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憶症漫記
H市，醫院。
時值九月初。
室外的太陽依舊酷烈，但醫院裏面卻頗為涼爽。
聽着空調運作的嗡嗡聲，吳余看着面前鬢髮微霜的中年醫生，擔憂地問道：
“李醫生，我這情況嚴重嗎？”
“嗯…”
李志才拿着他的腦部CT結果端詳了半天，才緩緩開口道：
“沒什麼太大影響…”
吳余剛鬆了口氣，就聽他繼續說道：
“就是有些輕微的腦震蕩而已。”
“咳咳…嗚…咳咳！”吳余嗆得直咳嗽。
“李醫生，這也能叫沒什麼太大影響啊？”
都腦震蕩了啊！
“確實影響不大啊，”李醫生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最嚴重的情況，也就是近事遺忘，丟掉些許記憶而已。”
“甚至都不用治療，不要那麼忙碌，回家好好休息幾天，應該就能痊癒。”
“這…”
吳余還是有些不放心。
但對面的李醫生很篤定自己的診斷。
隨手寫了一副休養的藥方遞給吳余，說了一句：
“後面碰到病情變化，再來找我複診。”
便抬手送客了。
“下一位患者！”
……
從藥房拿完葯之後，吳余沒有直接離開醫院。
而是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心裏仍有些許擔憂。
“唉…也不知道這醫生靠不靠譜…”
今天周五，本該是上班當社畜的日子。
吳余本來也該如此。
但好死不死的，早高峰堵成那個樣子，他還能出車禍。
後車追尾全責，車主沒啥事兒，反倒是他自己腦門兒磕在方向盤上，淤青一大塊。
這下班是沒法上了。
吳余請了假，將車開去4s點維修，自己則頂着略有些昏沉的腦袋來醫院看病。
結果上上下下跑了一上午，就得出這麼個結果。
按理來說，得到無病診斷，是件好事。
但吳餘一點開心不起來。
因為他怕啊！
腦袋還昏着呢，萬一有啥藏得很深的後遺症呢？
可醫生都那麼說了，他也不能強迫人家一定看出什麼毛病來，只好作罷。
“先就這樣吧，後面再來找他。”
吳余掏出手機亮屏看了眼時間。
11：46。
還早。
他請的假是一整個上午。
算上中午休息的時間，一直到下午一點半之前，他都是自由的。
想到這裏，吳余情不自禁地躺倒在鐵椅子的靠背上。
冰涼的觸感穿透單薄的T恤，直達肌膚，舒服得讓他長出了口氣。
吳余已許久沒有這樣閑着了。
自畢業以來，他便加入了現在工作的這家名叫金騰的外貿公司。
那會兒公司草創，根本沒有人手，吳余這個應屆生還是老闆招的第一個員工。
因為人手緊缺，他入職以後不僅要做自己分內的運營工作。
還要現學現做，幫着聯繫採購，溝通業務，一個人拆成好幾個干。
經常是忙得一整天都閑不下來，甚至有時候晚上睡覺都會夢到工作的事情。
若是現在的吳余聽到這樣的工作，問都不會再問，轉頭就跑。
但沒奈何那會兒他剛出校門，缺錢得很，連押一付三的房租都快交不起。
只能勉強應下這樣昏天黑地的工作狀況。
就這樣，一直在這公司干到現在。
上班七年多，公司早已步入正軌，但各項事務仍舊沒有清晰的劃分。
吳余還是身兼各項重任，什麼都要管。
唯一的區別就是，從年初開始，他現在有了個運營總監的“名頭”，手下有很多小弟，幹活不用再親力親為。
可就算這樣，還是有無窮盡的工作壓在吳余肩膀上，每天依舊忙得不可開交。
要不是賬上每個月工資入賬帶來的那點幸福感，他早就撂挑子不幹了。
七年以來，吳余雖說不上生活幸福美滿。
但也有車有房，存款……存款倒沒多少。
以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狀態，其實也花不了多少錢，按理來說會有大筆存款才是。
但前兩年有事情花掉了一大筆錢，以至於他的消費水平大幅下降。
花掉了一大筆錢……
咦？是什麼事情來着？
吳余有些記不清楚了。
思索了會兒，沒得出結果。
他索性搖了搖頭，不再去多想。
算了，管他呢。
記都記不住，估摸也是什麼不重要的煩心事，忘掉最好。
“嗡嗡——”
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有電話來了。
應該是手底下那幫傢伙有事情找自己吧？
這群傢伙，還真是一點都離不得我。
心裏這樣想着，吳余眼睛都沒睜開，隨手劃在接聽鍵上，將手機湊近耳朵，便開口道：
“喂？”
“吳余！你他媽的是傻逼嗎？！不是說了讓你十一點半來接我去海韻閣嗎？！你他媽人呢？！”
“耽誤了我今天的應酬，你這傻逼擔得起嗎？！”
說話的是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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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仇恨的歇斯底里，對吳餘一頓咒罵。
那尖利的聲音讓吳余有些生理上的不適。
他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體，眉頭緊皺，拿過手機看了看，確認不是什麼騷擾電話以後，才開口反問道：
“你誰啊？我認識你嗎？”
似是沒想到他會這樣答覆。
電話那邊沉默了會兒，緊接着便是更加洶湧的喝罵：
“好你個吳余！長本事了啊！”
“竟然敢跟我這麼說話？！”
“我是韓紫怡！”
“要不是不好打車，你真以為老娘瞧得起你那輛破逼比亞迪嗎？！”
