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男性攻略者
一月後,京郊彌羅寺的一間香室之中。
滿室禪香,承衍帝微笑地看着眼前的佛者:“多謝大師相助,朕,感激不盡。”
“陛下不必在意,救人者自救而已。”
“是了,是朕迷惘了。”
“陛下心有大勇之人,自當乘風而起,貧僧也是恰逢其會。”
“大師謬讚,朕知此行艱險,當借大師吉言。”
出了佛室,承衍帝斂去了唇邊的笑意,確實,不過互利互助而已,渡難和尚倒是直白。渡難和尚是皇家寺院彌羅寺的主持大師,彌羅寺由太祖建成,承衍帝眯起眼睛,據傳似有……鎮壓大晉氣運之意。
皇家寺院坐落京郊,承衍帝沐浴焚香跪經問禪,已然晌午過半,喬安趕着馬車向城門趕去,不想耽誤了皇帝用膳。
馬車裏的承衍帝回憶着渡難和尚說的話,陷入了沉思……
自從他知道“氣運”這一說,就想分辨明晰什麼是“氣運”,皇室力量自然不凡,集合了各種流言、傳聞、故事傳記甚至相術師的說法,他找上了渡難和尚。
太祖當年建這座彌羅寺顯然是有意圖的——鎮壓大晉氣運,當時前朝剛滅,大晉將興但氣運不穩,太祖耗物力無數修建彌羅寺,頗有“定鼎山河”之意。
當然,這似乎只是美好的願望,不能指望彌羅寺真有什麼大作用,畢竟所有皇朝的皇帝都會幹類似的事情,也沒見哪個朝代能歷久不衰的。
他略微隱瞞,向渡難講述了自己遇到的事情,遺憾的是渡難也沒拿出什麼具體辦法,卻告訴他到底什麼是氣運。
氣運——氣數,運道而已。
冥冥之中有那麼股力量,你得到它的相助,就會諸事順遂,你被它厭棄,就處處倒霉……簡單來講,就是這樣的意思,其他的,渡難也是猜測。
承衍帝也聽得不甚明白,不過結合身邊的實例,倒是理解了大半。
氣運旺盛者,如他和容凜。
其中又有不同,承衍帝自己的氣運是因為皇帝位置而來的,在這個世界,誰是皇帝誰就是“主角”,如果有人殺了他篡位,那麼氣運就會轉嫁到那個人身上,上輩子的皇後來偷氣運之所以找上他,就是因為他是皇帝,如果當初即位的是承衍帝的大哥,被攻略的就該是大皇子了。
承衍帝的氣運與大晉江山相連相依,是一國氣運的體現,他一日坐在皇位上,天地就一日承認他是“主角”,享受主角的待遇——不死。這說起來很幸運,可成於此敗也於此,大晉昌盛了,他才能諸事順利,大晉衰敗了,他就要倒霉了。現在的大晉也就是不上不下普普通通樣子——建國幾百年來,發展已經停止,矛盾越來越多,甚至有走下坡路的趨勢了。
而容凜則不同,他的氣運完全是自身的,無論他當侯爺還是當乞丐都是氣運滔天之人,就算當乞丐他也能從乞丐里走出一條路來,具體來說就是:
天和地都偏向他,和他做對的人都會變蠢,對他下手的人都會遭遇不測,他憎恨的人氣運會下降,他做事極易成功,就算有紕漏天地也會給他補上,他想自己後院的女人和睦相處那些女人就會和睦相處,他失敗之後立馬能奮起因為失敗反而能給他增加氣運,他會遇到各種看不慣他的人,那些人送上門被他“打臉”之後,氣運還會被他吞食……種種不合理的事情放在他身上就變成合理的了。
渡難和尚這麼說的時候承衍帝幾乎要倒抽一口涼氣,他之前也知道容凜氣運旺、是主角,可就拿他自己來說,主角也沒多幸福,可得知了容凜的事情,冷汗立馬滲濕了衣服。
對容凜下藥,他當時是這樣想的:容凜氣運多,大晉氣運少,那就把容凜和大晉拴在一起,利用他的氣運使大晉昌盛起來;容凜是主角,自己也是,應該能算計到他;有容凜這麼個主角遊離自己掌控之外,這絕不能容忍,卧榻之旁容不得他人鼾睡,他自然要使勁手段把他掌握在自己手心裏……他承認想殺容凜不僅僅是為了容顧,還因為忍不住要滅殺可能對他的皇權造成威脅的存在。
現在看來的確是沒考慮周全,他自己倒是沒什麼,卻忘了把容顧摘出去,本來容顧就運道不好,還讓她對上容凜……幸好,幸好每一步算計都圓滿完成,若是出了紕漏,他不會死,算計了氣運滔天大主角容凜的容顧,可就沒什麼好下場了。
果然容顧說的沒錯,他這樣用小道用陰謀,用來用去很可能全賠進去……
再說氣運的轉移,沒錯,氣運是能夠轉移的,就像當初皇后拿走了他的氣運,所以他這個主角才會死——主角本不會死的。以此類推,承衍帝覺得自己也能從旁人那裏拿走氣運轉移到容顧身上,這個人選已經很明顯了,有個人的氣運多到用都用不完……
“陛下,前方有人攔路!”馬車外傳來喬安的聲音,十分怪異。
想到容凜,承衍帝還在想着白燕是不是因為算計容凜而被剋死的事情,就被喬安這一聲喚回了思緒:“何事?”
