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難留

六十二——難留

半月以來,阿月過的更加充實,學會了認識不少藥材,她甚至覺得,自己在醫術一道上,或許也有些天分師傅未教她術法武功,這一聲聲師傅叫的,阿月心中慚愧。但今日識得藥材,略通了醫術,也算是坐實了二人的關係。

五靈脂、紫花地丁、南星、半邊蓮、三百銀……

那日,師傅回來的時候,身騎高頭大馬,後面還跟着一匹高頭大馬,帶回來不少藥材,且都是猛葯。師傅同她講每味藥材的用法用量和藥性時,阿月總會咋舌,師傅不像是在救人,像是在煉丹……

阿月也奇怪過,為何師傅說此人所中並非人間之毒,卻要用這些人間之葯來醫治?況且師傅離開了足足三日,阿月心裏揣測的,師傅必然是上天入地,深入深海溝底,或者攀上人間至高山巔,才能帶些珍貴的藥材回來。看着這些平平無奇之物,阿月不明白。

但是師傅說:“此人的毒雖非人間之毒,但必然得這些平常之葯才能救。而且,出去一趟,打聽了一些消息。這一場來的莫名的戰事,來的莫名的此人,或許正是沖我來的。”

一句話聽來,阿月心中升起一股無名火,這般說來,之前自己心裏想的有一些,不就是得到了證實,便氣道:“這個人是沖師傅來的?虧我這幾日照顧的勤謹,讓我把他丟出去。”說罷,便要起身,趁着這人還沒有大醒,早早解決比較好。

師傅笑着攔下她,寬慰道:“阿月不要衝動,為師所說沖我來的,倒不是說此人是沖我而來傷害於我,不過是背後沾着的一些事情因果罷了。雖說此人命數算不出來,似乎藏着些天機,但終究,像是因我而命懸一線的棋子而已。”

“那,是不是寂卬?就對面那個?”阿月像是一隻炸毛的小貓,此時背脊上絨毛豎立,但是眼眸中卻映出師傅的一臉錯愕,道:

“阿月,同寂卬沒什麼關係。他不重要,別想他了。”

師傅說的篤定,阿月也將默念了幾聲對寂卬不住,便未再追問。

師傅這般有大智慧、大籌謀、大理想的神女的事情,少問。

此後便是半月操勞。師傅半月操勞,忙着煎藥、喂葯、敷藥,阿月半月操勞,忙着給師傅打下手,忙着喂那兩匹高頭大馬,也在悄悄觀察着這日漸好起來,卻不見怎麼說話的人;還在悄悄觀察着,一段時間不見人影的對岸房子。

但有些事情,阿月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比如,師傅不再往沙漠深處而去,每日一門心思在調配藥材,修改藥方;比如,那個不說話的日漸康復的男子,看師傅的眼神,有些,有些,有些阿月不甚懂的情愫。

有一次,阿月在半落璧中央,划著小船,撈着魚蝦,回首正看見師傅在屋外煎藥,而不遠處,受傷的那人撐着根,她將就着打的一根柳木拐杖,雖然隔的不算遠,但阿月能夠感受到,那個眼神,粘在了師傅身上,半晌都沒有下來。直到師傅起身,那人才慌張地別過頭,假模假式地往遠處望去。

有一天傍晚,師傅同阿月,還有那個人,坐在桌子上用着晚餐。師傅常日裏吃的本來就不多,那天更是一口未動,因為在阿月隨意地為師傅夾了一筷蒸魚后,那個人不動聲色地為師傅夾了一碗碟魚,阿月不落其下,將桌子上僅有的三五道菜,你來我往地,給師傅碗碟中堆成了小山。師傅便沒有胃口,同阿月無奈又溫柔地笑了笑之後,起身離開了桌子。此後,那人看阿月的眼神之中,多了一些不耐。

阿月心想,自己可是他小半個救命恩人,至少照顧了幾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罷!此人竟然如此待他!這個梁子就這樣草草結下了。

有一天午後,也正是前日午後,阿月坐在屋前發獃,看着對岸,在風沙之中顯得如此寂寥蕭索,也在暗暗串着這些時日的諸多線索,看能否為自己一直以來,不着邊際的熟悉之感找到一些出口。師傅在房間內忙碌着,說是在撤除沙漠之中的陣法。

