉蒙塵,浪費了自己這個好人才。
跟一線比起來,小電視台的資源確實差了一大截,他想彌補自己的損失,自然就提出了更高的薪資條件,弄得招聘人被一個應屆畢業生的條件給震懵了。
一個一點經驗都沒有專業也不對口的年輕人一張嘴就敢開出這樣的條件來,招聘人在心底呵呵了兩聲,一臉真摯誠懇道:“你要求三年內成為最起碼三個節目的主持人,這個我們實在是不敢保證,有時候我們開節目總數加起來也不到三個呢。”
陳起聽后十分失落,他還沉浸在自己當初要是順利進了一線,肯定不出三年就能去播報晚間新聞成為最頂尖的新聞人的夢想中呢,一時間就沒有再開口,臉上也帶出來一點不屑了。
再沒見過你這種還沒進公司呢就先看不起我們的人了,招聘人一看,心中更加不喜了,看來這個年輕人是自視太高了,連自己真正幾斤幾兩都弄不清楚。
這樣的人他們才不要呢,真招進來也不能使得順手,來找工作的年輕人這麼多,肯吃苦下力的人有的是,難道就真的差這麼一個嗎?招聘人也不耐煩了,直接客客氣氣請他離開,回頭還拿這個當笑話跟同事講了一中午。
這還是今天剛發生的事情,陳起大受打擊,懷揣着懷才不遇的悲憤,跑到酒吧來借酒消愁。
他把事情跟陳爸一說,繼續抱怨道:“本來好好的,他們問了問我家庭成員后就不對勁兒了,一定是承的事情鬧得太大,成了盡人皆知的大笑話了,才害得我連一份像樣的工作都找不到!”
陳爸想起來這幾天街坊鄰居們見到他那帶着古怪的神色,也深感陳承做得太過分了,什麼不學竟然學人家去吸毒,這樣的兒子生下來還不如不生呢。
他嘆息道:“事情也不見得真就這麼糟糕了,電視台的人都是做這種工作的,消息靈通知道得也多一些,大不了你另外換一份工作,不一定非要干這個啊?”
陳爸對自己水評如何倒是有點數,指望自己發筆大財賺錢養家是不科學的。本來幾個兒子都是他和妻子的驕傲,誰料到他們兩人離開才幾年時間,家裏就變成這樣了。
陳合在監獄,陳承在戒毒所,這兩個人是徹底指望不上了,陳轉還在上學也不可能立刻幫助家裏,小女兒更是才上國中,唯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陳起這個大兒子了。
陳起仰頭灌了一杯啤酒,憤憤道:“我想要當新聞人上電視想了好幾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本來我就想要填新聞傳播專業的,只可惜高考分數差了那麼一點被調劑到別的專業去了!我學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專業浪費了四年時間就已經夠委屈了,現在連工作都不能自己選了嗎?!”
陳爸趕忙安慰他道:“起,你別急,沒事兒的,大不了你先找個工作幹着,等這段時間過去,餘波小下來,再重新去電視台投簡歷唄?”
陳起一想起來台北那麼多家電視台總部竟然沒有一家慧眼識珠看中他就覺得心寒,聽了陳爸的話更加煩躁了——他可不想幾個月後再腆着臉上門坐人家冷板凳去了。
不過想是這麼想,他好面子,自然不肯照實說自己失敗一次就不想再試第二次了,轉而換了一個話題:“我工作不工作的倒是好說,就是承——他不是被帶走了還被當典型嗎,這事兒在我們學校都傳遍了,不少人都認出來屏幕上一閃而過的那個人是他了……”
陳爸要了一瓶啤酒打開,自己灌了一口,追問道:“然後呢?”
