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落差
後半夜毫無徵兆天就漏了,下得唏哩嘩啦,只有閃一道道如同金蛇狂舞,沒有聽到雷聲,雨卻海海漫漫下起來,打在金屬屋頂上,象奏響了鍋碗瓢盆交響曲,夜半,不!準確說是大半夜,隱約有雞在叫,天地蒼茫,只有雨聲淅瀝,鄧世光翻個身,一腳踹在嵇秀梅屁股上,光滑如同磨刀石,但柔軟象新弄的緞子被,這時,王二麻子的葫蘆心又上來,象條餓扁的蛇,從這頭撅着屁股,往那頭拱。
“鄧世光你不作死就不會死!”嵇氏聲音叱吒。
“死就死虯散?!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你就是個無賴!不怕雷劈死你?”
“與其這麼人不人鬼不鬼過着,還不如死了散虯!”手就放肆在女人身上扇風點火,也想點燃自己,讓自己在消魂中一擊而就,讓憋屈如濁水噴濺。
無奈三次努力,均以失敗告終,他喘着粗氣,罵罵咧咧,“他媽媽的,這成啥了?我還不信了,我就這麼憋出毛病來了?”心在抓狂,人累得像大狗熊,哈哈喘氣,一身虛汗!
“行啦,不要折騰了!天亮滾蛋!”嵇氏一身斜火,推他一把。
“哼哼!你說了不算,人不留人天留人!”挨着吧,挨到天亮也許就行了,一身汗臭,有些熏人。
夜是何等荒唐,它以大幕遮罩的方式,把一些最原始的罪惡深埋。晝又是何等的光明磊落,它親手揭開大幕,讓一切無處遁形,暴露在陽光下,人從獸變回來,是天時在發號施令,天大亮時,雨停了,羞羞答答從屋檐樹上還在滴水,陽光已經以療傷的方式,在撫慰世界的陣痛,它七彩斑瀾,藉助水停頓的波光,把乍長乍短的光搖曳。
“起!吃完早飯,滾犢子!”嵇氏穿衣而起,這一覺睡得並不舒暢,鄧世光后小半夜,象豬一樣呢喃拱火,最終累個半死,晨鳥在啁啾。
“好!我滾,但……”
“早給你準備下了,這趟你回去,好好種地,稻栽下,你可再來!”
鄧世光喜憂參半,踏上了歸途。
天再黑之前,他帶着小娃回到家裏,一把鐵疙瘩鎖鎖了三天門,鄧世連在新宅上蓋下東屋三間,主屋的地方還在長草,他象只沒頭蒼蠅,整天東遊西盪,愛喝個酒,喜歡吹個小牛。
有人拾掇他,“世連,你心咋這麼大呢?不怕嵇秀鈴跟別人跑了?”
“咋會?跟我嫂子去的,我放心!”
別人拿他開涮,他當了真,只是至今主屋還沒有蓋,他也不敢往深里提,好好的醋,他不想做餿。主屋位置上長滿半人高野草,他也懶得管,偶爾看一眼,會深深皺眉,那個愁,那個苦,比黃蓮都澀,他力量不夠,看別人發家致富,他不是不想,而是不動,心象雙手扎煞,不知從何處下手,他總在患得患失之間掙扎,糾結時間太長,終於還是沒有行動,這會兒他又喝得暈暈乎乎,方向模糊,東遊西盪,居然轉到他哥家,“咦?有戲!我哥回來,居然不吱一聲,這麼不厚道!”大門上有條垂直的縫,他小跑幾步,想去推,居然沒推動,就後撤了身子,象狼叫起來,“哥!哥!你幾時回來的?開門!有點兒事問你!”他在門上拍兩下。
“是世連?天都黑啦,你不回家,遊盪個甚?”鄧世光丟下大掃帚,走過去開門。
門栓一拉,“你幹啥?使那麼大勁?不怕把門板震裂?我咋說你呢?就歡喝得栽頭棒腦,不怕出啥事?”
“哥,你要理解我,你有嫂子,我有何人?這趟去,有沒有把我的事落實下來?”
“你的啥事?”
“哎,哥,我發現你對我這事,不上心呀?我快三十了,幾年幾的事,如果我這事成了,我們既是兄弟又是連襟,咱這是不是被窩打拳,沒有外手?”
“你別做夢啦!吃不着五穀,還想六味,這段日子你不是一直象小跟班跟着姚春鈴嗎?她雖逃回娘家,那頭離了忙嗎?人家對你有那意思嗎?嵇秀鈴有主啦,你就別惦記啦!”
“哥!哥!你別顧着往裏,你說的是真的?這不反了嗎?還有沒有王法?還守不守規矩?噢,吃我鄧家飯,喝我鄧家水,現在長大了,要身一變,就不認識人了?這可不行!哥,你給我划個道:我倒要問問她:長沒長心?要不就把這些年我們付出的吐出來!不能這麼便宜他了!”