阿月是發獃,也是在為師傅守着一方太平。然後那個與阿月結下樑子的人又出現了,此次雖然精神頭好了不少,也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袍——還是師傅帶回來的衣袍,同她挨着,坐在她旁邊,還不時地往後邊屋內瞧着。這是在打探?阿月警惕心起,說了一句:“師傅正在沐浴。”

此人臉紅了一剎,悻悻而走。

如此種種,師傅卻說,此人並非沖她而來?阿月對師傅的信仰,有了一些裂口,她懷疑師傅救治此人過程中,是不是也中了那非人間之毒?非人間之毒,尋到這個人,來傷害師傅這樣的神女,這人便也只是棋子,同師傅所言,也算是說的通。

阿月躺在小船頭,手帕蓋在臉上,擋着些刺目的陽光,正想的出神,突然平靜的小船自己划動起來,不待阿月反應,便已經急行至岸邊,阿月扯下臉上的帕子,正在疑惑,卻看到小船並沒有停在該停的地方,而是划入對岸,直直對着寂卬的房間。

一陣熟悉卻虛弱的聲音入了她的耳朵,卻並非聽見,更像是直入心間。寂卬道:“阿月,我受傷了,能來看看我嗎?”

然後,阿月身體便不受控制地,下了船,僵硬地往寂卬房間走去。阿月心中疑惑卻不慌張,只是奇怪這寂卬又在搞什麼鬼。便由着莫名的力量推着她,到了寂卬房屋之中。

屋內香案,靈牌前的香灰散落案台,香爐之中只有香燃盡的痕迹,那靈牌也不如上次見到時乾淨,沾了許多風沙。

整個屋子,與外頭雖有些冷,但日頭照着也算是和煦不一樣,阿月進入房間,便感覺有撲面的寒氣逼入骨髓。隔着靛青帷幔,阿月見寂卬躺在床榻之上,棉衾未蓋,床榻前有一取暖的火爐,火光微微,不敵這寒氣。

這幾月以來,同寂卬也算有些熟悉,阿月卻從不曾見過這樣的寂卬,記憶裏頭他一直同她笑着,有時也冷着,但總是神采奕奕,眼下,他雖然穿着與往日無異的衣袍,但頭髮卻有些凌亂,散在枕頭之上,顯得臉色更加憔悴蒼白。見阿月進來,寂卬用力提上了一口氣,道:

“我受傷了阿月。”

“受傷?又起了戰事?你去參加戰事了?”阿月有些不明白,寂卬能斗沙蟒,能救自己,還有之前推演的一番作為,可不像是個能輕易受傷之人。

“不,阿月。我,去打架了。”寂卬勉強笑道。

“為何要打架?同誰?”阿月追問道。

“同不該來此處的人。”寂卬眼神有些凄苦,又接着道:“阿月不是很會照顧受傷的人嗎?能留下來照顧我嗎?”

阿月聽此,眼睛瞪大,覺得寂卬即使受傷了,這個要求也有些無禮,便拒絕道:“師傅那裏有好些藥材,我去拿一些給你。”

寂卬嘴角未動,默了半晌,有一聲微微嘆息,道:“阿月不願意,便算了罷!我這傷也不打緊,就不勞煩尊師傅了。”

沉默,沉默讓房間更靜,更冷。

突然,寂卬又長嘆了口氣,坐起身來,隔着帷幔,阿月卻感覺,寂卬的精神頭好了一些。

誆她的?阿月心道。

“阿月能否留下來呢,留在這半落璧的天地中?有我護着你,你可以一直無憂無慮。”寂卬問的突然,這個問題,阿月沒有想過,便誠實答道:

“不知道。”答完之後,又問道:“為何要如此問?你為何要護着我?況且我本就無憂無慮……”

寂卬沒有理會阿月這串話語,只自顧自道:“阿月沒有想過,那之後便想一想,能不能留下來。”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寂卬似乎在等阿月一個回答,風卷帷幔,阿月看到寂卬蒼白的臉上,佈滿期待,這個期待,是哪裏又見過的呢?

“我想,師傅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寂卬又重重躺下了,緩緩道:“是了,是了。謝謝阿月來看我,待我……待我傷好了一些……”

阿月見寂卬沒有說下去的意思,立了半刻,估摸着寂卬睡下了,便輕輕地出去,關上了門,仍然撐着船,划向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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霽月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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