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最信賴的敵人
艾米莉亞會害怕？
怎麼可能？
那個勇者就算單挑魔王時也顯得泰然自若、無所畏懼，而現在竟然害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多虧了凱恩的悉心治療，黑魔法——靈魂引爆留給勇者的虛弱早已消失，皮肉傷也基本癒合，只有左肩的撕裂傷依舊令人擔心。安潔莉娜說的沒錯，凱恩的確很厲害，只要他說沒問題，就一定沒問題。
只是……
那時候，凱恩的話只說一半兒就被安潔莉娜打斷了。他沒說出來的後半句話才是重點。
他可以治好艾米莉亞的傷，這沒問題，但是至於其他的……
神秘的黑魔法，威力無窮的九階禁咒，為了抵擋這兩次致命的攻擊，艾米莉亞透支了自己全部的聖靈氣，硬生生扛了過來，但不幸遭受反噬，差點命喪黃泉。
凱恩雖然保住了艾米莉亞的命，卻沒能保住她的力量。她的聖靈氣消耗一空，體內空空如野，再找不到一點兒聖靈氣。
就好像是蓄水池，在排水的同時，也在緩慢的儲水。排水量越大，消耗就越快，下一次儲水的時間自然也會跟着延遲。
水池空了，慢慢等水蓄滿就行。可要是池子爆炸了該怎麼辦呢？
一旦排量過大，超出了臨界點，蓄水池不堪重負就會炸裂，最後導致池子再也沒辦法儲水了。
艾米莉亞現在的狀況，就好像是炸裂的蓄水池，再也不能靠時間的累計一點點積攢聖靈氣了。
這些都是愛德華昨天晚上從凱恩那兒偷聽到的，凱恩似乎並不想讓艾米莉亞知道，只悄悄告訴了安潔莉娜。
安潔莉娜早上頂着滿是血絲的大眼睛慌慌張張跑出了門。得知這個不幸的消息，作為勇者好友的她，想必一定很難受吧。
如果說愛德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史上最弱魔王，那現在的艾米莉亞則可以稱得上是連小孩子都打不過的史上最弱勇士。
“只是——艾米莉亞，我們合作吧。”
愛德華不再欺負艾米莉亞，拿開咸豬手默默等待艾米莉亞的答覆。
“你……在威脅我嗎？”艾米莉亞迎着愛德華的目光，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就算她的肩膀正因為劇烈的疼痛和恐懼而不停的顫抖。
“威脅？我可是個好人，不，好魔王，從來都不威脅別人哦。”
“……”
“幹嘛用那種眼神看着我，為什麼你老是對我抱有惡意呢？明明我什麼壞事兒都沒做過啊。”
“我是勇者……”
“對，你是勇者，而我是魔王。”愛德華掰着手指盤算起來，“所以呢？說到底，究竟為什麼人類和魔族要爭鬥啊？魔族永遠都不會走出無盡之森，人類也沒法走進去，這樣一來，大家相安無事，安心過曰子不就好了。”
“……”
“人類都認為魔族是十惡不赦的怪物，是必須要消滅的敵人，可是，中央城裏這麼多人，究竟有多少人真的見過魔族？魔族到底長什麼樣？魔族到底和人類有什麼區別？有多少人能回答我？”
“……”
“話說回來，到底誰規定勇者一定要與魔王為敵呢？我不是指什麼狗屁信仰，而是作為一個人。你，究竟為什麼要與我為敵？”
“作為一個人？”
艾米莉亞看着愛德華銀白似雪的頭髮陷入了獃滯。
眼前的場景漸漸模糊，構成世界的七彩顏色開始分崩離析，它們在空中紛飛，然後重組，最後演繹出一場鮮為人知的美景。
艾米莉亞好像回到了七年前那個下着雪的夜晚，那個她幾乎快要忘記的夜晚。
那個夜晚被人們稱為，紅薔薇之夜。
那天晚上，一位與艾米莉亞有着相仿容貌的女人將她抱在懷裏。她們就好像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黑髮，紅瞳，略顯消瘦的臉龐俊俏無比，帥氣逼人。
如果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也許那個女人比艾米莉亞更加成熟，她比艾米莉亞多了一點溫柔，少了一份倔強。
殘破不堪的房間裏，坐在牆角喘着粗氣的那個女人依然那麼優雅和美麗。她身上的鎧甲破爛不堪，大片血跡染紅了她的內衣，也灑在她的腳邊，宛如一朵朵盛開的紅色薔薇花，凄美動人。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在艾米莉亞的耳邊低聲呢喃，想要做最後的囑咐。可艾米莉亞卻置若罔聞，哇哇的大哭着。
然後，她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在最美的一刻定格，成為永遠。
那笑容彷彿能融化人心，。
“吶，魔王，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對我說過這句話——作為一個人。呵呵。”
艾米莉亞嘴角微微上揚，好像在笑。