“校方肯定不幹啊,已經討論着要開除他的學籍了。”陳起悶悶說道,心中一陣后怕。
雖然說是跟他沒有太大牽扯,但是陳承跟妓-女過夜時是他給打的電話叫人的,賓館房間也是用他的身份證登記的。
——鑒於警方說他這屬於縱容他人做不道德行為,校方也給了他一個記大過處分。據說本來想要殺一儆百重判成留校察看的,幸虧陳起前面三年在學校的表現還不錯,校方酌情減輕了處分等級。
不過警告處分之上就沒有學位證書了,陳起掏腰包給自己的系主任送了大禮,托他上下打點關係,才算是過了這一關。
陳起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后怕,幸好也是自己到了大三大四找工作實習階段了,要是還跟大一大二時天天跟同學一塊上課下課,這種大八卦爆出來,他不知道得被人戳多長時間的脊梁骨了。
不用被人指指點點,多少對他算是一個安慰吧。陳起想到這裏,才感覺到鬱悶稍稍減輕了幾分。
陳爸卻聽得一愣,嘆了口氣,舉着啤酒瓶子卻沒有喝:“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們?”雖然早就想到了陳承學校那邊得有表示,但是他也沒料到校方的反應會這麼快。
陳起條件反射似的厭煩皺眉:“你還說呢,我倒是想跟你們說,可是一回到家,除了聽你們吵架就是聽你們吵架,我是一刻都不想呆下去了,早早躲出來最起碼耳根子清靜!”
這句話簡直就說到陳爸心窩子裏去了,他也很厭煩最近家中的氣氛,連忙接話道:“對啊,就是這樣啊!都怪你媽,弄得一個家都不像家了!好好的一家人開開心心過日子多好啊!”
陳爸說到這裏,神情恍惚了一下,想到跟章菲雯交談時,那位眉宇間籠着輕紗般哀愁的女子深情款款說的“家是人心靈的港灣,是我們前進的加油站”。
——要是他當初娶得是這樣一位知書達理的溫柔妻子,生上一群乖巧可愛的小孩子,那家才像是一個家呢!陳爸覺得心頭痒痒的,忍不住把手伸到褲兜口袋裏,摸了摸幾個小時前章菲雯塞給他的那張粉紅色卡片。
陳起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也跟着一臉愁苦得嘆氣,最後只能一伸瓶子:“不說這些喪氣話了,來,我們乾杯!”
————————————————————————————————————————
兩個人喝到將近凌晨才東倒西歪、相互扶持着往家走,走在街上時還叫嚷着“一醉解千愁”“我們要自由”之類的話。
不論是陳爸還是陳起,都感覺今天十分的痛快,仿若集聚了多時的愁悶都煙消雲散了,兩人盡釋前嫌,頗有點知己的感覺,陳爸都差點憋不住把章菲雯的事情給說出來。
不過想想家中那隻永遠都暴躁不安的母老虎,再想想陳起從小到大都是陳媽的爪牙,萬一真說了這小子再賣了自己,聯想到陳媽有可能的反應,陳爸是真有點膽寒,因而最終還是把到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
兩人喝高了的high狀態在轉過一條街看到陳家通明的燈火的下一秒就宣告終結了。陳爸不知道旁邊跟自己勾肩搭背的陳起是怎麼想的,反正他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來了。
兩個人都沒有想到陳媽會徹夜不睡一直等着他們,在陳家一直都是各人自掃門前雪的狀態,誰困了就自顧自去睡覺,不用管其他人如何。
雖說今天沒有回來吃晚飯的事兒他們都沒有給陳媽打電話通知,但是最近因為家中成員常常輪番吵架,不打電話通知倒也是常態了。
本來偷偷溜進去一覺睡到大天亮,這事兒就當沒發生過就算了,沒成想陳媽今天竟然有這樣的閒情逸緻,會等他們一直等到一點多。
兩個人都有些發懵,磨磨蹭蹭走到家門口,還沒想好應該怎麼應對呢,早在他們隔了幾條街的時候就聽到發酒瘋大喊聲的陳媽就已經打開門瞪着他們了。
陳爸沒敢出聲,陳起沒敢說話。
陳媽的臉色陰沉得都能夠滴水了,近乎惡狠狠道:“你們去哪裏瘋去了?”
