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命，是你自己的！
踏影馱着展緣走到左天面前，展緣翻身下馬，腳下不穩，一個踉蹌跌坐到地上，他搖了搖頭，翻掌取出了一小壺酒，淺淺喝了一口，向左天道：“我不想羞辱你，只是想問你，你為何要尋死？”
左天痛苦地閉上眼睛，咬牙道：“天鎩已毀了，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何意義？”
展緣心中微驚，沒想到左天竟是兵道中的一個異類，已將生命融入了自己的兵刃，他皺皺眉，故意輕聲問道：“兵刃毀了，活着便沒有意義，天鎩對你竟如此重要麼？”
“你不懂，你永遠不懂天鎩對我的意義！”左天受到了刺激，歇斯底里，“他是我師尊當年親手為我鑄造的第一柄，也是最後一柄劍！”
展緣心中一動，咳嗽一聲，問道：“為何？”
左天此刻彷彿忘記了周遭，陷入回憶中，他語氣低沉，娓娓道：“我是個孤兒，是師尊將我撿回，並撫養我長大，教導我修行。雖然他脾氣很怪，時常對我惡言惡語，拳腳相加，但我知道他心中是疼我的，只是恨鐵不成鋼。我長大后，有一天他對我說，要親手替我鑄造一柄魔兵，之後，他便四處為收集材料，並且找到了傳說中的煉獄血池，在那開爐鑄劍。誰曾想，劍成之ri，天鎩便遭到天忌，被五雷轟頂，幾近崩潰……”左天面sè變得痛苦異常，緊緊咬住最初，流出血來，“師尊大叫一聲‘天意’，便大笑着燃燒全身jing血，緊握住天鎩，以身祭劍，投入……投入了那煉獄血池！”
展緣悚然一驚，看着左天沉默不語。
左天留下眼淚，痛苦至極繼續道：“後來我才知道，師尊壽元已盡，也早就料到天鎩出世會有此一劫，故而才捨棄自身，以生命為代價，與血池相融，將天鎩的魔威恢復至一半！也因為如此，我每次殺人後，天鎩都會自動將死去之人的天魂拘出，祭煉入劍身，以恢復其魔威！”
展緣皺眉點頭，頓時恍然大悟，知道了為什麼天鎩劍身中只有天魂，而不見另外兩魂七魄的緣由，他低聲道：“原來，這便是天鎩名字的由來和隱含的秘密。”
左天大吼一聲，道：“殺了我，師尊留給我的天鎩已毀，我無顏苟活在這世間，快殺了我！”
展緣皺眉道：“你很想死？”
左天道：“我不死，活着有何意義？你這個孬種，有本事給我個痛快！”
展緣不動怒，只是嘆息道：“你以為，你死後便是解脫了么？你如若死去，可對得起你師尊對你殷切的期望么？”
左天愣了愣，身軀一震搖晃，隨即大喝道：“住口，你不配提我師尊，你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懂！”
展緣頷首嘆道：“是，我什麼都不懂，但我知道苟延殘喘的活着，也要比死去更幸福。我知道，你師尊如果在天有靈，必定不想看到你這幅模樣，他定會想你好好活着。”他頓了頓，喝了一口就，繼續低聲道：“他鑄劍給你，甚至不惜以身殉劍，是讓你好好活着，保護好自己，將生命延續下去，而不是讓你將劍當作你的生命，劍亡人便亡！”
左天心中震動，如同當頭棒喝，旋然清醒，他睜開眼睛看着展緣，靜靜思索他的話，久久不言。
他的思緒似乎穿越了時空，回到了孩提時代，感受師尊那冰冷麵容下，隱藏的一顆殷殷關切之心。他甚至瞬間便回憶起，師尊曾手把手教他練劍，一絲不苟替他解答修行上的疑惑，為他講千年來江湖中的恩怨情仇時，看似冰冷無情的雙眼中那微不可查的期望目光，甚至於義無反顧狂笑着融入煉獄血池時，那難以磨滅的雄偉英姿……
