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分水嶺
當時那些來城市淘金者,穿得破破爛爛,偶爾晃一下,被城市人捂鼻子唾棄,扁扁的嘴一撇,“臟死了!你們瞎搞!”
正是這些瞎搞者,他們在風餐露宿之中,在蒼蠅哄哄之中,輕而易舉淘得人生第一桶金,收廢品成了當時最活躍的產業之一,通常是個把月拉着這些堆積如山的貨回家一次,在極短的時間內,具體三兩天之內,就能賺個幾千塊,這是跟耿圩人學,最早是耿圩人在省城打工,看外地人這麼折騰的,一個傳十,十個傳百,很快是一幫人,最終是全民皆兵打破爛。
李紅旗作為第一批淘金者,吃了不少苦,更是賺下可觀的家當,人有了足夠多的錢,連走路都帶着風,當我還在學校里,象瘋子似學習,人家已經悄不驚聲賺足了正式工都賺不到的錢,所以那些年,年輕的李紅旗不僅能讓全家胡吃海喝,更能忙裏偷閑到鍾吾縣城裏去閑逛,曾經有過的享受,就更加嫻熟,王紅那兒他沒少去,只不過,他把這種婚外享受,視作自然,他不僅可以從城裏那兒分得一杯羹,更要成為城市人,當時方興未艾的房地產市場還一片荒涼,他就敢這樣想,他要憑一己之力,堂而皇之成為城裏人,他要活得更瀟洒,更符合新時代城裏人標準。
光芒四射的李紅旗,目光如炬,也更加理智,當王紅再見到他,已經被他嚇一跳,曾經如此青澀的李紅旗,請她吃一頓飯,甚至主動到她家裏去約她,甚至給她孩子零發錢,稱她為姐,叫劉佔一為姐夫,甚至讓劉佔一把正在抽的煙扔掉,稱那種煙不能抽,不是煙葉做的,並塞給劉兩包好煙。
王紅撇撇嘴,“看看人家混的,再看看你:依舊老驢拉破車!”
第62章:
“我這不一直……”劉佔一理屈詞窮,瞬間就蔫了,人比人氣死人,貨比貨該扔。憋了半天,只有躲了,歲月荏苒,光陰如梭,曾經的脾氣,早已經被磨礪得圓滑,吱哽不服,只能憋着,自己已經活得不象話,不能怪女人有話說,自己的領地,自己不守衛,就只能任由別人踐踏。
忙裏偷閑,嵇秀鈴既懶得管,更多時候,她居然不相信是真的,她管着錢嘞,只要大錢不損失,隨他閑去,嵇氏不是斤斤計較的人,她很大氣,很多時候,很爽,窮瘋過,窮怕過,這回李紅旗不再為錢而煩惱,東手去,西手來,他已經不再滿足家裏造大房子的事,他已經跳出五行外,思想早已經不再三界中,他的未來已經漸行漸清晰:從農村走向城市,並最終完成逆襲城市,這種超前意識正在崛起。
他沒有和嵇秀鈴暢談過這個規劃,但他無時無刻不再實現這個計劃,每一回重遊鍾吾縣城,都更加堅定了他這個信念。
他每次回來,不會超過五天,出去總是在一個月開外。
政治上早已經失落的賈雲龍,似乎從炸裂的心縫中,蹦出一個想法:李紅旗是隊長不二人選,這個奇怪的想法不是早就有的,而是突然產生的,他為這個想法,而瞬間興奮起來,但他也清楚知道:李紅旗興趣不在於此,但他還是要試一試。
土地是分到戶了,看上去隊長已經旁落,實則過去大小隊還有一大幫人在固守,這些人要麼閑得無聊,要麼苦於無路可走,大多數是那些老若病殘,年輕人早已經狂熱鑽到外圓內方的錢眼裏,他們比任何時候,更加認識到:金錢是檢驗人情世故的唯一標準,道德正在淪喪,知識正在被邊緣化,過去崇尚的一些東西,正在被束之高閣。
太陽就要掉地下,老而不死的賈雲龍很不服氣雙手背脊后,誰也不理,穿過賈家溝唯一一條大土路,它筆直得穿過村莊前,誰也不知道這條路,未來會和上海路高度重合,它幾乎成了上海路脊樑,連後來那些修路的人,也嘆為觀止:窮鄉僻壤里,干吧會有這樣一條路?