陳起一個勁兒推陳爸,陳爸咬了咬牙上前道:“我和起出去喝了點酒散心……”因着心虛,他有意識想要轉移話題,“你怎麼今天等着我們?”可千萬別是自己跟菲雯的事情東窗事發了才好……
陳媽冷笑道:“承他不就是在外面混得多了,沒人管他,才落到如今這個下場的嗎?我再不看着你們點,誰知道還能發生什麼事呢?”
陳爸一聽,更加心虛了,咳嗽了一聲,擠出一個笑臉來:“沒事兒,一點事情都沒有呢——我跟起兩個人在一塊,能有什麼事情呢?”
“這可都說不準。”陳媽狐疑得看了他一眼。
雖然她現在身體圓滾得、且脾氣暴烈得找不到一點女性特徵,但是她也是一個女人,總有身為女人的第六感——陳媽總覺得陳爸這幾天怪怪的,讓她心中感覺特別沒譜。
陳爸還想乾笑着說上兩句“你別胡思亂想了”,冷不丁看到上前走了幾步的陳媽,見對方朝着自己吸了吸鼻子,不覺嚇了一大跳,跳起來道:“你幹什麼?!”
喝酒喝多了還是有好處的,陳媽沒有從他的身上聞到香水味,心中一松,本來都覺得八成是自己疑神疑鬼神經過敏了,但是看陳爸反應這樣大,卻又發覺不對了。
要不是心裏有鬼,怎麼會直接跳起來還一個勁兒往後躲?再見他一手死死捂住口袋,陳媽面色一沉,扯着陳爸摁住,兩手往他口袋裏掏,一摸之下就覺得不對,把那張硬硬的卡片抽-出來一看。
——不論是粉紅的底色還是上面清俊的字體乃至是“菲雯”二字,都表示這是一個女子的物件。
陳媽勃然色變,再看陳爸仿若被割了舌頭一樣的表現,怒火“騰”地一聲就燒起來了,劈手一巴掌就扇了過去。
陳爸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左臉火辣辣的疼,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到陳媽破口大罵道:“你這個挨千刀該死的畜生!我為你生兒育女二十年,你就這麼對我?!”
現在是凌晨一點多,冷不丁街道上傳來這樣中氣十足的叫喊聲,附近好幾戶人家隔了幾分鐘都亮起了燈。
陳爸根本沒法做出有效的應對,就被陳媽噼里啪啦照準臉上扇連環巴掌,挨了將近十下才一把捏住陳媽的手腕,吼道:“你發什麼神經?!”
“你還有臉說?!”陳媽揚了揚手中的卡片,團成一團拚死命往地上丟,還踩了好幾腳,“你這不知道是剛從哪裏的狐狸精那裏回來!這個點了才進家門!”
陳爸心道這要是真跟章菲雯一直相處到現在那真是太好了,指着身後愣住的陳起道:“我就是跟兒子喝酒去了,不信你問起!”
陳起也是看愣了,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冷不丁見戰火會蔓延到自己身上,張張嘴巴略顯尷尬道:“啊,對啊,我跟爸爸今天晚上喝了一晚上的酒……”
他一邊說一邊在心中叫苦,陳起是真不想攙和進父母的爭鬥中,費力不討好不說,還容易惹得一身腥。
果然,在他話音落下后,陳媽已經自覺把他歸類為自己的敵人了,滿帶敵意地瞪了他一眼,沉聲道:“你連給自己弟弟叫□□的事情都做得出來,我可不信你的話!”