“難道，師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為了我這個永不爭氣的廢人？他期望的不是我能成為人中之龍鳳，只是希望我能有自保自力，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么？”左天死死咬着嘴唇，鮮血長流，在心中默默道，他感覺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在心中瀰漫，痛入骨髓，令他幾乎窒息。
“這世上有誰想死呢？這世間哪怕再令人絕望，能苟延殘喘的活着也是一種幸福。”展緣的話，不知不覺間竟浮現在他腦海中，驅之不去。
“既然這世上有那麼多痛苦之人還苟延殘喘的活着，我雖然生活在血腥的煉獄，但至少我還能活着，還能呼吸，享受一切，那我還有什麼資格，輕言放棄生命呢？”左天頓悟，眼中重新恢復了光彩，他在心中默默道：“師尊，對不起，徒兒辜負了您的期望，意yu了此殘生，徒兒……知錯了！”
他深深吸氣，忽然對展緣沉聲道：“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為什麼不殺了我？”
展緣輕輕一笑，反問道：“我為什麼要殺你？”
左天心中一震，皺眉道：“因為我要殺你。”
展緣苦澀笑道：“因為你要殺我，我便要殺你？曾經，我也如你這般想過，但到最後我發現自己錯了。這世上沒人能代表一切，沒有人能輕易剝奪一個人生存的權利，不管是誰！”
左天問道：“以德報怨？”
展緣神sè微變，眼神滿是痛苦，搖頭黯然道：“不，我手上也曾沾滿鮮血，怎配談以德報怨？這是一位長輩多年前叮囑我，後來卻被我遺忘的話。”展緣低下頭，沉默后，真氣灌入指尖，向左天的身體彈指shè出幾道真氣，而後道：“如果這位長輩說的話，當年我曾牢牢記住，也許，我就不會陷入苦海中……算了，你走吧。”
左天面sè大變，掙扎着起身，冷視展緣，不發一言，他想不通為什麼展緣不殺他，還放他離去！他咬牙道：“你放我走，不殺我？難道你看不起我，我不配你殺？”
展緣深吸一口氣，喟然長嘆道：“不，我的手已沾滿鮮血，那些血漬已風乾，我不想再染上……現在的我只想活着，好好的活着，哪怕不為過去贖罪。”
左天楞了愣，聽出展緣語氣中的苦澀，若有所思，他艱難一把奪過展緣手中的酒，緩緩起身，仰天痛飲一口，然後在展緣詫異的眼神中將酒壺扔開，轉過身，不發一言，步履蹣跚朝遠方行去，口中重重承諾道：“我的命，是你的，你可以隨時取走。”
展緣笑了笑，道：“你的命，是你自己的。”
左天腳步一頓，並未轉身，繼續向前行進，語氣說不出是冷漠還是其他，道：“我說過的話，絕不收回……”他抬起頭，深吸一口氣，看了一眼即將沉落的夕陽，彷彿輕輕呢喃道：“謝謝。”
餘暉默默，如血灑落，左天蹣跚的身影，漸漸消失展緣的視線，消失在遠方。
展緣眺望夕陽，神情有着說不出的愜意，他輕輕笑了笑，喃喃道：“你的命，還是你的，後會有期。”
彷彿展緣的話在朝遠方飄蕩，彷彿左天聽到了展緣的話，遠方彷彿傳來一聲冷哼，在踏影耳邊徘徊。它緩緩抬頭，眺望遠方身影消失的地方，眼珠轉了轉，好像有着幾分笑意。
展緣回過神，身體的劇痛令他眉頭緊皺，疼得齜牙咧嘴，他艱難起身，翻身上馬，趴在踏影背上，輕聲道：“此刻我身受重傷，想走也走不成了，踏影……我們回天涯鎮吧。”他自嘲笑了笑，繼續道：“雖然這樣子回去，可能會被眾人圍攻，不過至少在那還能找到藥物調養，停留養傷，順便……查出向大牛“下毒”的兇手。”
踏影馬尾甩了甩，彷彿贊同地點點頭，緩緩轉過身，認準方向便漫不經心，朝天涯鎮的方向一顛一跛行去。
夕陽下，天涯道恢復了寂靜，但滿目的瘡痍還是記錄了曾發生的過往煙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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