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熟悉的無語感
二皇子離京的日子定下了,慶元帝攜諸臣相送,規格盛大。
謝霆淵穿着玄色織金的長袍跪在慶元帝面前:“兒臣此去楚國,不知何時歸京,不能在父皇膝下盡孝,父皇為國事操勞,也要好生保重自己的身體,母妃她,還望父皇費心。”
慶元帝低頭看着這個自己親眼看着長大的少年,如今被逼孤身遠去他國,危險重重,心底驟然酸澀:“朕明白,你孤身入楚,也要好好珍重,你母妃那裏,有朕跟小三在,你放心。”
謝霆淵聽到他哽咽的的聲音,順着他攙扶的動作起身,眼眶發紅。
“二弟,此次入楚本該孤這個兄長去,只是孤身為大周儲君,不能以身犯險,動搖民心,才不得已讓二弟你代孤前去。二弟,你放心,蘇美人那裏,孤也會多加照看的。”
立在皇帝左側的太子瞧着眼前兩人的父子情深,溫和開口。
謝昭見他們一個個都開口寬慰,也不好不說,只得跟在太子後面道:“是,二皇兄你放心,我也一樣。”
謝霆淵最厭惡的就是太子,哪怕太子從來沒有故意為難過他,甚至待他溫和寬厚,他也依舊憎惡。
此刻,他要遠離故國,遠離父皇與母妃的身邊,深入險境,太子卻是風光霽月的穩坐太子之位,還拿母妃威脅警告他!實在是可惡可恨!
謝霆淵收緊手,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太子好意,臣弟心領了,只是太子貴為儲君,事務繁忙,臣弟母妃的事。哪裏敢麻煩太子。”
他轉頭與慶元帝道:“父皇,時辰不早了,兒臣該起程了。”
慶元帝在太子開口時,臉上神色便淡了下去,待謝霆淵說完,他點了點頭:“好,走吧。如今是冬日,大雪紛飛,路上小心慢行。”
“是,兒臣謹記。”
等謝霆淵一行人浩浩蕩蕩的漸漸消失在雪色蒼茫的天地之間后,慶元帝才轉身攜百官離開。
城門處,就留下太子與謝昭幾人。
太子轉頭詢問裹得嚴嚴實實的謝昭:“小三你不回宮嗎?”
謝昭對這個稱呼已經麻木了:“不回,今日好不容易出宮一趟,臣弟自然要好好玩個盡興。”
太子有些不贊同的皺了皺眉,拿出長兄的架子,規勸道:“身為皇子,還是勿讓玩樂耽誤了學習,父皇向來嚴苛,小心責罵。”
謝昭不甚在意的擺了擺手:“哎呀,父皇要罵,就讓他罵去吧,反正我今日就是要好好的玩一場。”
“對了,太子哥哥成日守在那堆書前,不悶嗎?不如也趁今日好好休息一下?”說著,他湊到太子耳邊,特意壓低了聲音說,“我告訴你啊,我聽說艷春樓來了新的美人,太子哥哥要不和我一起去看看,放心,臣弟掏銀子!”
太子臉上溫和的笑容一瞬變化都無:“多謝小三的好意了,只是孤身為太子,肩上責任重大,怕是不能和你一般隨心所欲了。既然你不回宮,那孤就先走了。”
謝昭拱手相送:“臣弟恭送太子。”
待太子一行人也走了,謝昭拍了拍肩上的落雪:“走吧,太子不喜歡,咱們自個去。”
艷春樓,這幾日白天裏也是熱鬧非凡。
謝昭一踏進大門,一個半老徐娘,豐腴妖嬈的女人便迎了上來。
“三殿……三公子來了,您這一來,我這兒又不知道是哪幾位好姑娘要走了。”
謝昭朝張媽媽微微一笑,“這不都是媽媽你調教的好,我才喜歡的把人帶走嘛。”
張媽媽拿着絲絹手帕掩唇,眉眼帶笑:“三公子您可真會說話。我去把姑娘們叫過來。”
“不用麻煩了,張媽媽。”謝昭攔住她,“我今天來,是想看看你們樓里那位新來的姑娘,我聽說那姑娘,才貌雙絕,世上少有,心裏好奇的不得了。”
張媽媽眉梢輕挑,“哎呦呦,三公子您今兒個,可是來得巧了,等會兒,靈枝她啊就會登台獻藝,你先在這兒廂房看看,要是中意了,我把人給你帶上來。不過,這醜話我可得說在前頭。”
張媽媽將他帶到二樓廂房,神色正了正:“靈枝那丫頭性子倔,我是好不容易說動了她出來,但是只賣藝不賣身的,三公子您要是喜歡,可彆強來啊,不然,怕是她又要跟之前一樣,玉石俱焚了。”
謝昭點頭:“我明白了,我向來不喜歡強人所難,張媽媽放心就是。”
“是,三公子的為人我還是清楚的,那就勞煩您稍等一會兒了,我還有其他事忙,先出去了。”
謝昭抬手示意:“媽媽自便。”
張媽媽吩咐了下人送些酒菜上來。
張媽媽離開,把門也體貼帶上。
謝昭懶散的歪坐在榻上,漫不經心地喝酒,目光時不時透過窗欞往樓層下的檯子上瞧。
底下人群嘈雜,偶爾飄上來幾句談論,謝昭耳力好,便聽出都是關於那位靈枝姑娘的。
“這艷春樓也不知道走了什麼運,前頭紅鳶姑娘嬌艷潑辣,這會兒,又來了個清冷才女的天仙,我看,這整個京城的花樓都爭不過她張媽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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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也不看看張媽媽是什麼人,人家那可是在先帝時,差點進宮的大人物,就憑她的眼界調教出來的姑娘,沒有差的。”
“我看了前幾日靈枝姑娘作的那首詩,‘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當真是妙極!我看,咱們大周諸多讀書人,怕是寫破半生,也寫不出靈枝姑娘這樣的絕妙好詩!”
