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約會(一)
“哎喲!師父,疼…”
孫建伍捂着腦門,咧着嘴看着老張頭。
老張頭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包“大生產”。抽出了一根,叼在嘴上,又隨手遞給了孫建伍。
孫建伍嬉皮笑臉地接過煙,在口袋翻出火柴,划著,給自己師父點上煙。
老張頭抿了兩口煙香,不緊不慢的道:
“那劉文光在廠里有人替他說話,他就能無法無天。你呢?剛來單位幾天,還是生瓜蛋子一個。其中的利害關係,我就是說,你也不懂。我就是想告訴你,別給自己找麻煩。”
孫建伍心裏明白師父說話的意思,自己剛分配廠子沒幾天。要人脈沒人脈,要群眾基礎沒有群眾基礎。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以後自己盡量不要招惹他劉文光就是了。
打架的事兒,沒幾天在化肥廠新鮮勁兒也就過去了。
孫建伍這幾天都忙着廠先進個人的事兒。作為廠先進個人的獲得者,要在全廠大會上,做三分鐘的事迹報告宣講。宣講的發言稿,要事先在廠宣傳辦閱批。
寫材料,真是難為透了孫建伍。
他寫的稿子,一次次拿到廠宣辦審核,一次次駁回。無論怎麼改,就是不符合廠宣辦的要求。
按他們的意思,就是孫建伍寫得過於籠統,不能吸引眼球。
要說自己筆頭上有幾兩墨水,孫建伍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在部隊裏,所有材料、報告都是由指導員執筆,他就是負責訓練。沒有人幫忙,讓他寫出自己工作上,有哪些可歌可泣的事來,那好比是老太太走鋼絲,豬八戒綉鴛鴦枕頭——要了他親命了。
這天,孫建伍又一次沮喪地從廠宣辦出來。他寫的東西,不出所料的,又被廠宣辦溫主任狠狠地批了一頓。
甚至就連廠宣辦的大姐,都說孫建伍幹活倒是賣力,就是對待先進個人評比態度不端正。
手裏拿着溫主任所謂的廢紙一堆,孫建伍低着頭,心裏盤算着,如何去按溫主任的意思去改稿子的思路。
“孫大哥?”
“嗯!…?”
耳聽有人叫自己名字,孫建伍轉身回頭看了一眼。
就看見柳春梅和另外一個女工友,向他快步走來。
柳春梅今天穿得很漂亮。
腳上穿着奶白色的皮鞋,一身粉色的連衣裙,紅色髮帶映襯她的臉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
“你好,春梅同志。”
“真是你啊,孫大哥。上次的事兒,沒想到給你添了那麼多的麻煩,我心裏真是過意不去,想着找機會感謝你,可是一直車間忙着產品化驗…”
沒等柳春梅說完,孫建伍笑笑,就打斷了她的話。
“什麼感謝不感謝的,你別往心裏去。劉文光現在還找你麻煩嗎?”
“不了,你揍了他一頓,再加上,我們科主任也去找了他們車間領導,估計他現在不敢了。”
“哦,那就好。有什麼事需要我,你就去鍋爐房找我,打個電話也行,我一準兒到。”
“呵呵,行!哎,孫大哥,看你這情緒不高,你這是怎麼了?”
說到這裏,孫建伍也沒隱瞞。就把自己寫的發言稿,幾次被廠宣傳辦退回重寫的事,說給了柳春梅。
柳春梅聽完,讓孫建伍把稿子拿給她。剛看了幾段,柳春梅和旁邊的女工友就笑得前仰後合。
“哈哈,孫大哥,你這寫的什麼啊?怪不得溫主任不收,人家讓你寫的是讓你如何宣傳自己,你可倒好,竹筒倒豆子,這稿子像流水賬一樣。”
孫建伍難為情地摸了摸後腦勺,不好意思尷尬地笑着。
“孫哥,這稿子交給我吧。我給你改改,改好我給你送去。”柳春梅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和孫建伍說道。
“那多麻煩你,我還是自己改吧。”
“怎麼?信不過我?”
“不是…可是……”
孫建伍巴不得有人能替自己,把這燙手山芋趕緊接走。可真要是麻煩人家柳春梅,自己心裏就覺得過意不去。
兩個人忸怩了半天,還是柳春梅旁邊的同事提議。孫建伍的稿子,由柳春梅來改。前提是要是稿子通過了廠宣辦的審核,他就得安排柳春梅吃頓飯。孫建伍一聽表示同意,爽快的答應了下來。
一晃兩天過去,柳春梅還真把稿子改好了。
當孫建伍拿到手裏一看,心裏不由得讚歎這個漂亮的小姑娘。
本來平平無奇的一份彙報材料,愣是讓她寫得有血有肉,其中幾個高潮部分,更是讓人感覺心潮澎湃,熱血上涌。更難得的是柳春梅的寫作的手法,讓人感覺不到絲毫做作。反而讓原本呆板的一些工作細節,通過文字的表達,變得色彩豐富了起來。
孫建伍把稿子送到廠宣辦,這回溫主任看過以後,伸出了大拇疙瘩,直誇他改得好。並讓他快點背下來,爭取在廠大會上能脫稿演講。
這話一出口,本來樂呵呵的孫建伍,彷彿又聽到了一聲悶雷。
“溫主任,這些材料都寫了,我站在台上照着念,不就得了嗎?怎麼還要背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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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孫建伍那一臉苦瓜相,溫主任拍了拍他肩膀。
“小子,讓你背,你就背。剛來幾天就憑個先進,你不得好好的,在全廠幹部職工面前露個臉?”
