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朱墟有白樓
朱虛白樓,當世傳奇之地。
大漢自光武中興之後,門閥世家林立,宦官、外戚、後宮相繼執政,來往交錯,而陷皇權於分崩離析。如同經學上,前赴後繼的古文經學家發起對今文經學桎梏的衝擊,皇權失落的事情總有人想要去挽救,這些人就是士人。而反擊這些士人的重要事件就是經歷兩次的“黨錮”。
“黨錮”,令多少人望而生畏的可怕禁錮,李膺、范滂等一代又一代名士前赴後繼毫無畏懼,死了一批,自然又會有一批人,只有寥寥數人能夠看穿:黨錮,不過是一場戲;消錮,不過是另一場戲。
參與其中的所有人,都只是棋子,執棋的人,從來都沒有露面。
許劭和許靖的會面,讓所有人都明白:想找出執子的人,必須先找到看穿棋局的人。
旁觀者清,能看穿棋局的人,只能是局外的人。
許劭說是水鏡先生司馬徽。不外乎是這個答案。司馬徽在黨錮來臨前脫離潁川藏書閣,使潁川幾大門閥陷入內鬥,紛紛脫離黨錮的漩渦中心,雖然或多或少的門生弟子受到牽連,連陳寔、荀爽這樣的門閥家主也未必能置身事外,唯獨司馬徽一直獨善其身。若是這等眼光也能說是“巧合”,這久負盛名的潁川第一人物未免太好運氣。
只是這位司馬水鏡,已然不在潁川了。如果找不到南方的司馬徽,那麼僅剩下的便是北方的管寧。
青州北海,朱虛白樓,白衣隱鶴——管寧管幼安。
離了譙縣,孫原仍要前往北海,同時請許褚率領許家門客保護射堅、袁渙、石韜等眾多掾屬前往魏郡,給華歆、張承他們帶去潁川等各郡的消息。許定考慮再三,便幫了這個忙,和許家幾位長輩商議了一下,遣了六十個精幹的漢子保護幾人,如此一來,孫原身邊除了心然、林紫夜、李怡萱三女之外,便只有郭嘉、邴原等寥寥數人了。
“你再不去魏郡,不怕出事么?”
郭嘉看看一身輕鬆的孫原,頗為不解:“雖然你先後派了兩批人去魏郡,嘉卻不覺得華子魚能壓得住他們。”
華歆此時若是在隊伍里,聽了這話只怕要哀嘆三聲,一身名望如他,竟被一後生小輩如此看不起,不如找塊豆腐撞一撞。
邴原素來與華歆交厚,此刻便跟在孫原身邊,聽了郭嘉的說笑,笑了笑道:“子魚雖說低調了些,不過這一群小輩還是壓得住的,公子又沒有給許靖指手畫腳的權力。”
“嘉又怎會怕許靖指手畫腳,這個人多半是要沉默寡言、當個‘死人’的。”郭嘉搖了搖頭,笑了笑,道:“嘉擔心的——是華歆想壓張鼎一頭。”
邴原頗感驚訝,張鼎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屯長,帶着一百人保護孫原赴任,又怎麼會和華歆衝突起來?
袁渙等人已然不在在左右,幾個人一路上半個字都不敢多說,郭嘉的智謀實在高深,他若說話,這幾個人實在不敢接話,只得聽着。原來還有射援、桓范欺生,素來口無遮攔,若是還在,必是還想着看邴原的笑話,只不過此時已經身在前往魏郡的路上了。
孫原聽着兩個人說話,笑道:“子魚先生不會如此罷?”
“他還不知道張鼎的身份,那很難說。”郭嘉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彷彿魏郡的局勢並非危局。
“就算他不知,張伯盛也當知曉其中關竅。”孫原微微一笑,“天子給我的人,當有這等見識。”
不遠處,一座高樓巍然獨立,足有十丈之高,這等高樓,已不亞於尋常大郡城牆。
遙望此樓,便是潁川豪門出身的荀攸也不禁感嘆道:“好一座白樓,名不虛傳。”
“此樓有名。”邴原笑道,“高潔清雅,純正安和,幼安的這座樓,便喚作‘聽雪’。”
“聽雪樓”。
管寧管幼安,北海第一的人物,也是青州第一的人物,聽雪白樓,名震千里。
高樓上,一襲白衣若雪,高冠長衫,手撫素琴,一對劍眉英氣勃發。
“習習谷風,以陰以雨。
之子于歸,遠送於野。
何彼蒼天,不得其所。
逍遙九州,無所定處。
世人暗蔽,不知賢者。
年紀逝邁,一身將老。
傷不逢時,寄蘭作操。”
白衣男子撫琴而歌,一曲《幽蘭操》清亮洒脫,悠勁綿長。
荀攸一見那男子容顏,登時心中一震,原以為孫宇那般已是絕代容顏,不料這白樓主人更是神采俊顏,宛如謫仙。
郭嘉催騎幾步,遠眺高樓,輕輕搖頭道:“歌辭本古直,孔子之悲憤也。只是這歌聲之中,倒有幾分莊子逍遙之意思。”
馬車中李怡萱悄然掀開帘子,笑道:“想不到郭君於樂府之道亦有所悟,妾身更有幾分尊敬了。”
郭嘉不禁啞然,看了看身邊的孫原,卻見後者面帶微笑,輕輕點頭,頗有些竊喜的意味。他卻不知道二女於樂律之道上的天賦,隨即便聽到天籟之聲清脆悅耳,自身後馬車中幽幽傳來: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採而佩,於蘭何傷。
今天之旋,其曷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
雪霜貿貿,薺麥之茂。子如不傷,我不爾覯。
薺麥之茂,薺麥之有。君子之傷,君子之守。”
郭嘉心中一動,聲如亘古歌謠,穿越時光而來,直入心間,竟是隱約間與《幽蘭操》相合和,便是曲調樂律也有照應融合。難怪孫原方才那般神情,李怡萱於樂律之道竟然已到了聽音辨識、脫口而出的地步。
琴音戛然而止,那白衣男子緩緩起身,一雙星目朗朗,微微側臉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