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胭脂酒
“姬容,喝酒嗎?”
姬容回頭聞聲望去,只見屋頂之上紅衣似烈火,燒盡天邊雲。
“夜山雪。”姬容叫她的名字。
“胭脂酒。是我家祖上傳下來的名酒。”
夜山雪笑靨如花,順手丟下一壇酒,被姬容穩穩接住。
姬容看着手中的酒罈,勾唇一笑,躍上屋頂,坐在夜山雪身側。
“早知你要上來,我還把酒扔給你做什麼?萬一你沒接住,豈不是白白浪費老娘的好酒?”夜山雪嗔怪。
姬容冷笑,“誰讓你蠢。”
“你個醜女人,閉嘴吧。”夜山雪白了她一眼。
姬容喜歡這種熟悉的感覺。
像極了當時謝不離在的時候,她與夜山雪見面就掐,而謝不離和夜山雪那個跟班便會來拉架。
所以謝不離死後,姬容也喜歡和夜山雪待在一起。
似乎並沒有多麼喜歡夜山雪。
她只是自虐般讓自己不斷陷入熟悉的場景里,謝不離曾經會存在的場景里。
明明知道他已經死了。
明明只要一想起他就難過。
可他在的日子裏,算是她生命里,最難得的恣肆時光。
只是現在,她和夜山雪就算打起來,也不會有人來拉架。
謝不離死了。
而夜山雪那個跟班,後來也不見身影。
不知去哪裏了。
夜山雪自然不知姬容心裏在想什麼,她悶聲幹了一大口,仰頭看着頭頂的明月。
“我總覺得,魔界的月亮比人間的大。又大又亮,真好看。”夜山雪喃喃道。
對啊,這是魔界。
是姬容還在當魔君時候的魔界。
姬容隨着她的話仰頭望去,月明天高,除了冰冷的月光,便是一望無際的長夜。
“遙知是夜檀溪上,月照千峰為一人。”夜山雪吟着姬容兒時在學堂似乎聽過的詩,眼眶似有些濕潤。
略帶些水色的眼睛,如同掩映在流雲里的月光。
姬容承認,這個夜山雪,確實有些許姿色。
但她才不會說出來。
這得讓那魅魔多得意。
姬容才不樂見她得意。
只是她為什麼有些悲傷呢?
姬容當然也不打算把這個問題問出來。
這關她什麼事?顯得她多關心她。
只是下一刻,夜山雪便回答了姬容心中的疑惑。
夜山雪說,“你還記不記得阿月?”
“阿月?誰?”姬容表示不清楚。
夜山雪嗤笑。
“對啊,我還能指望你什麼呢?”她眼中的淚似乎馬上就要落下來,聲音酸澀又難過。
姬容有些茫然。
這是……怎麼了?
“我知道你從未把我真正放在心上,其實我也沒有。我只是太孤獨了,你知道嗎?我從小到大沒什麼朋友……第一次見面我就很討厭你。可是你這個人啊……讓人越是討厭越是想糾纏……”
夜山雪徹底放開了話匣子,如倒苦水一般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似乎有些前言不搭后語。
但是姬容大概聽明白了。
夜山雪是在抱怨姬容沒真正把她當朋友。
但她自己也說了,她也沒把她姬容放心上,只不過太孤獨了。
不過這種情況,一般會在她找到新歡后大有好轉。
那時候,夜山雪就沒空搭理姬容了。
“可是……這和阿月有什麼關係?”姬容問。
夜山雪原本在眼睛裏打轉的淚水終究是落下來。
“我就說你不在意我!”她哭訴着,“你連阿月是誰都不記得,我卻為你記着謝不離!”
