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去
“……”白色的病房中，躺在病床上的男子睜開了眼，露出一對深黑的雙眸。
乾枯的黑色長發凌亂散在枕頭上,他的臉上肉眼可見的虛弱，神情憔悴，這是一個行將就木的人。
殘破不堪的黑色風衣與破碎的白色面具掛在床邊，另一側的床頭柜上安靜的擺放着一份診斷單：
13號：該個體患有溶血性貧血，情感嚴重缺失，原因不明……
內外傷共13處，暫未痊癒，46處暗傷，17處疑似病發點……
心肺功能異常衰弱，推測其因為過度訓練對生命力的大幅消耗，潛能激發藥物的濫用以及任務中創傷與後遺症……
預估其生理活動持續天數不足4天，無法治療……
建議：抹殺處理。
……
駁回：該個體功勞極大，應盡最後義務，使其體面死亡，執行安樂死，免受病痛折磨。
男子沒有動彈，眼眸平靜清澈如水，炯炯有神，與其消瘦的面孔和蒼白的臉色並不相符，這更像是會出現在孩童臉上的雙眼。
他仔細感受着心臟逐漸緩慢的跳動，血管中血液的滯澀感。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男子呢喃道。
死亡，對於一名從小被收留並被培養成殺手，常年走在刀山血海上的他來說，一直是近在咫尺也十分常見的事情。
天生身體貧弱的他在雨夜中被撿到，在組織的哺育下勉強活了下來。
直到7歲那年，在組織當期殘酷的“殺手選拔”中，靠着身體求生的本能，從那宛若地獄般的選拔中以最後一名也是第十三名從選拔場上活着出來的成績，成為殺手預備役，在當期被命名為“13號”。
13號沒有任何戰鬥的天賦，但是他服從命令，訓練無比刻苦，以遠比同齡人更加羸弱的身軀翻倍的完成教官的訓練量，即使這導致其身軀更為破敗。
同時因為其性格與情感天生缺陷，對外界的漠視，使其注意力可做到完全不被干擾，吸收與接受能力極強。
在擁有學習和主觀判斷能力后不斷吸收並熟練掌握潛行、暗殺、格鬥、冷熱武器等技巧，直到無人可觸其背影。
最終在當時龍國暗面的殺手序列排名的更迭中脫穎而出，成為頭號殺手，並坐穩寶座，並在其拔得頭籌后的7年內，以百分百的任務完成率睥睨眾人，無人可撼動其地位。
默默回憶着自己短暫的17年人生，13號平靜地盯着白色的天花板。
任務目標死前驚恐，怨恨的臉孔，同伴死前的不甘或解脫一一閃過腦海。
作為一名服從命令的殺手來說，他對這些已死之人之死，感受不到任何的情緒與想法。
13號平靜的想着往日的每一場任務中的細節，感受着血液的逐漸停滯，四肢已經麻木的他沒有半點對死亡的恐懼。
常年來永不停歇的殺戮已經使他厭倦，缺少慾望的他對未來感到迷茫，身體機能也不支持他繼續下去，睏倦不斷衝擊着他的大腦。
他累了。
集中意識，靜默冥想，進入“內視視角”。
這可能是他唯一一項天賦，超越常理的強韌意識，能幫助他在他的主觀意願下，進入“內視”與“洞觀”兩種視角，第一種能讓他觀察體內的情況與傷勢。
這是脫離常理的能力，但在缺乏交流的13號看來，是正常的。
“看起來身體比醫生診斷的還要破敗，身體的各項機能已不支持我等到接受安樂死。”他思索着。
“迎接死亡真是種奇妙的體驗，這就是那些被我抹殺的人們死前的感受嗎。”
從記事起就接受訓練的他，缺失了太多，太多普通人該有經歷，也因其自身的某種缺陷，13號的感情並不豐富。
他好像一台冰冷的機器，不斷地重複上頭的命令，任務的指令。
畢竟他活着的唯一意義就是完成任務。
在別的殺手放鬆娛樂與他人交際的時候，他將內心封閉，投身於無數訓練之中，這也是他獲得如此之大成就的基礎。
但是缺少了情感，失去了與周圍環境交流的能力的結果，也逐漸將其本就不完整的心靈擊碎，吞沒。
他並不知道導致自己這樣的原因。
孤身一人的到來，孤身一人的離開。
如今，於慘白寂涼的病房中獨自死去。
