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外六——九重天

章外六——九重天

自從領了應蒼宮的事務,柌彤得閑的時候便更少了,成仙的意趣隨之變得有些模糊。

如今日這般,有這麼個時光,坐在應蒼宮內正殿外的台階上,靜靜賞一賞九重天別樣的美景,本也是個半日清閑的好時辰,但柌彤的面上着實扯不出笑容來。不僅不能笑,心底的惆悵多了一重又一重,不曉得是誰偷走了她的活潑。

近日,九重天上的氛圍有些莊重肅穆,連平日裏喜歡說笑的仙娥們,都勤謹安靜了不少,仙將們也不再抽個空子打瞌睡,想必上次那件事情仍然沒有個着落,天帝憂心,上神仙官們自然憂天帝之憂,急天帝之急。常聽聞帝後娘娘說及,凌霄殿上為此爭論個不休,但爭論來爭論去,到如今也沒個定論。

有一次她受帝后安排,去為天帝送月宮仙子帶來的月桂拌蜜酥餅時,又聽到了那幾個字——“末址之境”。那時,司將、司法、司戰的仙官們正一致請命,似要再起戰事。她知道凌霄殿上議事可聽不得,曾經自己當值於此,聽了也就聽了,如今身份職務早已經有了不同,這些事情最好關在耳朵之外,於是,忍住了心中那抹疑惑,沒等天帝對此定個調,送完酥餅便急急離開了。

或許就是這麼個原因,帝後宮中的仙娥們總是消息靈通些,她好幾次聽到三五仙娥團在一處,商議着要不要自行請命,到下界辟處仙山,單造府邸,繼續修鍊去。下屆雖比不得九重天上身份地位、眼界學識,但勝在自在逍遙、無拘無束,也免了在九重天上的惶惶不安。

這個想法,柌彤也有過幾次。許久不見雯筮和雋牟,他們都隨着星君們六界見識去了,她也想着,要不自己也下屆去看看?但奈何自己平日忙碌,反倒同司凡、司命的那幾位仙官不得熟悉,不然也可請他們參詳參詳,哪處凡世比較適合她。

思及此,在應蒼宮貌似得閑的柌彤,為了安慰自己今日遭遇,便忍不住推算起自己的運數。將海棠花瓣疊起來,八卦、六爻、算籌,甚或是沉神思海、追索天命都用上了,結果推算出一個,“她將斬獲一段曠日持久的悲情絕戀”,讓柌彤大為咋舌。這個結果只能說,她在忙碌之餘,人情世故沒有兼顧到,道法修為還退步不少。

難怪今日遇上這件事。

上次遇到這件事情,她沒有同帝後娘娘報,當然主要的,還是帝後娘娘沒有過多問起什麼,自己自然不便多嘴。就這般,她都已經深覺,對不起帝后對她的提攜之恩。此回又遇到了,報還是不報?

也不知道東南西北,各方守衛九重天大門的仙將們,到底如何辦事的?若是他們得力一些,早發現二殿下已經來回九重天,再向天帝及時稟報,自己也不至於如此焦慮。

按照慣例,今日卯時正刻,柌彤親自領着,之前挑選的那幾個仙娥來應蒼宮洒掃,仙娥口風雖緊,一應事務亦是好手,但最近心思有些活絡,柌彤守着她們洒掃完依次離開后,也依照着慣例,自己親自入正殿內堂中,換幾本書籍。

先前帝後娘娘來此幾次,許是思念殿下心切,駐足殿中頗久,隨後挑了幾本書架上的書帶走,聊以慰藉。柌彤曉得帝后的意思,這次過來便將帝後讀完了的幾本還回來,再挑幾本新的換回去。

可別說,就是這麼巧,那說來六界四海找不到的二殿下他,又回來了!

二殿下的氣澤,上次一見,柌彤便記在了心裏。所以,當殿下推門而入的時候,柌彤心突突急跳,腦袋靈光,迅速捻訣,掩藏了自己的氣息,化作了書架上的一本書。心裏念着,若真是二殿下,最好是不要見到,自己權當在書架子上閉目養神,修行修行。

奈何柌彤掩藏氣息之後,耳更聰。只聽見二殿下似乎打開了捲軸,房內安靜得出奇,安靜得柌彤心中更為不安,便悄咪咪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二殿下還是坐在上次坐的位置,隔了屏風,仍看到殿下正在看着一幅畫。

上次也是看畫,柌彤有一瞬間甚至懷疑,自己是否修行之中亂了時間記憶,靈魂飛回了過去?

“我以為你拿到這個線索,會去往無根山,守在那裏。既然回來,又怎不去參拜父君母后?”

突然,宮門之外傳來這樣的聲音,柌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這個聲音十分耳熟,是誰?柌彤此時卻什麼也想不起來。跟着聲音後面的,是推門而入的開門聲。

聽到這樣一句,二殿下並沒有起身,亦沒有答話。

恰好書架擋住了進來之人的身形,柌彤想要看清,但d此時行動受限,自己也不敢有什麼大動作,只能將眼睛再睜得大一些,正好可以看到來人,站在刺目的光暈中,同二殿下只隔着一道屏風。那人手握劍柄處,泛着青藍光芒的寶石,讓柌彤一下子反應過來。

那是大殿下,商炏。

大殿下商炏亦回了九重天,來了此處。“大殿下和二殿下,我的個乖乖,自己真是會觸霉頭。”柌彤心中叫苦不迭,“柌彤你腦殼壞掉了,那個冷徹心扉的聲音,還稱着‘父君母后’的,還能是誰?這還用想?”懊悔之情此時已經沒什麼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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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同時,柌彤突然感覺到一道目光掃了過來,呵道:“誰在那裏?出來!”