“說那叫人話嗎?人家有承諾還是給你寫了賣身契?你去了汛江灘能幹嗎?”
“哥,牛皮不是吹,火車哪用推?我要是去了……”
“你拉倒吧,說話的巨人,行動的矮子!你不是一直吹噓說:你要替我出口惡氣,給張大嘴巴子放血嗎?這次去,真準備這麼干?你要是豁出去,我也就拚了!路費我出,有這雄心壯志嗎?”
“哥!他手底下人太多,你說就憑我一個,哪成?要不我們一起!”
“你拉倒吧,我還不了解你?你知道秀鈴愛上什麼人了?”
“什麼人?還不是和你我一樣皮包骨頭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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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我這麼跟你說吧,你到他跟前:沒有可比性!”
“吹!凈長他人威風,滅自家人志氣!”
“無論是相貌還是頭腦,人家都是這個!”鄧世光撇撇嘴,豎起大拇指,“你是這個!”收了大姆指,伸出小指下栽,“我是秀鈴,我也不會喜歡你!人哪,不怕說,怕比,這一比,差距不是一點點,你是我弟,認栽吧!我不能昧着良心說瞎話!人家才十八虛歲,一米七五,相貌堂堂,算是縱橫捭闔吧,把張大嘴巴子連根拔起,攆回他兒子那兒養老,你行嗎?人家也是一個人到汛江灘賣菜的,當然,這裏頭故事曲折,不象我這樣三言兩語,他叫李紅旗,也是咱鍾吾縣人。”
“毛頭小兒,會如此厲害?”鄧世連??頭,頭皮屑像霰,又細又密,且紛繁凌亂。
生活總是日新月異,一個月後,李紅旗帶着嵇秀鈴,回到了沉寂多年的賈家溝,官宣他要和這豐腴且靦腆的女孩結婚,那時,李家還是一片茅草屋,這也意味着:李紅旗打回老家去!在那些陽光散漫的日子裏,李紅旗和嵇秀鈴帶着無限的憧憬,天天漫步在我們曾經暢遊理想和人生的路上。
大船靠岸,李宜忠踩在碎如落葉夕陽里,步履如此剛健,想到李紅旗給他太多驚喜,他除過安頓一下李宏圖,又騎上他那銹跡斑斑的自行車,望着醉態的樣子,他陶醉了,先去王紅那裏逍遙一下,明天回家,歡迎新兒媳到家,賣磚的事,他早在心中提上議事日程,刻不容緩,他要做賈家溝最有錢的人,哼!賈雲龍就是個屁,先把賈氏放了,我才是賈家溝第一能人嘞,他們都算什麼呀?
人生初定,將來父子在不同的領域,勠力同心,何愁不發,焉能不富?他有些飄飄然,只是象流星一樣,在心幕上會閃過李宏達的影子,小子哎,父子仇,有那麼大嗎?大到可以不共戴天?你在哪裏?回來吧,都是恓惶歲月鬧的,現在倒是想好好和他們大吵,可惜沒那個時間,窮吵餓勞,要是現在,他決不會再象以前那樣窮凶極惡了,拐過一條巷子,把一切拋到腦後。
王紅出去買菜,倒是她的丈夫劉佔一在領着孩子,在吃喝,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全然不管孩子。
“喲,劉老弟這麼瀟洒呢,這酒喝得咋樣?”
“是李大老闆,你稀客,有日子沒見了,剛端杯,你要是不嫌棄,就坐下一起。”
“能行?”
“能行!”
“你這倆孩子不孬!”
“一般般!你恁么多孩子,該操多少心?”
李宜忠並不客氣,往下一坐,雙手對搓,“劉兄弟,給拿個杯子,順道來雙筷子,這是趕巧了!”
劉佔一起身的功夫,王紅就推門進來,“喲,李大老闆哪陣風把你吹來了?像從地下冒出來的!”
“我是鬼?剛坐下,屁股都沒焐熱,你就來了?第一杯酒都沒喝上,你看,酒杯還在劉老弟手上杵着!晚飯都吃了,現在去賣菜,都是別人揀剩下的!不新鮮了!”
“你錯啰,這會買菜,既實惠又便宜,他不賣他虧,我不買明天可以再去,這賬他算不過來?”
“李紅旗怎一聲不響走了?他在哪裏?”
“長江邊上,剛說下個媳婦嵇秀鈴,這會兒在老家,明天我也回,他三哥也回!”
“恭喜!”
“這都不叫事,坐下來,喝酒!”
