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落雨心決
當天，葉離就接到了人事的電話，對面打過來就是一頓責罵。
人事才不信什麼魏青陽調戲韓子男這種鬼話。畢竟，事情到底怎麼回事兒，人事的心裏跟明鏡一樣。
人事明確要求葉離給魏青陽賠禮道歉並賠償損失。
理由是魏青陽結結實實挨了韓子男一巴掌，辦公室還被韓子男砸成了豬窩。人事在給魏青陽的溝通中，魏青陽明確表示不接受道歉賠償，強烈要求開除韓子男，並以對下屬未進行嚴格管束為由給葉離記大過。
人事這會兒也是一片茫然，沒想到魏青陽會這麼欺負人，會這樣分配簡歷，更沒想到葉離的反抗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李湘涵聽到這個消息后，跑到葉離辦公室，就是一頓懺悔一頓哭。
她覺得都是自己不夠理智，都是自己連累了韓子男。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問葉離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可這時候，還能怎麼辦，他葉離也就是個小組長，人微言輕，怎麼能比得了背景深厚的魏青陽。
要不要找人幫忙，要不要也通過關係保住韓子男？葉離幾次拿起電話又放下，似下不定決心。
“這時候打過去，一定有人等着看我笑話，五年努力，功虧一簣。但如果不這麼做，沒有其他辦法能留下子男......”
17歲入執巡司，到現在已經五年時間。五年時間裏，葉離數不清自己多少次冒死立功。
成為執巡司最年輕的組長，需要付出的遠比想像的多。然而當葉離距離這個位置一步之遙的時候，他卻猶豫了。
跟隨羅延的這幾年，他學到了很多東西，組織方面的、戰鬥方面的、應酬方面的，但是他最想得到的還是實現那最初的執念。
他努力着想要獲取更多的權限，以便能夠得到更多的線索。
但當他發覺羅延這個正牌組長，在執巡司威望極高，而且基本早早被定為下一任白虎組組長，這樣的地位卻依然不能幫助自己找到一個人，葉離有懷疑過這條路是否正確。
以至於羅延當初跟他溝通由他來出任應龍三組組長的時候，他發自心底的猶豫。辦公室里那個下午，他現在記憶猶新。
兩年前的辦公室，羅延與葉離對坐。
“如果你拒絕，那我也會拒絕外調！”羅延斬釘截鐵地對葉離說：“我不能把三組就這樣交給魏青陽！”
“但你還有其他選擇，劉治國，張進，都是非常不錯的人選。”葉離推辭道，並且臉上寫滿了失落和沒興趣。
羅延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
“葉離，我承諾過你，會幫你找到她，現在這句話依然不變。我說過我見過她，現在這句話，也一樣不變，不管你信與不信。”
葉離低着頭，也嘆了口氣：“三年了，我用一千個日夜來找她，卻始終沒有任何消息。我現在，不確定這個方向到底對不對。”
“那你告訴我，葉離，或者你再問問自己，你還有其他更好的渠道或者辦法么？”
“我沒有，我感覺我快要放棄了......”
“如果她真的對你這麼重要，那就更要好好乾下去。現在是沒有消息，但假如有一天你有她的消息了，你要把自己現在這副墮落的鬼樣給她看么？”
“只要能找到人，也未嘗不可，我什麼樣子重要麼......”
“你小子混蛋！什麼叫你不重要？你現在所處的位置，並不是只有你自己，你是和很多人綁定在一起的你知道么？”
“我當然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了，治國、張進也是可以的，有我沒我真的有關係么？”
“當然有關係！這個組，除了你，沒人能接的下！”
“論統籌、識人善任，治國比我強，論親和力、專註力，張進比我強，怎麼就非要......”