緊張又懊悔的柌彤,已經不知道怎麼幻化回來,只覺得此時若是人形,必然雙腿發軟,嗓子也冒了煙。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大殿下,大殿下來帝後娘娘宮中的時候也還算多,但是大殿下,見一百次,那還是會怕。

或許見她未動,那柄握在大殿下手中的神劍,輕微轉動,似乎有一道無形之力向她逼來。嚇得柌彤閉上了眼睛,也在這個電光火石之間,終化回人形。

本以為自己會今日殞命於神劍坤悟之下,那瞬間,柌彤連遺言都想好了幾句。但,孰料,卻沒有等來鑽心疼痛,只聽見書冊散落於地的聲音。柌彤伏地,睜開眼睛微微抬頭看了看二殿下,見他雖未起身,但衣袖擺動,心下明了。

二殿下,擋下了大殿下的力,救了她。

“兄長來我宮中,只為問這一句,毫無意義的話?”二殿下開口道,聲音有着威儀,亦有些滄桑,“或是在我宮中,亂開殺戒?”

柌彤仍然伏地,她此時話不敢說,更不敢起身,聽見大殿下道:“這位仙娥,我記得是帝後宮中?怎上次就知道二殿下蹤跡,卻不見你稟報?”

話鋒朝柌彤而來,她心裏腹稿過,應該如何回答,但準備的回答是對帝後娘娘的,不是對這位大殿下的。她準備的說法是:“帝後娘娘慈悲寬厚,思念二殿下心切,但殿下回九重天一道,卻未曾讓娘娘察覺半分。小仙為娘娘不值!更怕娘娘知曉之後傷心傷身,故而自作主張將此事瞞了下來。小仙淺見,既然殿下已然回來,便有回心轉意意思,到那一日,才是真的和睦團圓。小仙相信,這日已經不久。”

這段話柌彤甚至背了好幾遍,自覺無懈可擊。雖然真實情況是,她來九重天後,大家對二殿下緘默不言,二殿下的脾氣秉性,那可說不清楚,雖然聽牆角的那些總結下來,二殿下當屬溫和,但萬一呢,萬一自己沒有聽命行事,日後遭到報復怎麼辦?兩害相權,只能取其輕。

現在這個情形,柌彤只覺得舌頭打結,說什麼,都會得一個不忠之罪。

“兄長對小仙娥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既然來找我,”二殿下攔下大殿下話,又對柌彤道,“柌彤仙子,請於殿外等候,此次回九重天,不再難為仙子,仙子自行斟酌,即可。”

聽罷此言,柌彤慌不迭低頭出了殿門,貼心地將高大的殿門輕輕關上。但是,饒是柌彤已經很費力地閉了部分耳識,奈何二位殿下的聲音實在渾厚,她不想聽,卻又不得不聽。

大殿下道:“無根山藏着的,二弟可打算向父君明稟?”

“兄長既然去過無根山,想必知道我的想法,何須再問?”

“萬年不見,予繹你,對於一些事情,還是有如此可笑的執着。但你可知,無根山這個線索相關的背後,是二弟擋不住的。”此話聽來,竟然有一些耐心勸慰的意頭?

“若我沒有猜錯,無根山指向末址之境,兄長的想法與天帝的想法必然是,一舉攻之,再無後顧之憂?”二殿下聲音有些怒意,“即使,這樣一個線索並不能佐證什麼?”

“二弟,那是父君,更是天帝,萬物之主,掌管命格之輪。要統視全局,安撫眾生,平衡六界。即使如今無法確定末址之境是否與此事牽扯,或者牽扯多少,但既然仿了那女子容貌,若說是與末址之境毫無關聯,誰能相信?父君同我,即便作此決定,又有何不可”

“兄長是想說,這位天帝,萬物之主,總是要將末址生靈棄之如敝履,只為成全他不遺控制的野心嗎?還是說,父君他,不過是害怕末址再出現一個誰,挑戰了他的威權?”

“那二弟,又是為了什麼?為了彌補過錯?或者……扶植一個法外之地,有朝一日取而代之,掌管了命格之輪,再復活誰嗎?”

予繹聽罷,深知這位兄長性格全承天帝,與自己立場不同。但他三番兩次,指出他內心不可避之傷痛,便只壓制怒火,淡淡說道:“那,又有何不可?”

“啪”一聲,劍出鞘,聲音剛傳來,劍刃已經離胸半尺。予繹望着劍,想起天帝登帝位的傳說,又輕蔑地對商炏道:“兄長此舉,又是在窺視些什麼?”

予繹見商炏眼中蒙起一層陰翳,看不出底下的情緒,不過一瞬又消散,只將劍收起道:“二弟在無根山養護的,我並未稟明父君,二弟好自為之。但無根山的線索,我亦會如實回稟。我自小未曾在母后膝下長大,但也能知一二母后的心事,二弟既已經回來,多去倚宸宮看看吧!”

一番爭吵,止於此。大殿下霍然開門,拂袖而去。

柌彤聽不懂殿內所談所吵究竟是什麼,但劍拔弩張暗示着事關重大。柌彤看着遠處倚宸宮方向,又看了看尚在殿中的二殿下,他面容沉重,亦望着倚宸宮的方向,眼神之中有柌彤看不懂的情緒。

柌彤想自請下界的想法又重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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霽月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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