他去的時候,李紅旗不在家,只有嵇氏和牛芳芳在,連李紅雲也不在。
“李紅旗呢?”他劈頭就一句,原本高大的身軀,已經有些佝僂,歲月催人老,曾經叱吒風雲的賈雲龍也有斑禿,更有了白髮,那種骨子裏自帶的傲氣,正在氣若遊絲地揮發。
“他……他出去玩了!”牛芳芳竟然哆嗦着,賈家溝曾經的第一大能人,正在頹廢。
“等他回來,讓他去我家,我找他有事!”這頭大駱駝,高大身材,曾經傲人,這會兒卻成了累贅,它再也直不起來了。
牛氏和嵇氏竟沒問什麼事。
一宿無語,天亮以後,村莊裏卻被一條挺俗的消息炸裂,李紅旗居然拾起別人不屑的生產隊長這頂破帽子,並安靜戴上,這是幹嗎?要重塑父輩的輝煌嗎?有人撇嘴,今日已經不同往時,他父親所做所為,被人用鐵叉翻過來,晾曬在那兒,許多人認為這是不務正業,搖頭嘆息。
“腦子八成進水了,別人躲還來不及,他倒好,這匹破馬,腿早他媽瘸了!”
“有那閑心,我看螞蟻爬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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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袋是不是讓驢踢了?”
“這小子八成霉栓沒拔,他老子走不通的路,他能走通?中斜嘞!”
……
在一大片質疑聲中,李紅旗走馬上任。當然,上面有承諾,隊長只能作為他的副業,打破爛照舊,但事後,你會發現:隊長或改個稱呼叫組長,新時代賦予了它新的意義,不信:你就看!
1983年已經過了近半,正是如火如荼的夏天到來,我卻每天急得如同熱鍋上螞蟻:吃不好,也睡不好,就像掐着日子等待出嫁的新人,胡思亂想,各種加雜在我身上的東西,象雪片一樣,我惶惶不可終日,一度焦慮到徹夜無眠,在各種壓力下,我竟然有些恍惚。
“兄弟,你是何等人物?我們這茬人里,你勉強可以到達勝利彼岸了,我等就這樣了,自甘墜落,你不行啊,你可不能塌架子,那毛小嵐可是踮起腳,等你這個充滿慧根的鄉下佬收拾呢,我們是無能為力了,我們完全將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可不能自己……”胖子張飛用肘搗了我幾下,“毛小嵐是你的,我牙口不好,啃不動了!”
“說啥呢?”我甩甩參差不齊的長發。
“我說‘八’有一撇,裝什麼裝?肥水不流外人田,知道不?我們這幫城裏人不爭氣,被你個土豹子打得落花流水,我們認,你再給我們裝無辜,我們削死你!蔫巴象癟茄子,裝給誰看?我知道我們都是看客,陪你說笑,逗你玩!”
張飛雖糙,人不壞,很真讀,認事。
“你們兩個尿不到一個壺裏,曾經的鋼針和磁瓦,這是要化干戈為玉帛啦?晚了,你的光輝形象,已經印在李子北腦子裏,睚眥必報,你張飛這招沒用,這個人不會吃你葯,等着吧,假以時日,哼哼,六歲的咬王,能放過你?”吳東聲也過來湊熱鬧。
我苦笑着:一地雞毛的我,心疲力竭,隨時隨地像一萬米長跑運動員,極有可能跌倒道邊,不省人事。三年煉獄的生活,已經讓我心碎神傷,哪怕連吃奶勁都使上,總有人在旁邊高喊“加油!加油!”,隨加什麼都沒有用了,時也運也命也。后動力不足,已經要崩潰了,必像火山爆發。
我曾經默默問個不休:我是不是江郎才盡了?我能否一飛衝天,成為眾人心目中期望的我?正當我焦頭爛額之時,毛小嵐又不管不顧前來添亂,她是唯恐我的天下還不夠大亂,踩着我的影子,跟在我身後,焦慮就象熱鍋上的花生,除了噼哩叭啦,只有手忙腳亂撩鍋鏟子,要不然,鍋里的花生就會炒糊,像黑色的羊屎蛋,色不正,味還苦,我是左躲右閃,她是見縫插針,自己來也就罷了,還帶條甩不掉的尾巴,有自斷功能,斷下來還靈活搖動,這不就是壁虎的尾巴嗎?作為那時公眾人物,我走路都在夾緊了腿,那不是走,而是搓。
有顧勇的地方,你一準能找到毛小嵐,那一年,我遠在鄉下的兩根尾巴,先後自斷而去,讓我舒心不少,她曾經像兩團熊熊燃燒的烈火,炙烤着我,那是一團團撲不滅的火焰,正因為我的執着,我象壁虎一樣:自斷而去。雖捨不得,為了自救,也只能這樣。她們都是好女人,像東北黑土地一樣肥沃,不信:你看她們的肚子,都在孕育秋的希望。
