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你來我往,唇槍舌戰

第118章 你來我往,唇槍舌戰

緩緩禮數盡到的給大姑姑倒了一杯茶,然後站在那裏問道:“不知大姑姑此番特意前來找我,有什麼事?”

大姑姑臉上是一副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她說:“你坐吧。”然後就自顧自的拿起茶盞,擺出了一副品茶的架勢。

緩緩自然不跟她在自己屋子裏客氣,端坐在大姑姑對面,靜靜的看着大姑姑一口一口的抿着茶。

半盞茶下肚,大姑姑放下茶盞,也不說話,只是挑眉肆無忌憚的上下反覆打量緩緩。緩緩也不言不語,目光淡定的回看着她。

看了有好一會兒,大姑姑突然說道:“像你這種從底層市井爬上來的,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緩緩就知道她是來者不善,不動聲色道:“那大姑姑真是高明,敢問大姑姑有何秘訣,只要一眼,就能分辨得出來出身?”

“哼,還要什麼秘訣。你們這種人,無論怎麼巧言令色的偽裝,遇到某些場面,總會表現出不知所措的慌張,即使一閃而過,也逃不過我的眼睛,身上的那股窮酸氣,跟碧畫這種骨子裏的泰然自若是比不了的。”大姑姑話語相當勢利。

緩緩卻淡淡笑道:“沒見過,難免會有那麼些不知所措,比不得見得多的,讓大姑姑見笑了。”

大姑姑唇角勾起一抹輕蔑的笑,說道:“我們徐家和日常接觸的都是上品世家,而你娘家,不過是低賤的市井人家。”

緩緩很是不悅自己的娘家被諷刺,她迅速回應道:“低是低些,但絕對不賤。”

大姑姑挑眉輕哼道:“嗯?還不服氣?”

說完她指着書房門口的螺鈿柜子說道:“這是螺鈿漆櫃,是生長几十年的貝殼打磨成的圖案,薄如蟬翼、光彩奪目,配以七道工序的大漆,百年而不褪色,是每個女子出嫁必備的嫁妝。”說完她瞟了緩緩一眼,語氣風涼,拉長聲音說道:“噢,對了,你沒有嫁妝。”

緩緩臉色愀變,大姑姑對這個反應很是滿意。

接着她又伸出手腕,露出右手上的香串,問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麼?”

緩緩忍住波動的情緒,語氣淡淡的說:“是合香珠手串。”

大姑姑用左手摩挲盤轉着右手的手串,姿態清高的說道:“這是龍涎香!你,是不是聽都沒聽過?”

緩緩看着大姑姑的手腕沉默不語。

緩緩的沉默讓大姑姑很是得意,她挑眉繼續道:“龍涎香之所以比別的合香珠珍貴,是因為白龍涎這味香料。白龍涎香氣柔和、留香持久,乃是海中稀有之物,浮於海上,也許幾十年也許上百年才成型,被稱作勝於麝香、優於檀香的眾香之首,是可遇而不可求、價值堪比黃金的珍貴香料。”

大姑姑停了停,又盯着緩緩手上的手串不屑的說道:“瑪瑙要選紅艷的、滿色滿肉的,這種才稀有、價值高。次之冰紅,你戴的這個是個沒有用的邊角料,叫它飄花都是從翡翠那裏借來的名字,最不值錢的就是這種。而你,卻連這麼簡單的事都不知道。所以說,就算靠着我們徐家,你能進全城最大銀樓的私庫又怎麼樣?還不是見識不夠,選個毫無價值的便宜貨,貽笑大方。”

聽到這裏緩緩反而輕鬆了起來,她笑道:“大姑姑說的我的確不知道,但如《鹽鐵論》所云‘玉屑滿篋,不為有寶;詩書負笈,不為有道。’價錢固然重要,但若是守着一大堆的奇珍異寶卻只看到它的價錢,說到底也只不過是個玩物喪志的紈絝之徒罷了。”

聽到在自己面前一向做低伏小的緩緩竟然說出這等滿含諷刺的話,大姑姑的臉立即垮了下來,她有些不滿的說道:“不看價值看什麼?”

緩緩正色,一字一句的說道:“敬天地造物之靈蘊珍奇,嘆匠人技藝心思之精巧高妙!”

大姑姑聽了緩緩的話,一時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緩緩不理會她,又說道:“另外,大姑姑說的這些,有機會見得多了、時日長了,或許艱難,但也可以學得會、學的懂。《師說》有雲‘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有人幸哉,因先輩之蔭蔽,得悉前人的高知灼見,得賞世間音形的高雅,生出高尚的趣味,有修養、有見識、有格局,自然令人敬佩。但也有人,因為先輩蔭蔽成了富貴閑人,自己沒什麼本事就算了,還驕奢淫逸、不學無術,這難道就不貽笑大方了?有什麼可洋洋自得的呢?”