“是嘛？那個人一定和我一樣，是個好人。”愛德華說。
“那個人，後來死了。”
“呃……”
跟勇者一起這麼久，愛德華還從來沒聽過艾米莉亞講冷笑話，看她平靜的說出“後來死了”幾個字，真是別有一番風味。
“所以，我們合作吧，艾米莉亞。”愛德華把話題引回正軌。
“……”
“還是不相信我嗎？看來你不清楚自己的立場啊。”愛德華撓了撓頭，一副胸有成竹的口氣。
愛德華之所以這麼自信，自然是有所依仗。
“就算我的聖靈氣全部消失，力量全無，也跟你沒有任何關係。”艾米莉亞露出了鄙夷的表情，彷彿看透了愛德華的心思。
“不愧是勇者，已經察覺到了嗎？”愛德華笑了笑。
“她們不說，可是，我的身體我最了解……”艾米莉亞捂住自己受傷的左肩，臉上寫滿了落寞。
到底艾米莉亞為什麼會害怕，也許答案就在這兒。
習慣了所向無敵的勇者，突然發現自己的力量竟然全都消失了，變得還不如一個普通人，會害怕是理所當然的吧？
這樣殘酷的現實，可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接受的。就算是沒心沒肺的愛德華，也用了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才堪堪接受自己失憶的事實。
從魔王堡蘇醒的那天，愛德華一個人衝著鏡子發了一上午的呆，腦子跟漿糊一樣，要不是夜突然衝進房間，天知道他還要多久才能清醒過來。
至於艾米莉亞……
“但這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魔王，你到底在圖謀什麼？”艾米莉亞倔強的盯着愛德華，寸步不讓。
“圖謀？喂，用詞不當啊。現在，我可是你唯一值得信任的人，哦不對，是唯一值得信任的魔。”
“你開什麼玩笑？”
艾米莉亞大聲的斥責着，彷彿一個被逼到絕路的人，只能無力的嘶吼。
“才不是玩笑哦。”愛德華突然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安潔莉娜並不知道實情吧？”
“……”
艾米莉亞一窒。
“看來我說對了。”
“那又怎樣？”
“為什麼不告訴她你在無盡之森被人埋伏了？為什麼不拜託她幫你找到兇手？為什麼不告訴她人類中出現了叛徒，有人在醞釀著一個巨大的陰謀？為什麼不向她全盤托出？”
“……”
艾米莉亞被說中痛楚，沉默不語。這一連串的問題，她沒法回答，也沒法反駁，因為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愛德華沒有繼續說下去。
現在的情況，其實艾米莉亞再清楚不過了。
她在無盡之森被埋伏，斷罪之翼全員下落不明。
這件事兒艾米莉亞從沒對任何人提起過，就連她的好朋友安潔莉娜也沒有。原因何在？也許是對友人的保護，也許是不信任，總之，艾米莉亞一定有她的理由。
這是個可怕的陰謀，敵人潛藏在暗處，隨時等待着獵物的出現，只要有一絲機會，他們就會將獵物拉進死亡的深淵。
艾米莉亞很清楚這一點。
所以，她選擇獨自承擔這一切，哪怕她現在力量全無，連一級戰士都算不上。
不得不說，這就是勇者的風格。
“艾米莉亞，你不覺得我們的處境很相像嗎？”愛德華悠閑的說著，“你現在跟我一樣，力量全無，只是個普通人罷了。我失去了記憶，根本算不上是魔王，而你被帝國宣告失蹤，不敢露面，根本算不上是勇者。我們同病相憐，不是嗎？”
“……”
“現在能幫你的人只有我。因為，只有我了解你所經歷過的一切。而且，我還是魔王，你根本不用擔心我會背叛你去投靠其他人。因為，他們比你更希望我死！除了你以外，我不相信任何人。他們，也不可能相信我。我，是你最值得信賴的敵人。”
“……”
“所以，我才是你最好的夥伴！我說錯了嗎？”
“因為你是魔王，所以不用擔心你會背叛我……”艾米莉亞反覆默念着這句話，然後露出了苦澀的笑容，“切，還真是諷刺呢。”
“也許吧。所以——”
她是勇者，是永遠都不會倒下的英雄。即使遭遇了無法想像的事件，她也不會輕言放棄。無論在何時何地，她紅寶石般的雙瞳都永遠閃耀着不屈的神光。
愛德華深信不疑，因為，那倔強的眼神愛德華曾見過無數次。
他伸出右手，試圖再次撫摸艾米莉亞的臉，妄想用五指繼續品嘗那如雪糕般冰涼、滑嫩的美味。
“——所以，艾米莉亞，我們合作吧。”
愛德華成竹在胸，他找不到艾米莉亞可能拒絕的理由。
但是，吭哧一口。
愛德華的紳士行為沒能得逞，手上反而多了兩排牙印兒。
“變態！”
惡狠狠的罵了一句，艾米莉亞頭也不回的跑掉了。
“哎，還是不行嗎？好像還差點什麼啊……”
愛德華輕輕揉着被咬過的手背，苦惱的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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