“因為他們不會落雨心決！”
羅延一聲平靜的闡述，打斷了葉離的話，似有晴天霹靂此時落下。落雨心決，四個字每個字都重如千鈞，沉甸甸砸在葉離心口。
葉離眼珠子在眼眶裏猛烈地轉悠着，他不敢相信他看到的，同時，兩隻耳朵突然開始嗡鳴，也不敢相信自己現在聽到的。他顫抖着問羅延：
“你早就知道？”
想了一會兒，羅延點了點頭，葉離繼續追問着：
“什麼時候？”
“從見你的第一面。”羅延這次的回復毫不拖泥帶水。
葉離搖搖頭，心中有無限失落：
“所以，終究我還是依靠落雨心決才得到羅組長的青睞？”
“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我們之間，還需要問這個問題么？”
“是的，一開始是的。”
葉離閉上眼睛，幾乎把頭埋在胸前。他覺得一陣地動山搖，三年並肩作戰的兄弟竟然對自己另有企圖。所以，三年的情誼都是假的么？過去的那些一樁樁一件件全是基於其他目的的么？他沒有問出口，也不敢問出口。此刻，葉離感覺自己沒有勇氣面對這個答案。但是緊接着，羅延補充着剛才的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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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確實是的，我不想騙你。我自小就是孤兒，沒有依靠。能到現在的位置，全都是一腔蠻力，你也經歷過這三年，知道這有多難。遇見你，我覺得是一個機會。”
說到這裏羅延苦笑一下：
“呵呵......但當初那麼小一點點的私心，老天爺都不滿足我。人家每每都有機會結識一些身份不凡的人，不說飛黃騰達，但總歸焦頭爛額的時候能有個盼頭。然而我，終究屬於拿着中獎券還能看錯日期的人，偏偏遇到你這麼個愣頭青。”
“原本想着，不出一年你就會打退堂鼓，然而你的耐力，遠比我想像的強。老天爺不滿足我的願望也罷，還轉手給我開了個玩笑。當初，我真的是這麼想的。然而後來我發現，你的表現遠遠出乎我的意料。漸漸的，我突然間覺得，我真正需要的，並不是那些複雜的社會關係，不是那些市井的稱兄道弟，更不是金錢和地位，而是一個朋友。”
“抱歉，這麼久一直沒跟你說實話。不過，當你在執巡司熬過第三個年頭的時候，我就知道，我不會有跟你說這些的機會，你也不需要聽我說這些。”
羅延轉過身，停頓聊了一下：
“我很清楚，這裏，執巡司也好，落雲閣也好，始終只是你的一個短暫經歷。終會有一天，你會悄悄離開。”
葉離並沒有完全脫離剛才的狀態，羅延的話至情至性，但此刻的葉離卻是一個字都不信。三年的時光匆匆而過，要實現的願望還是未能實現，原本葉離還懷疑方向是否正確，但是現在他在想的卻是，是不是一開始就不應該相信羅延。
於是他用懷疑的語氣質問羅延：
“所以，你說了這麼多，先不說我是不是應該相信你，單說三組組長這件事，與這些有什麼相關？”
“三組的人，是我的朋友，我真心相待的朋友。我希望你接手三組，只是出於想把朋友託付給朋友，或者，你可以理解為，這是我的私心。”
“朋友么？真的是朋友么？”
聽到朋友兩個字，葉離發出一個深深的反問，彷彿是指着羅延的鼻子在說：出於利益考慮你才拉攏我，這樣的交情算朋友么？
“呵呵，用你的話，只要你接手三組，我怎麼樣不重要，是不是朋友也不重要，你和他們是朋友就好。”
葉離用冷漠卻堅定的選擇繼續拒絕：
“我不會接手的，我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從來這裏的第一天你就知道我的目的！”
“所以，你就可以放着三組不管，自己一攤手把所有東西丟出去？”
“那是你的責任，不是我的！我還沒同意怎麼就是我的責任了？莫名其妙！”
“現在我已經沒能力管他們了你懂么？白虎組的調令你知道意味着什麼？如果拒絕，會出人命的！”
“劉治國、張進......”
“他們還沒準備好！你到底明不明白，非要這樣你只能看着三組所有人一個一個被凈化掉！”
這句話一出，瞬間安靜了。
等了好一會兒，葉離才開口問羅延：
“什麼叫凈化掉......”