“我告訴你！限你半小時之內趕緊來接我！”
“不然後果自負！”
連珠炮似的罵完，又給吳餘下達了個“最後通牒”，電話那邊的女聲便掛了電話。
完全掛斷前，吳余隱約聽見那邊傳來一個手指重重敲打屏幕的聲音。
他幾乎可以想像到，對面那女人現在是有多憤怒。
可…吳余自己也茫然不解啊！
他根本就沒聽懂電話對面在說什麼！
他完全不記得自己答應過誰要去接人！
更不認得什麼叫“韓紫怡”的人！
吳余有心想問，偏偏電話對面張口就是動不動就是怒罵，根本沒有要好好溝通的意思。
這種憋悶的感覺，讓他心裏無名火噌噌往上冒，剛剛養出來的好心情直接消失無蹤。
難得有些空閑，躺着閉目養神一會兒，就碰到這種狗屁倒灶的事兒！
饒是吳余脾氣尚算溫和，也有些氣不過。
“不行！不能就這麼算了！”
吳余當即點開那個號碼直接撥了回去。
“對不起，您撥叫的用戶暫時無法接聽，請稍後再撥。”
吳餘一愣。
“媽的！竟然拒絕了？！”
他手指連連撥號，但無一例外的，都遭到了拒絕。
“我還不信了！”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吳余心中怒火無處宣洩，更加鬱悶。
直接與手機較勁起來。
一連又撥了十分多鐘。
在他打算要與自己和解時，電話那邊終於接通了。
說話的仍是那個女聲：“現在知道錯了？！晚…”
吳余聽得眼前一亮。
深吸口氣，也不理會電話那邊說的什麼，直接打斷怒罵道：
“你是不是腦殘啊？！”
“啊？大中午的不去吃飯午睡，打電話過來噴糞是吧？！”
“我真是草了，你是不是沒父沒母啊？”
“長這麼大就長成了你這沒開化的狗樣？！”
“我認識你嗎？！莫名其妙就打電話過來？！”
“打電話也就算了，人話不會說，就是一通狗叫？！”
“你要實在狂犬病犯了，自己去找個獸醫院治一治！別隨便學人打電話發瘋！”
“一天天啥事兒不做，就會過來找罵！”
“純他媽低能！”
發泄完心中所有不爽，吳余根本不給對方反擊的機會，直接掛電話拉黑一氣呵成。
放下手機，看着周圍人有些異樣的目光，他尷尬地笑了笑，連連拱手道歉。
“抱歉，抱歉。”
“情緒有些激動，打擾到大家了，實在不好意思。”
他放下手機，躺回長椅，長出了口氣。
頗有種便秘許久后突然通暢的爽快感覺。
這下舒服多了。
“罵得真好！”
突然有個清脆聲音開口贊道。
吳余怔了下，轉頭一看。
這才發現，身邊的另一個椅子上，不知何時已坐了個十八九歲的少女。
她身着一襲淺粉色的連衣裙，一頭烏黑長發未經束縛，隨意地披散在背上。
眉眼彎彎好似細月，鼻尖微微上翹，與櫻桃小嘴相得益彰，顯得既俏皮又可愛。
面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清秀而靈動，唯有臉色蒼白，讓她看起來有些病態。
可這僅有的不諧也算不上瑕疵，反而在其活潑的笑容襯托下，多了些令人憐愛的柔弱美感。
吳余看得有些愣神，好一會兒才甩甩腦袋，移開目光。
邊上的女孩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打量。
抱着手裏的袋子，仍是自顧自地說著：
“要我說，對面那女人就是賤！”
“你與她好好說話，她才不會聽！只有像剛才那樣，狠狠地罵她，讓她知道你的脾氣，她才不敢再裝模作樣！”
她拍了拍吳余的肩膀，語氣裏帶了些鼓勵：“剛才幹得不錯！再來幾回，你就能在她面前挺直腰桿生活了！”
“呃…謝謝。”
吳余嘴角抽了抽，下意識地側身躲掉這個她的手。
少女也不以為意。
手收回來又在自己腿上敲了敲，情緒迅速變化，苦惱地抱怨道：
“這醫院設計也太不人性化了。”
“看個病都要上跑下跑的，腿都差點跑斷掉。”
她垮着好看的小臉轉過頭來，嘟着嘴巴懇求道：
“能讓我靠下肩膀嗎，好累哦…”
吳余雖不算社恐，卻也很是受不了她這自來熟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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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身幅度更加拉大，人都快要離開屁股下的椅子。
然後才開口問道：“請問你是？”
“啊？”
聽到吳余的問題，女孩似乎聽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
嘴巴微張驚訝地盯着吳余，有些着急地喊道：
“我是你女朋友林夏啊！！！”
“你竟然連我也不認識了嗎？！”
吳余：？？？
搞什麼鬼？
剛才還說電話里那女人犯賤，你自己也來這一出？
什麼叫是我女朋友？
我認識你嗎就我女朋友？
雖然你長得確實好看，但也不能這樣自以為是地胡來吧？
他怪異地看了這自稱林夏的少女一眼，臉上滿是嫌棄。
“喂喂！”
林夏不爽了，明亮的眼眸瞪着吳余：
“我這麼美的女孩子，做你女朋友丟你份了嗎？！”
“少來！”吳余嫌棄擺手，“美什麼的不好說，但你現在這模樣真的很普信。”
今天遇上的怪事實在太多。
先是被追尾，看病又被說輕微腦震蕩，可能失憶。
之後又是莫名其妙的辱罵電話。
現在又來人說是自己女朋友！
電視劇都不帶這麼演的吧！
吳余嘴角抽了抽，懶得與她廢話。
直接開口問道：
“老實交代，你到底是什麼來頭？”
“為何要在這裏胡言亂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