此次皇帝出行光明正大,不是微服,居然有人敢攔御駕。
喬安弓着腰進了車內,神色古怪地憋出幾個字:“檀郎玉貌”。
承衍帝眼皮一抽,半晌,竟笑了起來:“扭捏什麼,你把朕當做什麼人了?”
“老奴不敢。”
“呵。”承衍帝捂着唇笑,他眼裏的冷光自然沒人看見。
“檀郎”,這是京中閨眷對楊家玉郎的美稱,楊家玉郎自然也不是本名,同樣是一個人的美稱,他喚做楊宣楊文舉。
“讓他上來。”
“陛下!”喬安驚呼一聲,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承衍帝一個眼神堵在嘴裏。他確實驚駭,這個楊宣楊文舉正是那個因為魔法效應而一度消失在他們視線中的男性攻略者。
如今,自己湊上來……
喬安忍不住偷瞄皇帝的表情,不能怪他多想,實在是顧三娘子和凌楚楚都是採取了那樣的方法,如果這個楊宣依葫蘆畫瓢……
他確實對皇帝沒把握,作為貼身侍從暗衛之首,他自然知道皇帝和鎮北侯那說不清道不明非禮勿聽非禮勿言的二三事。鎮北侯他無可奈何,皇帝願意他也管不了,可這個楊宣……
顧三娘子和凌楚楚的威力他也見識過,天下間幾個男人扛得住她們的誘惑,可皇帝就是沒什麼反應,難道皇帝天生就……
承衍帝哪裏不知道喬安在想些什麼,卻懶得和他解釋,這個楊宣可不是簡單人,他和凌楚楚間的關係,是他需要探知的事情。
這時,車頂傳來響動,承衍帝無奈道:“下來。”
黑衣蒙面的綠袖現身車中,上次說開之後,她仍是暗衛,此次出京,任務就是暗中保護承衍帝。說是馬車,其實是帝皇座駕,容納十幾二十人簡簡單單。看着綠袖那既敬且畏卻不服的小表情,承衍帝心中好笑,面上卻是一肅:“你在幹什麼,造反么?”
“綠袖不敢,可……”
“可你為你師兄不平。”
“這……”
“好了,去告訴你師兄,戲要開場了,朕也很想念她了。”
“陛下!”
綠袖綠着臉告退,承衍帝心裏的戲謔也消失了,他和容顧親近的人搞好關係容易么?這也算是溫水煮蛙的一部分。
容顧此時正在和容凜商議改革具體事宜,不得不稱讚容凜一聲,他簡直是大晉的福星,時不時的神來之筆也意外地有效。
容凜的目光正投放在江北,如今那裏已經風風火火地開始了“試點改革”。——大臣們不滿他摘桃子的行為給他設置了障礙,可容凜簡直是奇謀百出——先提出“試點法”,即在地圖上圈出一片土地驗證農術的適應性和推廣性,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帶動后富,名曰“試點改革”;又提出授予首先支持朝廷政策的鄉紳名譽貴族頭銜的政策,提高農民商人的積極性;最後甚至舉行了一場皇家拍賣會收集到了足夠的資金……總之,容凜的雷厲風行與臨陣機變給承衍帝留下了深刻印象。
別人好幾年做不完的事情,被他一個月解決了。
自然他的作用遠不止這些,改革形勢之勝遠超承衍帝的預料,攻略者們卻沒把目光集中在提出改革的容顧身上。無他,容凜明晃晃站在那裏,太耀眼,太吸引注意。
已經有攻略者徘徊北城容府之外——容凜沒住鎮北侯府,因為“阿娥”說鎮北侯府被那群女人污染過了,她嫌棄。
這時,喬安已經引着楊宣上來。城裏的閨眷們果然沒有說錯,檀郎玉貌,這四個字簡直是為他生成的,青衫白衣,溫文如玉,絲毫不女氣,也沒有之前的攻略者那般浮躁。
真難得,承衍帝贊了一聲。
濁世佳公子,出淤泥而不染。
更難得的是,目光清正。
雖然有點不對勁的樣子。哪裏不對,承衍帝一時也想不出。
根據慕容青後來模模糊糊的描述,這確實是在水月庵救了凌楚楚的人。
“草民楊宣拜見陛下。”
“你有何事?”楊宣沒有向之前的攻略者那樣給他個先聲奪人的初見,這麼嚴肅,承衍帝決定不變應萬變。
“草民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
“是,草民有求於陛下。”
“說來聽聽。”
“草民求陛下庇佑。”
“你惹什麼事了?”