大姑姑聽了這話臉色鐵青,失態道:“你說誰?什麼意思?”仔細聽來,這話的尾音竟有些變了聲色。

緩緩笑着直視大姑姑並不回答。

大姑姑氣的身子一抖,但她很快便強裝風輕雲淡道:“小小年紀,如此狂妄!你以為什麼都是可以學來的?你知道春日裏辦宴要吃什麼果?夏日裏遊園要唱什麼曲?秋日裏狩獵要穿什麼衣?冬日裏賞雪要喝什麼酒?就算有人教你、你願意學,你勉強知道了又如何?身為女眷,你可知道女眷中最有權勢、誰都不敢得罪於她的,是哪一位?你知道張家的主母和賀家的二夫人是什麼關係?絹花和鮮花用的場合有什麼區別?這上品世家門道多着呢,沒個十幾二十年的浸潤,哪能怡然自得?一個半路闖進來的,處處如履薄冰,再小心謹慎也學不會的。碧畫這種就不一樣了,自幼生長於其間,潛在的條條道道是信手拈來、處處都能如魚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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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聽了這話,緘默了。

大姑姑冷眼看着緩緩,她想當然的認為緩緩已被駁得無話可說,而她則要繼續自己事先早已準備好的說辭。

緩緩卻突然開口道:“即便是您口中的上品世家女眷,對這些的認知恐怕也是參差不齊的吧?而且他們不知道的事也很多啊?她們又有幾個人知道春日田地上播什麼種?夏日青苗間長什麼蟲?秋日山野間結什麼果,冬日裏下雪前栽什麼樹?就算她們知道,她們可知桑間種什麼能增利,桑下養什麼能加肥?知道間作、連作,混種、套種嗎?知道豆和稻輪種能養地且結出更多的稻穀嗎?怕不是連麥子是夏天成熟而不是秋天都不知道吧?這世間百態、生靈萬千,誰又能做到面面俱到呢?”

大姑姑聽了緩緩的話,用鄙薄的眼神看着緩緩,厭棄道:“想不到你倒是胡攪蠻纏的一把好手。不過太好笑了,這世間人皆追逐富貴,嚮往成為人上人。猶如攀爬高山,追逐登頂而不畏崎嶇險峻。可我們生來就在山巔之上,何須在乎那些下等瑣事?”

緩緩昂頭道:“這些’下等瑣事’卻是山巒之上、廟堂之巔都不得不在乎的固國之本!山上山下儘是風景,上階下品悉為見識,人生盈虛皆成感悟。不管登上山巔還是生於山巒,既已身在高位,就不要辜負這地位,要有縱觀天下、俯仰皆顧的胸懷。若是只盯着山頂,能看到的天地豈不就窄了、小了?自以為見識過山頂,其實也只見識過山頂,到頭來豈不是與頭頂風景尚可的井底之蛙無異了?好的風景是要遠眺,要低頭的!”

大姑姑冷笑一聲,咬牙切齒的說道:“無論我說什麼你倒是都有話說。”

緩緩毫無懼色,說道:“難道不是嗎?不向外看,又焉知不是鄉野卧麒麟呢?我說那些自山腳登上山頂的人有自己獨特的歷程,見過不一樣的風景,大姑姑不能否認吧?一路的攀爬或許艱難,但他們也因此對向上的人生有着更深的領悟。而一直在山巒的人卻不會知道這一路上的紛擾與精彩。人這一世豈能耽於享樂,重要的是做過什麼……”

大姑姑白了緩緩一眼,一副不勝其煩的樣子,打斷緩緩道:“說了半天都是那些爬上山巒的少數。那些爬不上去的,上而不能,求而不得,還不是領略不到山巔之美。這還是好的,再細探究起來,其餘眾者甚至大都不思進取,求的只是小富即安,終日庸碌無為,毫無見識。”

緩緩笑道:“生而為橘,淮南的養分功不可沒;枳非不能,淮北水土所致也。鐘鳴鼎食之家赫赫揚揚,守成已是難得,學問舉止匹配門楣即可稱賢。那芸芸布衣呢,因勞而獲、心安理得,知足常樂又何錯之有?況且,見識這東西,光見過,何足以稱奇?關鍵要有悟性……”

“真是夠了!”大姑姑猛拍一下桌子,“噌”的站起來用手指着緩緩大喝道:“沒見過這麼恬不知恥的人,不知天高地厚卻洋洋自得,還牙尖嘴利,滿口胡言!”