說完,溫主任端起印着“生產標兵”的白茶缸。壓了口茶水,放下茶缸,吐了一口嘴裏的碎茶葉沫,隨後拿起報紙自顧自地看了起來。
從廠宣傳辦出來,孫建伍又像個霜打的茄子似的,走道兒都耷拉頭,彷彿他那腦袋能有十斤沉一樣。
一路上嘴裏念念叨叨,嘀嘀咕咕地,背着柳春梅給他寫的稿子。
可怎麼背就是記不住。
怨天怨地,怨自己,非要當什麼廠先進!
這筆賬誰也不怨,要怪就怪那該死的溫主任!
他在心裏不知道問候了多少次溫主任的母親大人。
不知不覺地就回到了鍋爐房。
“張大爺,你年輕的時候真得是勞動模範啊?現在看您又慈祥又和藹,和照片里年輕的時候真不一樣啊!”
屋裏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聽着聲音很年輕,不像是食堂的劉姐。
“傻丫頭,那時候身子硬朗,長的也俊,幹什麼都起勁兒。現在你大爺我都多大歲數了?還能再年輕了嗎?哈哈……”
孫建伍在門外聽得想笑,自己這師傅,真是嘴上沒個站崗放哨的,還長的俊?這算不算是老王賣瓜,自賣自誇?
推開門,就在鍋爐房裏拉着一條長繩子,上面滿滿地掛着剛洗完的衣服,仔細一看,呦,這不是我的襯衫和工作服嗎?
剛想問師傅,就見柳春梅端着滿滿一臉盆的肥皂水,走了出來。
兩個人一見面,都是一愣。
“孫大哥,你回來了……”
“春梅同志,你怎麼來了?”
兩個人一瞬間都是脫口而出。
“小柳啊,你把水放那兒,等小伍子回來,我讓他倒…”
老張頭邊說話,邊從裏屋,晃晃悠悠地走出來。
一看兩人都杵在那兒,乾笑了兩聲。
“你倆這是演話劇呢?都杵那兒幹啥?伍子,你去幫着把小柳姑娘,手裏的水倒了。這一上午,這孩子沒幹別的,竟給你洗衣服了。”
“哦!”
孫建伍這才反應過來,一把接過柳春梅手裏的臉盆。快步走出了屋子,把水潑在院子裏。
回屋放下臉盆,問起柳春梅才知道。原來柳春梅今天來,是想問問,她幫孫建伍改的稿子,在廠宣辦通過了沒。
當她來到鍋爐房,就看見老張頭一個人在幹活,問了張師傅,張師傅說孫建伍去廠宣辦了,要過一會兒才回來。
本來柳春梅是想走的,當她看見水池裏泡的衣服。
問了張師傅,知道是孫建伍的,就想幫着孫建伍把衣服洗了。張師傅看着姑娘忙裏忙外的,也陪着她聊天,一來二去,這一老一少,嘮的也算開心熱鬧。
看着繩子上的衣服,孫建伍心裏既是甜蜜也是尷尬。
他不好意思地說道:
“春梅同志,你看你來就來,怎麼還把我臟衣服都洗了?”
柳春梅倒是很大方。
“孫大哥,洗幾個衣服怎麼了?我今天休息,閑着無聊,就想過來看看我給你改的稿子通過了沒有。”
“過了,過了,溫主任還誇呢,說這次的稿子有深度。我還想着怎麼謝謝你呢”
老張頭看着這兩人,心裏這個樂。
自己這徒弟也真是榆木腦袋,一根筋。這麼好的姑娘,整個廠里多少小年輕惦記。可是人家姑娘,偏偏誰都不搭理,一腦門子地往這鍋爐房鑽。這層意思,是個傻子都能看出來。
老頭一拍孫建伍後腦勺,說道:
“你不是說,要安排人家小柳吃飯嗎?還愣着幹嗎?”
“師父,下午鍋爐要加水,我還得看着呢。”
“顯你能了是不?今兒,放你半天假。你和小柳去街里吃頓飯,看看電影,交流交流。”
“哎呀!張大爺,你看你說的…”
柳春梅沒等聽完,那小臉瞬間就紅到了耳朵根。
她轉過身,背對着孫建伍和老張頭……
傍晚后吉通縣,天邊那絢麗多彩的紅霞,還沒完全散盡。悶熱的天空,不時飛過幾隻燕子。這歡喜的燕群,忽是伏地爭鬥,忽是拔地而起,直衝雲霄。
街道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有忙着上夜班的,有忙着下班的,有三五成群,坐在樹下聊天的,有推着板車,賣着日雜海貨的。有放學不回家,還在外面嬉笑打鬧的。
孫建武請柳春梅吃了一頓正宗的吉通驢肉火燒。
兩個人從國營飯店出來。趁着落日的餘暉,在大街上一邊慢走,一邊聊天。
從柳春梅口中,孫建伍才知道,這姑娘老家是黑龍江的,在家是獨生子。她的父母都是吃皇糧的政府公務員。
柳春梅學習成績很好,在學校里也是實打實的優秀骨幹,本來她的父母都希望她大學畢業后,能夠回到身邊。可是她非要趁着年輕,自己出去闖闖。於是聽從了組織召喚,被分配到了吉通縣新華化肥廠。
柳春梅對孫建伍也挺感興趣,一路上不停地問着他,在部隊和老山前線的事兒。
孫建伍和她說了挺多部隊裏面的趣聞。
但是關於南疆的戰鬥,他倒是提得很少,倒不是孫建伍有意藏着掖着,只是那段痛苦回憶,是他心裏永遠的傷疤。
兩個人邊走邊聊,來到了吉通縣的工人文化宮。
文化宮門前,聚集了不少年輕的男女。看着大家一臉的興奮勁兒,嘰嘰喳喳的,和人一打聽,原來今天文化宮放映的是《紅高粱》,男主角姜文,女主角好像叫什麼鞏俐,都是當下最紅的大牌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