夜漲潮似的,不算太深,從施仁德那裏出來,已經滿天星斗,路過馬菊那兒,李宜忠竟不想進去,曾經的荒唐,讓他獲得幫助,如今他算是鹹魚翻身,不再需要去那裏賣情,便匆匆從那裏消失。劉佔一劉佔一,到底哪一樣你佔到了?他冷笑一聲,他從心裏看不起這樣男人,自己長期連人佔了,且心安理得,每日醉生夢死,他又為世間有這樣男人而慶幸:如果沒有這號人,他能隨心所欲?他正在浮想聯翩,差點兒撞上一個人,“哎,哎哎……”慌亂好一陣,手忙腳亂,自行車走了多個S型,才對挫避開,“腿瘸眼也瞎呀?長着眼睛不看路!”看着罵著,就罵不下去了,是那個老禿驢?
“你再罵一個給我試試!”那人砸了車,回過頭來,挑釁指着他,走近了才看清,“怎麼是你?”小巷彎曲,他們現在都不再走明面上,而是要繞上半圈,避人耳目,汪鳳楠有些生氣,“你老小子迷一樣消失,又迷一樣轉回,李宜忠,不管咋說:咱曾經也算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我還幫助過你,心平氣和說一句,你女兒到底生了沒生?你知道:我是很想要這個孩子,我後半生能指望誰?我們一起談談好嗎?”
“你他媽早幹嘛去了?你老小要是早有這個態度,我們怎麼可能鬧掰?我們之間沒有本質上的衝突,不管當年對與錯,都過去,我也不想計較,只是這事擱置太久,要拿回來重說,有些困難,這樣吧,我四兒媳來了,明天我要請我姑爺姑娘回門,我再打探一下,應該是快了,看見沒有?今非昔比,我不在乎那仨瓜倆棗!”他從口袋裏,抓出一大把人民幣,“看見沒?這都是小錢,當年要是擱現在,哼哼,不要說禍害我女兒,就是你有這種想法,我也能捶死你!你說你算個啥球虯,就敢給我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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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漢不提當年勇!”
“屁!你是好漢?我咋就沒看出來?滾吧!看見你,我七竅生煙!”李宜忠揮一下手,回身推車就走。
潮濕的露水,象昨夜下了一場小雨,太陽沐浴在東天海里,桔子紅映暈了東半個天,大約是綳不住了,露珠紛紛墜下枝頭,噼叭有聲,李宜忠和李宏圖吃完早點,父子倆一輛自行車,趁着天光,趕回了鄉下。
風頭正勁的李宜忠,回到鄉下,有太多的疏離感和陌生感,顯得與那裏格格不入,再看家就是個窩棚存在,在全家人面前承諾:年底之前,要買下200方磚,這決不是吹牛,後來居然實現,這打了郭成林周枝蔓的臉,五六十方磚,你們嘚瑟個啥,居然用幾十輛小驢車,從村東頭拉到村西頭,全家忙得如同皮猴子,李宜忠不服,且冷哼,那算個什麼呀?他要用就用汽車拉磚,拖拉機的不要。
喝完酒,李宜忠身上裝了幾包好煙,逢人就撒,別小瞧了這點水之恩,那是僻塞的鄉下,哪裏見過這陣勢?牛芳芳拉着嵇秀鈴的手,就沒鬆開過,她已經老得象豆腐渣,李宜忠不願與她交談,就溜出來。
劉長根混得不行,象只禿尾巴山雀,看見李宜忠趕忙往草垛后躲,好漢真的不能提當年勇。
“劉長根,你這兔崽子往哪兒躲?我可還有筆舊帳沒和你算呢!”
“喲,是李大老闆,剛才我沒看見,我怎麼躲你呢?你現在發得裂裂巴巴,我巴結你還來不及呢,聽說四和他未婚妻來了?你們家是興興旺,而我們家是倒倒塌!你口袋裏好煙給我一支,也讓我沾沾你們家喜氣?”
“滾犢子,劉長根當年不服我,現在服不服?不管你是黑貓還是白貓,你能抓到老鼠才是能貓,這是中央里偉人說的話,你服是不服?”
“服!我服!你老小子能耐嘞!”
李宜忠給他拋一支煙。
劉長根接過去,仔仔細細端詳,“是長頸鹿的?”
“你以為是小豐收、大豐收?那些煙能抽嗎?煙絲粗劣,焦油含量太高!”
劉長根一邊羞愧難當,另一邊把煙放在鼻子下,來回抽動,心中滋生出無限慨嘆:誰是英雄誰是狗熊,現在一目了然,當年自己也曾意氣風發,時不時和眼前這個人叫板,那時是何等威風?李宜忠少不得安撫他,要不劉長根會給隊長使絆子,現在連死蝸牛一般的李建木都敢輕視他了,他活成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