羅延平靜了一下，點了點頭，表示既然對方想知道，那就告訴他：
“行動組這麼多人，社會關係複雜，背景複雜，組內外關係並不像你看到的這麼平靜。七城締約共同抗擊異獸以來，大家以武力為尊。組織內外看起來和諧，其實矛盾很多。你知道執巡司最簡單的處理矛盾的辦法么？”
葉離搖搖頭，表示猜不到。羅延緊接下來告訴葉離一個殘酷的現實：
“那些不和諧的因素，都交給上四組解決了。”
葉離還是疑問着，對於這種說話總說一半的方式，葉離感到着急。看葉離着着急的表情，於是羅延進一步解釋着：
“再說得直白一點，上四組每次調走的組員，不都是表現突出的。有一部分，就是這類不和諧的、不合群的、被認為不團結的組員。所以，一旦以這種身份調往上四組，他們承擔的角色，往往就是危險程度最高的角色，比如魚餌......這個，就叫做凈化，懂了么？”
說到這裏，葉離總算聽明白了，他瞬間回想起前幾次的任務中死掉的那些上四組的組員，傷亡率那不是一般的高。
到這裏，羅延也不再隱藏任何信息，將中心思想和盤托出：
“一旦魏青陽接手三組，那麼，這些不和諧因素會是誰？只要這三年你沒白呆，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葉離順着羅延的話往下說：
“魏青陽接手三組，那麼，不和諧的因素，將是......三組全部人！”
“擊殺劍齒玄鱗虎，你雖然不願領功，但B級異獸被個人擊殺這種事，上頭還是比較關注的，至少目前陸菲兒是清楚的。所以，無論是能力還是潛力，還是你的......”
說到這裏，羅延停頓了一下，似有意想要忽略掉接下來的幾個字：
“總之，你在三組我才能安心，至少要到他們幾個準備好。”
葉離癱坐了下去，他從未想過一個組長的位置會如此關鍵，甚至能決定一群人的生死！羅延這麼努力地跟自己爭取，原來從來都不是為了其他，而是為了幾個朋友的命。
葉離感覺到這世界的殘酷，此前與同事之間的通力合作、拼搏廝殺，雖然危險但是他感覺充實。然而就在剛才，他感覺一切都變了，落雲閣不再是那個閃閃發光的落雲閣，而是如同魔窟般籠罩着烏雲。
同時他能感覺到的，還有自己的自私和狹隘。他對自己的狹隘感到憤怒，對這三年在執巡司竟然沒能發現這個殘酷的事實感到幼稚，同時也對剛才對羅延的懷疑感到慚愧。
“對不起，我不知道，後果會這麼嚴重......”
葉離平靜了一下情緒，低着頭對羅延抱歉。然而羅延衝著葉離一笑：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我反而要謝謝你，能給我這個機會，跟你講明白今天這些。”
對話就這麼結束了，後來，葉離堅定接下了三組組長的位置。
回憶結束，不過葉離更加糾結。原本接任三組就是為了保護三組的人，現在如果不出手，還談什麼保護？然而，葉離正在正在思考着要不要找人幫忙的時候，轉機出現了。
當天的“雲城軼事”上竟然發出來一篇消息，曝光了魏青陽調戲倆姑娘的罪行，是的，花邊新聞上是這麼說的，調戲人家倆姑娘。
大致內容是這麼寫的：應龍一組組長魏青陽，利用職務之便接近女下屬，並在辦公室猥褻女下屬，倆女孩兒坐地抱頭痛哭。
一時間議論紛紛，輿情開始發酵，人事知道這會兒去處理韓子男顯然不合適。不過花邊新聞么，過不了兩天就會被遺忘，人事想着到時候再低調處理。奈何人事沒想到，一直關注這個板塊的蘇飛燕在這條新聞下給了個重磅評論：
“可惡至極，兩個姑娘如果得不到正式道歉和妥善撫慰，落雲閣的人事部門就別幹了！”
人事部門看到這個評論就是一哆嗦呀！蘇飛燕什麼人？落雲閣閣主千金！現任郡主、未來公主！不說是月亮都得繞着轉吧，那也是絕對沒人敢忤逆她的意見。
這還沒完，一看蘇飛燕的評論，評論區瞬間沸騰了，跟帖無數！