她喘了口氣,狠狠的說道:“任你再狡辯也沒用!碧畫比你,好比晴日碧空裏高高在上的白雲和陰天溝壑里低賤的污泥!如今她想在婚姻之事上更進一步,你最好知難而退!”

緩緩也是情緒激動,胸口起伏,乾脆的說道:“恕緩緩愚鈍,大姑姑此言真是讓人不解。謝謹姑娘如今是世子正妃、宗室內婦,在婚姻上進也是在皇家的藤蔓上攀援,跟我一個普通婦人退不退的又有什麼關係?”

大姑姑表情冰冷,說道:“裝傻是吧?”

“哪裏,實在是大姑姑說得不清不楚。”緩緩面無表情的回答。

大姑姑此時恨的牙痒痒,說話聲調也不自覺提高了幾分:“我也不怕跟你明說,我已勸動碧畫,我會千方百計、竭盡全力助碧畫與世子和離,讓她嫁入徐家,嫁給趣兒。”

想到之前的種種端倪,大姑姑說出這樣的話緩緩並不意外,儘管心中不悅,緩緩還是壓制情緒說道:“大姑姑如此喜愛謝瑾姑娘,也是難得。不過這事您說得不算,還要問過徐趣的意思。”

大姑姑聞言嗤笑道:“那就更沒有問題了。碧畫和趣兒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那謝謹怎麼還去參選世子妃?”緩緩毫不留情的打斷大姑姑,然後幽幽的說道:“這恐怕是大姑姑你的一廂情願吧。”

大姑姑一時詞窮,而後又惱羞成怒,道:“你個篳門圭窬出身的貧賤女哪裏會懂得這其中的盤根錯節!話已至此,你還在嘴硬!那也沒用!你看看你的瑪瑙手串,價值平平,再看看碧畫的和田玉絞花手鐲,趣兒少時就會送她這麼貴重的東西。你們在他心中地位高下立見。”

緩緩聽了這話反而笑了起來,她說道:“千金難買心頭好,錢財能衡量寶物的價值,卻不一定代表人的真心。”

大姑姑毫不逞讓,反駁到道:“金錢卻能代表一個人的實力,我可是曾經提醒過你,女人在家中地位靠的是實力。你捫心自問,你拿什麼跟碧畫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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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默不作聲,低頭沉思起來。大姑姑覺得終於讓緩緩無言以對了,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眼中滿是對緩緩的輕視。

但緩緩很快又抬起頭來,語氣堅定的說道:“大姑姑說得有理,女子實力很重要。但夫妻之間更重要的是真心!”

“嗯?”大姑姑瞪大了眼睛,先是驚訝得向後仰去,接着好似終於反應了過來緩緩在說什麼,又向前彎腰躬身捂着肚子笑了起來。

她好似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一直笑,笑得眼淚都從眼角滲了出來,於是又拿出絹帕擦淚。

緩緩看着大姑姑,一時間不明就裏,但還是聽得出她笑聲中的嘲弄。大姑姑笑了好久,久到讓緩緩都生出一些窘迫來,她才停下。

大姑姑笑夠了,又重新坐端正了,但坐正後她忍不住又笑了兩聲,才又開口道:“夏蟲不可語冰,我真是對牛彈琴!不對!是對驢彈琴!還是頭蠢驢!我問你,真心值幾個錢?沒有錢財地位何以展示真心?”

未等緩緩回應,大姑姑拍拍衣袖站了起來,說道:“好了,我不跟你浪費時間了,告訴你吧,就你與青樓勾欄做的那上不了檯面的生意,我已經多次寫信告知我大堂兄了,他如今也同意休了你給趣兒另謀佳配。趣兒可以不聽我們的,他卻無法違逆我大堂兄。目前還留着你是顧念趣兒的情緒,我好心勸你,要有點自知之明,知難而退也是給自己留點顏面!”大姑姑眸光冰冷,說出的話如嗖嗖利箭。

大堂伯?家族中威高權重的長輩,緩緩連見都沒見過,卻就這麼被否定了,緩緩不禁有些心涼。她看着大姑姑,琢磨着要說些什麼。

大姑姑又補充了一句:“我們這樣的人家,不怕兒媳野心勃勃,怕的是能力不足。趣兒情況與人不同,他更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幫手。有了碧畫,趣兒和我們徐家如虎添翼,碧畫才是我們趣兒需要的賢內助,你能為趣兒做什麼?”

緩緩聞言,方才不屈不撓與大姑姑爭辯的氣勢逐漸消散開來,眼中浮現出了遲疑的神色。

大姑姑冷哼一聲,這一聲讓緩緩心口一緊,她隨即用手緊緊的抓握着桌上的杯子,猶豫半晌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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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緩緩趣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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