“草民不能說。”
“不能說啊……”承衍帝細細打量跪着的楊宣,這楊宣似乎狀況不好,幾乎跪不住了,頭上冒汗,剋制得極狠的樣子。
雖然只是初次相見,可這人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個正人君子,還是幾乎絕種了那種的正人君子,他自詡還是有識人之明的,尤其在能排除攻略者的干擾之後,這個人……
攻略者很少有心甘情願下跪的,太不尋常。
於是承衍帝勾起一個惡意滿滿的笑:“你能付出什麼?”
“草民,草民什麼也付不出來。”
“那朕為什麼要幫你。”
“草民……”
還沒說完,楊宣就猛地一頓,又猛烈地吐了幾口血,倒下去了。
見此情形,饒是承衍帝也愣了一愣——這是怎麼了?
……死了?
能在慕容青手下走脫,還帶着負傷的凌楚楚,不是很強的么?
還是說有什麼陰謀詭計。
承衍帝好奇之心大起,不顧一旁喬安的阻攔順着心意上前湊了幾步,甚至把手指探到楊宣鼻翼之下——沒死。
再讚歎一聲京里閨眷的眼光,這人吐血吐成這樣髒兮兮的還掩不了半分光輝,如果有女人在此一定會極為心疼的。
可承衍帝顯然不會,他好奇地招呼喬安去請太醫,自己卻把楊宣提了起來。這一提就發現不對了——重量太輕,還有陳舊的血腥味。
觀察喉結,確實不是女扮男裝,貨真價實的男人。
“……陛下?”承衍帝突然聽到了楊宣的聲音,原來已經醒了,有點迷茫,有點驚慌,有點……決絕?
這確實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攻略者,承衍帝確定了。
“醒了就好,不要髒了朕的地方。”承衍帝直接放手,楊宣砰地摔在馬車底板上。聽聲音就摔得很疼,本來就剩下半口氣的楊宣痛苦地喘息,伸手想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沒抓到。
好半晌楊宣才找回神智,艱難地仰頭,就見皇帝居高臨下冷冷看着他。
“陛下……”
“朕的耐心要耗盡了。”
“草民……不能說,陛下您……”楊宣掙扎一會兒,喉嚨里發出乾澀的聲音,似乎也知道自己這樣沒什麼希望,眼睛裏的光彩漸漸黯淡,但還是懇求地看着承衍帝。
“再給你一次機會。”
“陛下,草民真的……”懇求變成了哀求。
“你在消遣朕么。”
“陛下,您一定要救救……”楊宣的眼裏的哀求幾乎變成了死寂。
“陛下,您一定要好好……草民……草民……”
楊宣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但承衍帝知道他的掙扎不是假的,然而為什麼要救他,天下人都等着救,他一個皇帝管得過來么。
何況還是個攻略者。
……攻略者……等等!承衍帝忽然察覺了什麼,他陰着臉湊到楊宣耳邊威脅:“朕救你,你別死!你死了,朕殺了你全家!”
聽了這句話,楊宣已經合上的眼又艱難睜開了,就像在絕望中遇到了最後一根稻草,他繼續艱難地伸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一般抓住了皇帝的袍子,抓不住,又緩緩滑下。
“陛……”
承衍帝此時已經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心中的怒意頓生。他轉身去馬車暗格中取出了一個小瓷瓶——凌楚楚出品,療傷葯。
掰開楊宣還在吐着血的嘴,狠狠一塞,還不忘繼續威脅:“你死了朕就殺了你全家,朕從無虛言!”
楊宣輕輕應了聲:“……是。”
這個時候,喬安帶着御醫進來,見到承衍帝滿身鮮血還以為皇帝受了傷,剛要開口,卻被皇帝惡狠狠的眼神嚇退。
“救他。”承衍帝對御醫說了這樣一句話,滿頭白髮的御醫打着顛湊過去不敢怠慢,等到喬安從“皇帝這麼快就移情別戀”的打擊中回過神,承衍帝已經逕自跳下馬車了。
喬安急匆匆去尋皇帝,卻見皇帝正立於一樹海棠之下,身邊另一個,是……鎮北侯?