人事部門是翻了好久才翻到底，一多半人都表示，要跟帖跟着飛燕郡主一起等待處理結果。蘇飛燕還回復了下：
“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
看着這條評論，人事部門瞬間如坐針氈。
這會兒三組七人聚在會議室，葉離分析着當前的形勢。
“這下人事部門的人要糾結了，飛燕的意思絕對是他們要着重考慮的。但是魏青陽這邊，如果不是有絕對強硬的關係，他也不會這麼肆無忌憚。不過，確定的一點是，無論結果是什麼，子男都不用走了。”
聽完這個總結，倆姑娘都是高興地笑出了眼淚。
張進不合時宜地調侃到：
“這次多虧了飛燕郡主，千鈞一髮之時，一針見血，為民請命，剛正不阿，力挽狂瀾！湘涵，這次不怪飛燕郡主老纏着離哥了吧？”
李湘涵一把逮住張進，掐着對方的胳膊擰了整整一圈，張進疼得跳起來。
這時候葉離來了電話，他示意大家靜一下：
“噓，林冉冉！”
聽到這個名字大家並不陌生，正是落雲閣百川司人事部主責人。
“葉離，現在正式通知你處理結果！”
是個女聲，嗓音悅耳，從聲音聽大概有二十七八歲。不過大家着實都感到有點意外呀，這處理結果來得實在太快。大家屏氣凝神，仔細聽着接下來的結果。
“經落雲閣百川司研究決定，對於執巡司應龍一組組長魏青陽欺負三組組員韓子男一事，處理結果如下：魏青陽身為執巡司一組組長，工作期間對下屬言語過激，出言不當，造成不良影響，要求魏青陽當面向韓子男道歉，並向上級做正式書面檢討，同時扣除本季度獎金！完畢！”
不僅葉離沒想到，就連其他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個處理結果竟然會如此令人暢快，對人事已知的韓子男誣陷魏青陽的情形沒有絲毫描述，並且沒有絲毫責罰。
相對應的，魏青陽也沒有被追責猥褻，只是言語過激。弱化了這件事的性質，同時正面回應了蘇飛燕的關切。
對於魏青陽，考慮其背後的勢力，除了賠禮道歉，倒也沒有其他更多的責罰。至於那點季度獎金，對於魏青陽來說，象徵性大過實際意義。葉離聽着這個結果，是不得不佩服人事的端水能力。
“耶！”一群人聽到這裏，開始歡呼雀躍，但是林冉冉的話似乎沒有結束。
“葉離，這次的處理結果不代表事情的結束！上次給你打電話就給你分析過。究竟事情真相是怎麼回事你心裏清楚！對招新工作不滿，可以讓韓子男及時向我反饋，由我來協調解決，你這直接去找魏青陽的麻煩是幾個意思？”
“人事簡歷我會安排讓魏青陽重新分配，但是葉離，你一無背景，二無人脈，非得去招惹魏青陽幹嘛，你到底怎麼想的？整個人事部門因為你現在壓力巨大！奉勸你一句，好自為之！”
說完不等葉離解釋就掛了電話，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一眾人頓時又沉默了。
“陰着臉幹嘛？該高興才是呀。”葉離笑着對大家說。
“可是剛才……”
李湘涵每一句都聽得認真，這個林冉冉說的每一句都是在說葉離，但是李湘涵覺得都是在說自己。說招惹魏青陽，說不跟人事溝通，這不都是在說自己？無形中，她覺得自己給葉離找了天大的麻煩。
“等的就是林冉冉這一頓罵，罵完了，就算完了，她要是不罵人，那才危險。”葉離分析着，這可都是長久以來跟林冉冉打交道以來總結的經驗。
“這件事處理完了，結果圓滿。為了慶祝我們在跟魏青陽的鬥爭中又一次讓他吃癟，今晚，我請大家吃火鍋！”
正說著，這時候遠遠地，大家似乎又聽見有人在辦公室摔東西，然後是一聲狂怒，聽聲音，好像是魏青陽。
一個沒忍住，七個人開始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