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謝沉蝶
連綿霜雪,四日不絕。
衣衫僂爛的少年只剩最後一塊饅頭。
他猶豫片刻,將僅存的食物留給了自己的小狗。
他順了順小黃狗的毛,將它交給那位小姑娘。
“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它,它會一直陪着你。”少年說。
小姑娘抱着小狗愛不釋手,眼睛彎彎笑意盈盈,眼中像閃着星星。
“放心吧,我很喜歡它,我會照顧好它的。”
沈清宵路過這方幻境時,看到的便是小姑娘嬌憨可愛的模樣。
這樣的模樣,他見過。
在虞山時,蜃妖秦素將他們拉入陸九天執念所化的幻境中。
那時姬容變作孩童模樣,便是這個樣子。
甚至,眼前這個小姬容,比那時幻境中的年紀還要小。
沈清宵環顧周遭,這裏是……鐘山。
他與姬容剛進入無方城時,每日早出晚歸,便是到鐘山調查當年發生的一切。
所以鐘山是何模樣,他識得。
可是姬容身為鐘山儲君,不是成年之後才回到鐘山嗎?
外界都是這般傳聞,連鐘山史書也有記載。
為什麼,看起來六七歲的她,居然會在鐘山?
沈清宵本該去找李自寒的。
可他幾乎要把這蝴蝶城翻個底朝天都沒有找到李自寒。
別說是李自寒,還有阿容說過的夜山雪,跟班阿月,他統統連影子都沒見到。
這隻能說明,這些人要麼已經離開蝴蝶城,要麼被困在夢魘中,也就是尋常理解的,入了幻境。
所以他設法強闖了他人的夢魘,逐一破幻,便是為了尋找李自寒。
三千夢幻,有虛有實。
虛則是內向深處放大的執念和恐懼成為夢境,光怪陸離。
實則是入夢之人的記憶。
夢魘便是在真實記憶的基礎上構造出虛幻。
所以即便大夢一場,也有可查的真實所在,哪怕只有隻言片語。
沈清宵不確定這是不是姬容的夢境。但他還是停留下來。
少年回望了女孩抱着的小黃狗一眼,向著鐘山禁地走去。
在群山深處的朝明殿,據說供奉有上古大神的神位。
傳說鐘山一族是神族的後代,生來擁有長久的壽命。
死後不入輪迴,但會化作天上的星星。
阿爹阿娘就是這麼告訴他的。
可是村子裏的人壽命越來越短。
甚至有的人,活不到三十歲。
阿爹阿娘就是這樣的人。
他們老死了。在三十多歲的時候。
滿頭白髮,死前如同行將就木的老人。
他們死後,神官大祭司的人來了。
他們帶走了父母的屍體,也帶走了他。
他們把他關進密不透風的囚室,他死裏逃生跑出來。
一路上沿街乞討,還撿了條同樣無父無母的小黃狗。
但是大祭司的人一直在找他。
他屢次被他們發現蹤跡,被抓到,被打得半死,再養好精神逃出來。
這樣的折磨讓他快要麻木。
唯一幸運的是,每次逃出來,小黃都會在他見到它的地方等他。
可他很累。
他已經沒有力氣跑了。
他把小黃送給一位乞討時遇到的小姑娘。
小姑娘很喜歡小黃,一定會好好對待它的。
而他,要去禁地問問神明,這一切到底為什麼。
“等等——”
身後的小姑娘叫住了少年。
“那可是禁地。你要去做什麼?”小阿容問。
“不用你管。”少年倔強的聲音傳來,步履不停。
“那裏有吃人的妖怪,你會死的。”小阿容在他身後喊。
少年聞言嗤笑一聲,“那裏供奉的可是我們鐘山的大神,你敢說是妖怪?”
“大神?大神叫什麼名字?我從來沒聽說他的名字。神仙都有名字,只有妖怪才沒有名字。”小阿容說。
“噓——”少年上前捂住了小阿容的嘴。
“你不要命了,敢這麼說。”少年表情嚴肅,有着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冷峻。
“你都敢走進去喂妖怪,到底是誰不要命?”小阿容若無其事道。
少年想到什麼,突然神色警惕:“你告訴我,你說的妖怪,是誰告訴你的?”
小阿容想了想,略有些心虛道:“是我自己想到的。”
眼看大祭司的人追上來了。
少年顧不得那麼多,毅然入了禁地。
小阿容看到那些身穿聖服的人也很害怕,跟着少年闖入禁地。
沈清宵滿懷擔憂跟着姬容,心中祈願她安然無恙。
哪怕這是過去的事,早已是既定事實。
可他仍希望他的阿容少受些苦。
*
“誰關的我?自然是那個莫名其妙的瘋女人!”殷玄禮氣憤地幾乎要指天罵娘。
“不僅囚禁老子,還……”殷玄禮越說不下去,神色難堪,耳尖也泛起了紅。
想起被那瘋女人綁在床上日夜雲雨.交纏,殷玄禮覺得自己沒臉見人了。
可惜燈光昏暗,沒人注意到他羞恥的神色和發紅的耳朵。
姬容不關心殷玄禮遭遇了什麼,她只問:“你說的瘋女人是誰?”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還能有誰?!自然是這蝴蝶城的主人謝沉蝶!”
“……謝沉蝶是誰?沒聽過。”姬容道。
殷玄禮無奈,“東吳謝家聽說過嗎?”
東吳謝家。
姬容覺得有些耳熟。
“我原是……東吳謝家人。但不重要,我只是謝不離。”
東吳謝家,是謝不離的本家。
姬容心尖有些疼。
殷玄禮見姬容沉默,以為她不知道,便接著說道:“你之前那個情郎謝公子,就是她親兄長。”
姬容卻是一瞬茫然。
謝不離竟然有妹妹。
她自然不知道。
謝不離很少說他自己的事。
他說他從小在山中修行,與塵世隔絕。外面的世界如何,他並不關心。
“我才出去多久,阿禮倒是同旁人交談甚歡!”
一道陌生的女聲傳來。
她的聲音猶如一縷從黑暗深淵中飄出的幽風,帶着絲絲寒意和捉摸不透的詭異,輕柔似夢囈,帶着一種異樣的魅惑。
閣樓大門被推開。
冷夜之中,昏昏月下,高挑的身影玉立在夜色中。
深綠色的羅裙隨風飄搖,裙擺上綉着的黑色荊棘花紋好似夜色中蔓延出的藤蔓。
想來這便是那謝沉蝶。
她停在那裏不進不退,狹長的鳳眸緊緊地睨着殷玄禮,眸光幽冷,彷彿盯着獵物的毒蛇。
殷玄禮早已變了臉色,一臉抗拒和不耐,語氣沉靜:
“蝶娘,你莫誤會。他們是我的故友,只是偶然遇到……”
“偶然?”
謝沉蝶鳳眼微微上挑,濃密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顫動,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
姬容打量着謝沉蝶。
她面容白皙,細長的柳眉下,一雙狹長的鳳眼深邃而幽暗,眼尾微微上挑,暈染着一抹淡淡的緋紅。
張揚中透着孤冷。
像夜裏盛放的血紅色薔薇。冷艷孤高,難以觸及。
眉眼之間,似乎確實和謝不離有那麼兩分相似。
只不過精緻大氣的臉上卻透着一種不健康的蒼白,彷彿常年不見陽光。
察覺到姬容的視線,謝沉蝶回看向她。
她開口,聲音像是被毒藥浸泡過,甜蜜中透着致命的危險,嬌柔里夾雜着讓人毛骨悚然的陰森。
“嫂嫂,我等了你許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