陳起幾乎可以聽見身後一家房門輕輕打開的聲音,恐怕是這家住戶在自家房子裏聽八卦聽得不夠清楚,特意開門想要不漏過任何細節的。
他登時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是陳起給陳承叫妓-女的事情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也就自家家人和得到警方通知的校方知道,想不到此時被陳媽這樣直白得說了出來。陳起只覺得他寧願也被陳媽來回扇上十幾次,也好過這件事情被這樣說出來。
陳爸等了半天,不見陳起反駁,再看兒子臉頰通紅額頭青筋暴起,心中敏銳發覺這是一個找同盟的好機會,指着陳媽道:“你不要胡說八道,我和起說的都是實話,不信你就去清宿酒吧問問,那裏的服務員幫我們端了一晚上的酒!”
陳媽指着地上那團被弄得爛乎乎的硬紙:“哦,那這個就是酒吧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給你的了?”
陳爸因為自覺自己底氣不足,前面被她打了也就打了,然而聽到這句話卻一瞬間就火了,抬高了聲音尖叫道:“你敢罵她是不三不四的女人?!你才是不三不四的女人!”
他說完后也不管不顧了,見陳媽氣得都渾身哆嗦了,陳爸心中也升起來一股狠勁兒,抬手重重一推她,頭也不迴轉身跑了。
陳家宅子裏的陳轉和陳桃花早被外面的動靜給鬧起來了,毫不誇張的說,兩個人都給嚇傻了,站在門口也沒敢上前來。
直到此時,陳媽一時不查被陳爸拽着摔倒在地上,兩人才急急忙忙衝上前來,陳桃花尖聲叫道:“媽!”便已經泣不成聲。
還是陳轉在此時靠得住,彎腰把陳媽給扶了起來,見她手上都擦破了,連忙掏出乾淨手絹來給她擦手。
幸好陳媽也是沒想到陳爸竟然有膽子跟她動手,整個人都有點發怔,才讓陳轉比較順利得幫她簡單處理了傷口。
光安撫好陳媽也不管用,眼見陳爸瘋狗一樣嘶嚎着跑遠了,陳轉深秋中急出了一頭的汗,對着陳起喊道:“起哥,你愣着幹什麼,還不快點把爸爸追回來?”
陳起仍然被之前陳媽那句話給打擊得不輕,臉上忽陰忽陽的變換着,半天才對着一個勁兒咒罵著陳爸的陳媽道:“爸爸有一句話說得真是太對了,就因為你,這個家變得根本就不像一個家了!”
丟下這麼一句話,他帶着自己被踩得粉碎的自尊心和臉面,扭頭學陳爸也跑走了。
一邊跑,陳起還一邊在心中咒罵著,陳媽真太不是個東西了,沒見過這樣敗壞自己兒子名聲的,就這句“叫□□”的話喊出來,他以後也抬不起頭來做人了。
陳轉被這一系列的事情搞得目瞪口呆,陳爸竟然悄無聲息在外面有了一個相好就已經讓他覺得很難接受了,陳起的反應也完全出乎他的預料。
陳媽被陳起的反應刺激得不輕,一邊罵著,眼淚就一邊滾了下來,張張嘴巴卻連話都說不出來,用力捏住旁邊哭着的陳桃花的手,抽抽噎噎艱難道:“你們快去,去給我查查那個叫‘菲雯’的女人是個什麼東西!”
陳媽樣貌平平,但是性格潑辣大膽,也挺有男生緣的。她二十多年前在三四個圍着自己打轉獻殷勤的男生中選中了陳爸,就是看中他老師好拿捏,嫁到陳家後事事都能夠由自己做主。
沒想到再老實的男人都有偷-腥的一天,再逆來順受的兒子都有反過頭來罵自己的一天,陳媽心中恨得要死,更兼感受到了周遭房屋中偷偷摸-摸看過來的目光,丟了男人又丟了臉。
她掙扎着爬了起來,瞪視着惶惶的陳轉和哭個不停的陳桃花:“嚎什麼,快跟我進屋去!”
史雲同樣也被亂了起來,聽到外面的吵鬧聲告一段落了,在心頭長長舒了一口氣——嗯,還是不跟餘一那孩子說了,他都跟小朗準備好要出去散心了,說了這種糟心事,恐怕兩個孩子出去玩都玩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