“……”
謝昭心裏的好奇越來越多。
在眾人焦急中,看過了三四首歌舞后,樂聲驟然一變。
所有人立馬坐直,伸上了腦袋。
謝昭也把目光和注意定向了檯子,這是那位靈枝姑娘出場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
站在謝昭身邊的小喜子聽了一會兒,低聲贊道:“殿下,這位靈枝姑娘唱得可真好,長得也跟天仙似的,這唱詞,奴婢讀書少,但也覺得是上上之作了,真不枉虛名。”
謝昭挑了一下眉,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是嗎?”
詩是好詩,只是這靈枝姑娘……
一身比喪服還素的衣裙,頭髮半披半綰,紗巾蒙面。
啊,真是好奇怪的裝扮啊!
雖說花樓女子流行嫵媚勾人的裝扮,但人家主要講究身段氣質,舉手投足以及妝面,不是披頭散髮,穿得跟奔喪一樣,就是清冷勾人了!
而且,你這唱詞跟你的表演情緒好像有點不對吧?
謝昭感到有一點破滅。
靈枝一曲唱完,片刻也不逗留,直接轉身離去,徒留底下那些痴迷的男人。
“好姑娘,你的好日子要到了!”張媽媽笑着推門而入,“今兒個樓里來了位貴客,若你被他看上了,不僅能出了這花樓,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也有了!”
靈枝坐在妝枱鏡前,聞言頭也不抬:“什麼貴客,我不喜歡的,便是皇帝來了,我也不稀罕。”
張媽媽也不惱:“傻姑娘啊,你不趁着年輕給自己找個好退路,難不成真打算一輩子耗在這樓里做個花娘,年輕時有人捧着,可到了年老色衰的那日,你要怎麼過?”
“而且,你不是想報復你那賭鬼秀才父親嗎?只要你把握住這次機會,貴客一句話,不只你父親要丟掉命,便是他那新岳父一家子,也難逃。”張媽媽苦口婆心的勸着。
這次,靈枝倒是有了反應,她停下拆卸釵環的動作,“……好,我去見他。”
“三公子,靈枝姑娘來了。”
張媽媽推開門,一襲素色長裙,青絲披肩半綰的蒙面少女便出現在謝昭眼前。
靈枝:“見過三公子。”
謝昭儘力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要落在她那奇怪的裝扮上:“姑娘請坐。”
靈枝一坐下,就直接開門見山道:“不知三公子執意要見靈枝,是有何事?若是公子想聽靈枝一曲,與張媽媽付銀子就是,錢到位,靈枝非常樂意彈給公子聽。只是公子若是想春宵一度,那就恕靈枝不能應從了。”
謝昭有些好奇:“哦,那不知靈枝姑娘一曲值多少?”
靈枝不答反問:“我先問公子一句,方才我的唱詞如何?”
“絕世佳作,可留名青史。”那唱詞,謝昭是沒話說的,不讀書的人都知道它寫得好。
靈枝:“既如此,三公子覺得我一曲該值多少?”
謝昭瞧着她矜傲的神色,喝了口茶,壓下差點想笑出來的感覺:“唱詞絕世,無價之寶,只是這曲嘛,恕我耳拙,五十兩,已是高價。”
靈枝面紗下的表情一僵:……
謝昭可不在意她的反應,問道:“這詞,是姑娘自己所作?”
靈枝捏緊放在膝上的雙手:“……自然。”
謝昭默默嘆了口氣:“姑娘好才情,不枉這第一才女之名,不知姑娘可否為在下寫一首與菊花的詩?”
靈枝鬆了口氣:“自然可以。”
謝昭讓小喜子將筆墨紙硯拿來。
靈枝提筆,毫不猶豫地在紙上落筆。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謝昭念完,沉默了半響后才開口:“好詩,只是這長安,不知是何處,恕在下孤陋寡聞,未曾聽過此地。”
靈枝心臟一緊,微微低眼:“……長安是我友人的故鄉之地,離這裏太遠了,公子不知也是人之常情。”
謝昭不再問,只是將詩收好,隨意問起別的,“我聽張媽媽說,靈枝姑娘此前並不願意出門接客,甚至為此差點丟掉性命,姑娘後面為何又答應了?”
靈枝覺得這位三公子好像有些不對勁,她渾身緊繃,提起舊事,她更加小心回答:“之前那是因為先遭親人背叛,心情低郁痛苦,一時想不開。”
“後來,我見張媽媽待我溫厚,樓中姐妹關愛,放下了心防。而且,做花娘也沒什麼不好,穿金戴銀,吃香喝辣,眾人追捧,比我從前的清貧之日,不知好了多少。”
謝昭:……????
靈枝沒看出謝昭的奇怪反應,繼續道:“而且,我雖是花娘,也只不過是唱曲跳舞,並不用賣身,有什麼不好。”
謝昭此刻在這裏靈枝姑娘身上,感受到了在他父皇與蘇美人身上的那種,讓人無語又窒息的感覺。
“……如果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跟我離開這裏,你怎麼選?”
靈枝一愣,抬頭看向謝昭,注意到他沉重的表情,恍然大悟:“三公子是要為我贖身?”
謝昭頷首:“是,我聽過你的遭遇,你是好人家的姑娘,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裏。”
靈枝反問:“三公子你是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