喬安默然半晌,退下。
“你怎麼來了?”
“陛下不是說想念微臣了么?”
看着容顧認真的答話承衍帝笑了起來,心中怒火也隨之也消散了不少:“朕只是說說而已。”
“臣知道了。陛下為何發怒?”
“那個楊宣,你隨朕去看,你也會發怒的。”
承衍帝領着心生疑惑的鎮北侯上了馬車,也不理會喬安一直古古怪怪的臉色,把她帶到楊宣身邊。
這個時候,經過御醫的緊急處理,楊軒已經不再吐血了,臉上紅暈全消,變成可怖的蒼白。御醫知道皇帝不想楊宣死,就順便處理了其他的傷勢,於是皇帝和鎮北侯就看到了……楊宣被挽起袖子的手臂上,一道一道全是刀痕。
似乎曾被草草包紮過,有的結了痂,有的化了膿,撲鼻而來的血腥味。
經驗豐富的鎮北侯斷言:“自己砍的。”
御醫從旁附和:“確是如此,這位公子身上刀傷是自己砍的,也沒有好好處理,還有過好幾次自殺的痕迹。”
頓了頓,見皇帝和鎮北侯都沒什麼異議,御醫又撩起楊宣的衣領,放眼看去,脖子上青青紫紫,那是……勒傷。
鎮北侯淡淡地道:“上吊,自殺。”
御醫點頭,又指指楊宣吐出來的血:“血里有毒。”
承衍帝哼了一聲:“又是自殺?”
御醫看了看楊宣身上被自己搞出來的傷口,無奈嘆息一聲:“九成如此。”他也感到奇怪,這位楊公子在京城很有名,有家世有才學,自然外貌也出眾,家裏和和睦睦,朋友也不少,也沒聽說發生了什麼天災**,到底有什麼事情值得自殺呢?
當然,他暗暗猜測這也許和皇帝有關。
承衍帝瞭然掃了掃楊宣,楊宣似乎要醒過來了,嘴裏還斷斷續續擠出什麼,仔細聽,那分明是“陛下”。
“好好診治。”承衍帝忽覺疲累,坐到一旁休息。鎮北侯見了,立於一旁不知在想些什麼。承衍帝休息夠了睜開眼,就見鎮北侯已經過去另一邊,看着剛剛醒來的楊宣。
“草民謝過陛下。”見承衍帝過來,楊宣露出一個虛弱的笑來,“草民還活着。”他已經平靜下來,似乎是淡薄的性子,也是明白人,知道自己沒死是皇帝的意思,就不再像之前那麼惶恐焦急了。
“嗯,你有什麼要說的么?”
“草民,真的不能說。”楊宣苦笑。
承衍帝揮揮手:“罷了,朕懂。”讓御醫和幫忙的宮女退下,馬車裏只剩下他、楊宣、鎮北侯三個人。
“朕問你說。”
“……是。”
“你是誰?”
楊宣的手猛地一顫,不敢置信地看向承衍帝,卻發覺皇帝也在看着他,似乎的自己一切已經被看穿了!
“陛……”
“你是誰?”承衍帝很有耐心,何況他已經知道的差不多了。
“草民,楊宣楊文舉。”楊宣攥住拳頭,閉上眼痛苦地說了出來。
“嗯,你要朕救誰?”
“救草民的家人,還有……草民自己。”
“你什麼時候是你自己?”
“白天。”楊宣已經自爆自棄了。
“嗯。”
承衍帝不再問下去,楊宣似乎真的不能說,不過他已經清楚了,這分明是攻略者搶奪身體時出了問題。
這個是真正的楊宣,所以才很像大晉人——攻略者給人的感覺就和真正的大晉人不同,那個攻略者只能在晚上出來,楊宣或許知道了攻略的事情,或許不知道,但他明白了自己的異狀,明白那個人很可能會用自己的身體做出可怕的事來,那些事會連累自己的家人。
所以自殺就很好解釋了,當然,有可能那個攻略者還威脅了他禁止他自殺。現在么,就是豁出命求皇帝庇佑,想來那個附在他身上的攻略者已經動了對他這個皇帝的心思了,所以楊宣來投誠?
楊宣確實做的很對,他這樣把自己暴露在皇帝眼中,還表現得很奇怪,皇帝自然會盯緊了他的身體,那麼攻略者想要出來活動就要費一番心思了。
承衍帝讚賞地看他一眼。這樣也好,攻略者,晚上就能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