其實謝不離死後,夜山雪幾乎沒敢在姬容面前提過她。
腦子正常的都不會總提那個叫人傷懷的人。
可惜這次說話沒過腦,亦或是報復,總之她說出來了。
可是說出來的那一刻便後悔了。夜山雪看向姬容,神色有些慌亂地抓着姬容的手。
“不是……我沒別的意思。對不起……對不起……”夜山雪咬着唇任憑淚落,眼睛就那樣噙着淚望向姬容。
姬容輕嘆一聲,她輕拍了拍夜山雪的手背,沒有說話。
她提到謝不離,姬容大概想起來了。
阿月,就是夜山雪當初那個跟班的名字。
那個常常在她倆吵的不可開交、打得難分難捨的時候,和謝不離一起拉架的人。
也不怪姬容記不住他的名字
他好像是個啞巴吧。
總之沒聽他說過一句話。
而且還一直戴着面具。
這樣的人的存在,對姬容來說,若是沒有威脅,那基本相當於不存在。
所以姬容很容易忽視了他,自然也記不清他的名字。
只不過現在記住了。
因為夜山雪望月嘆息,想着的,原來是阿月。
“阿月……他去哪裏了?”姬容問。
破天荒地,姬容竟然也開始打聽旁人的事。
雖然也許她並不感興趣,僅僅是因為對方是夜山雪。
“他啊……”夜山雪剛想用衣袖擦乾眼淚,便見姬容遞過來一方帕子。
夜山雪頓了頓,似乎有些詫異於姬容還有這樣體貼的一面。
“……謝謝。”她接過帕子。
“阿月,在兩百年就不告而別了。”她說。
“雪夜城一別,你我百年後才重見,可惜早已物是人非。你失去了謝公子,而我,沒了阿月。”她說。
姬容想拍拍她的背安撫她,緩緩抬起的手停頓了片刻,終究還是收了回去。
姬容只是覺得,她最好還是不要和這世上的人有什麼多餘的牽扯。
她沒什麼結識好友的興趣。
“可惡,我這麼狼狽的一面,都讓你這個死女人看到了……”情緒平復后的夜山雪忽然有些懊悔。
姬容輕笑,“你不是一直這麼丑嗎?丑和更丑,有什麼區別嗎?”
夜山雪拍了姬容肩膀一下,“閉嘴,你才丑!你最丑了!這麼丑還日日掛着笑,醜人就少作怪!”
姬容笑意更深。
那夜月色慘淡。
許是因為那胭脂酒。
姬容竟覺得魔界的月色確實有些看頭。
只是眼前人的身影漸漸模糊,姬容抓都抓不住。
眼前的景也模糊起來。
分明好像還在那裏,又好像是夢。
但姬容聽到了夜山雪的聲音。
“姬容,其實……有我這麼個朋友,也沒什麼不好吧?”她說。
“我在你心裏,也算得上重要吧?”她問。
姬容沒有回答。
“我死了,你難過嗎?”她又問。
難過嗎?
姬容不記得了。
重要嗎?
姬容只覺得這些幻境夢魘什麼的,實在無聊,凈問她些無關痛癢的問題。
“那你為什麼哭了?”
“那你的心,為什麼會疼呢?”
姬容強迫自己從夢魘中醒了過來。
她不想聽了。
天似乎要亮了。
沈清宵不在枕邊。
姬容猜測他大概給她做早飯去了。
夢魘城中靈氣稀少,又需要強大的靈力去和不知何時就會降臨的夢魘對抗,確實需要進食來補充體力。
姬容起身推開窗。
介於黑暗與黎明的天空,夜色尚未完全褪去,天邊掛着一抹淡淡的、近乎墨藍的餘暉,與即將破曉的蒼白交織在一起。
彷彿沉鬱的濃墨,裹挾着陰雲,即將被更遠處的光亮生生撕裂開來。
可是黎明之前,便不是黎明。
姬容望着灰青色的天,神容淡漠。
沈清宵推門而入,入目是她一身單衣,長發披散的背影。
那一襲素雅的衣裙,顏色淡得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只有微風拂過,衣擺輕輕搖曳時,才隱約可見其細膩的紋理。
這背影,如同深秋中最後一片落葉,孤零零地掛在枝頭,既堅韌又脆弱,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單冷寂。
窗外是茫茫的夜色與寂靜的山林,白日遲遲,鳥獸嘶鳴。
她煢然孑立,冷清得好似要與這夜色融為一體,又彷彿隨時都會乘風離去。
任誰都留不住。
沈清宵心中莫名慌亂,快走幾步從背後擁住她。
熟悉的溫暖從背後湧來,姬容勾唇一笑,想轉過身來和他說話,卻聽到他說:
“阿容,你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