我曾在黑暗的夜裏,眼淚爬叉雙掌合實,“感謝!感謝放過!”我的心,這時如瀑布,飄逸而下,飛花撞擊出碎玉!祝福你們:我的女神,感謝曾經一路有你們,祝福你們!喜歡哭,成為我那一時期的主色調,特別是夜深人靜時,拖着疲憊身子,象狗一樣,機械回宿舍,拿睡眠換精力的痛苦時刻。
我那時就像十月懷胎的、惴惴不安焦急等待分娩的女人,變得多愁善感,有幾分歇斯底里,更多是莫明其妙,並且隨時回懟別人,如機關槍在手。
燈影花花達達,我走過芳草萋萋的甬道時,我的心又成齏粉。
“嘿!”毛小嵐那時這樣叫我。
我聳聳肩:既然你喊的是“嘿”,就找你的“嘿”去吧,意思在溝坎上翻跟頭,有些任性。
大嘴張宏民是我最討厭的一個人,嘴快如同機關槍,突突突地掃射,這回不但不討厭他,還回過頭來,對他豎起了大姆指,因為他發現了跟屁蟲顧勇,並且一針見血,指出了我們最終的結局,他說,“無論怎樣的糾結與不舍,終因不可逆轉的因素而天隔一方!李子北會乘風而去,或扶搖直上,或一頭栽落,沉沙折戟,毛小嵐會因為曲終人散,跌跌撞撞,被世俗的風,吹到犄角旮旯里,至於顧勇,你這顆冥頑不靈的情種子,會如寄生蟲一樣,寄生在你並不喜歡的女生身上,這就是命運,別那麼執着啦?還是各奔東西吧?結局很快就會來到,心執一念害了自己,還是隨遇而安吧?”他拂袖而去。
很多年之後,我們再次相遇,論及這一段,張宏民竟然說,“我說過這麼睿智的話?”他??頭,頭皮屑在陽光斜斜的甬道里,如不沉沙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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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和心情,象火一樣炙烤着我,我拙劣表演高中最後時光,李瑞芹和李紅霞以不同的形態、相同的方式,走了女人該走的路,噢,我的白牡丹,我的黑葡萄,交纏打鬥恁么多年,終於……我終於吐出一口如釋重負的氣,心底氣若遊絲飄着落葉一樣情緒,我旁若無人繼續着我無可奈何的步伐。
“你去死!你不放屁,世界就沒有Co2!”毛小嵐跺腳聲,腳步聲遠去。
我吹一口氣,知道她回家了。
如果感到日子過得太慢,那是人在倍受歲月煎熬,油炸水煮,如果日子過得太快,如白駒過隙,抓不住一鱗半爪,說明你被幸福包圍,我當時屬於前者,很多時候,我憋憋屈屈,餿餿摳摳,甚至形象猥瑣,我很少回到我那個破爛一包糟的家,但家鄉許多陳年舊事,卻如沉沙泛起,我穿越沉沙,愛恨情仇和它們一起飄,時而托舉我,時而摔下我,思想的包袱,偏就沉重在肩,心在隱隱作痛,那是對雙李不舍,一白一黑,我曾經是怎樣地驕傲?如此貧窮的我,是靠甚如燈塔吸引她們越過世俗的目光,共同擱淺在我這一片窪地里的?天生我才,必之有用!
心的折磨,心的過慮,讓我自嗨自嘆。最後時光里,我竟目光斜視,或許就這樣不務正業,讓我功虧一簣。許多年之後,我在整理我的思緒時,特別梳理這一段青春歲月,千不該萬不該,時光不是用來荒廢糟蹋的,我蹂躪了我的青春歲月。
李宜忠突然發現自己不行了,怎麼就突然不行了呢?那一年,他47歲,這不是不行的年齡,他曾經如同海鮮一樣:味之生猛,形之炸裂,動如過山車,轟轟隆隆帶着震耳欲聾的響聲,所過之處,全是暴力碾壓的痕迹,聲之呼嘯,行之迅猛,他頹廢縮在牆角,眼淚爬叉吸着煙,他不穿任何衣服,昏暗燈影里,王紅不解地看着他。
“你怎麼啦?”
“我要完蛋了!”
“何來此說,就因為……?”王紅怯生生的,她從來沒有看見李宜忠這般,“或許你太忙了,太累了,沒準過段日子就好了,你又能生龍活虎折騰了!”
“那樣隨心所欲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不會的!”王紅扯一塊軟紙,替他擦淚,這是一種勸慰人。
“你不懂:我從來沒有過這樣,我閱人無數,我知道什麼是人生盡頭,色乃男人之氣,色衰乃氣散,氣散則人廢,人廢則命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