缺乏親情，友情與愛的人終將成為塵世間的行屍走肉，慢慢腐爛，化為塵埃消散於這世間，在時間的沖刷下留不下任何痕迹。
從虛無中走來，回到虛無中去，期間的過程將被抹去，路途上的記憶也將不復存在。
至少對於13號來說，他認為是這樣的。
這樣看來，死亡也就不太令人抗拒了，而對於一名對生活無所牽挂的殺手13號來說，擁抱死亡，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他有遺憾嗎？或許吧。
但是身體與精神上的雙重負擔使其不堪重負，無休止的訓練與接任務更是令其本就行將就木的身體狀況雪上加霜。
累了，也不想再幹了，短短17年中從來沒有放鬆過的精神此刻終於鬆懈下來。
人一閑下來就會胡思亂想，進入哲思狀態，顯然，13號也不例外。
他開始思考以前從看到過、羨慕過的事情：健康長大，平靜生活，娶妻生子，安享晚年。
普通人的普通的一生，也許是他內心深處唯一的慾望了吧？
”死亡也許就像破繭一樣吧？“他想着以前從未想過的東西。
”蟲類在繭中溶解成細胞液，再重構成蝶類，能不能算是兩個個體呢？就像人的轉世一樣？“
在系統性學習一系列與生存與任務有關的知識下，他了解了這一知識。
顯然，13號信奉人有來世這一說法，認為生物死亡後會清空記憶重新投胎，進入下一個輪迴。
”下一世的我會怎麼樣呢？希望能過上平靜的普通生活吧。”有史以來第一次，能從13號的聲音中聽出情感，那是羨慕……與期盼。
他的內心第一次產生正常的想法。
男子頭一次這麼想看看窗外的明媚陽光，就好像他認為的未來的希望那般明亮，可惜的是，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轉動脖子了。
他努力的睜開着眼睛，眸光一如既往的清澈，即使現在只能看到那白色的天花板，心裏沒由來的想到了之前自己任務清單上的一名目標。
那是個老人，是什麼富人榜上的榜幾——13號不清楚——同樣因為疾病將要逝去。
而多年未歸不清楚情況的兒子卻認為老頭子還能活很久，自己還要等不知道多久才能拿到財產，於是就雇傭13號前去製造一些“小意外”
老人多年的經驗哪能不清楚13號這個出名的殺手來是要幹嘛的，卻也不慌張，咳嗽着讓他坐下，陪自己這個快死的老頭子聊一聊。
13號也判斷出無需自己動手，老人不久就會死去，無需浪費本就不多的體力。
但出於職業原則，還是得親眼見證目標死亡，於是也就同意下來，在防止老人反殺的情況下，謹慎的坐下了，弄得老爺子哭笑不得，大咳了幾聲差點提前去世。
他全程沒有開口，默默地傾聽着。
老人寂寞啦。
空有大把家產卻獨守空房，兒女們虎視眈眈盯着遺產卻從來沒有回來看望過他。
如今有人願意坐在邊上，即使只是傾聽，甚至是來殺他的，老人也沒有什麼害怕、厭惡的感覺，反倒是笑眯眯的像是和小輩扯家常一樣，跟個話癆一樣說個不停。
人之將死，其言必善。
說了不知道有多久，老人目光炙熱又不舍的看了最後一眼窗外的明媚陽光和美好的世界，輕聲對13號說：“死亡也就是這樣了，這更像是一場更偉大冒險的開始，我只不過先別人一步……罷了。”
老人的目光黯淡下去，慢慢地合上了雙眼，嘴角微翹，安詳地像是睡著了一般。
原本以為這名老人也只是自己記憶中茫茫多亡魂中的一縷，沒想到自己依然清晰地記得這句話。
或許是下意識抓住了某些希望吧，他自己也不清楚。
“偉大的冒險……么？”男子目光迷離，呢喃着。
清澈的眸中閃爍着名為生機的光暗淡下去，最後看了一眼白色的天花板。
病房重歸寂靜，在這個世界中，一個情感缺陷的靈魂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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