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茶禪一味
荀羨放下茶杯，凝視着李曄：“李縣令這番話，似乎意有所指啊。”
“子慕兄不要多想，咱們只是閑聊而已。”李曄搖了搖頭，又將荀羨面前的茶杯添滿，嘆道，“你我都是讀書人，自然明白這世道的複雜，有時候，即便我們心懷天下，也難免會有力不從心的時候。”
“就像這茶。”李曄輕輕撥動着茶壺，讓茶湯在壺中輕輕旋轉，“茶葉在水中沉浮，猶如人的心性，可無論外界如何紛擾，最終都要歸於沉寂。”
荀羨沉默不語，他切實感受到了李曄話中有話，只是尚不理解他要表達的意思，便靜靜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有時候，權力就像這茶湯，太過濃烈反而會讓人迷失方向。”李曄抬起頭，對着荀羨笑了笑，“子慕兄，你覺得我的話，可在理？”
“李縣令所言甚是。”荀羨認同的點點頭，也說，“不過，下官始終相信，只要能堅守本心，權力大，也有權力大的好處。”
他端起茶杯，沉吟道，“誠如方將軍，轄制北豫全軍，所作所為皆是為了百姓，我們應當全力支持才是。”
李曄微微一笑，他知道荀羨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不再多言，轉而聊起了其他話題。
兩人也算是一見如故，不論是學識還是對當下時局的見解，都極為相合，不知不覺間，便已聊到了後半夜。
“時候不早了，明日還有很多事要做。”荀羨起身告辭，“今日與李兄暢談，荀某獲益頗豐，待叛亂之事解決，再請李兄飲茶。”
“到時，愚弟請兄喝酒。”李曄應了句，起身將他送到門口。
夜色深沉，整個縣府顯得極為寧靜。
荀羨迎着月光穿廊過堂，回到了自己居住的院落，他沒有直接回房休息，而是在庭院裏緩緩踱着步子。
院子裏樹影婆娑，夜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似乎是在低語着什麼。
他抬頭望着深邃的夜空，心中卻如同翻江倒海，到任鄴邱的第一天，已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緊迫和混亂。
今日所發生的一切，如同走馬燈般在他的腦海中一一閃過。從何文俊的憤世嫉俗，到方令舟的慷慨激昂，再到李曄的含蓄深沉，每一個細節都透露出不同尋常的意味。
他能感受到，這些看似平常的對話背後，隱藏着北豫這片土地上涌動的暗流。
何文俊對朝堂的不滿，那是一種對現實無力改變的憤怒和無奈，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子，直刺這個國家的腐敗與無能。
而方令舟，一個看似愛民如子的將軍，所作所為，卻是耐人尋味，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像是在刻意塑造自己的形象。慷慨陳詞？執法如山？為民請命？宛如一場精心策劃的戲碼。
這一切，都在李曄充滿深意的話語中得到印證。那有些明顯的暗示，一再提醒着荀羨，方令舟，似乎已經到了一個危險的邊緣。
“權力就像茶湯，太過濃烈反而會讓人迷失方向……”他輕聲重複着李曄的話，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
“方令舟的權力，是否已經到了讓他迷失的地步？他今日的所作所為，究竟是出於對百姓的關愛，還是為了滿足自己對權力的渴望？”荀羨睜開眼，卻是眉頭緊鎖。
他徑直走向了書房，推開房門，點燃了書桌上的油燈，那跳動的火焰似乎在訴說著深夜的孤寂。
他坐在書桌前，目光落在了那一抹昏黃的燈光上，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方令舟的面孔。
他仔細梳理方令舟的一言一行，從在將軍府商討對策，再到城門前接收難民。
“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
“派軍入城……”
“早已準備好了……”
驀的，他的瞳孔驟然一縮，一個駭人的想法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讓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他雖不敢，卻也不得不認為，今日種種，都指向了一個令人不安的方向。
月光依舊皎潔，透過窗戶灑在荀羨的身上，給他的身影鍍上了一層銀輝。他拿出一張紙，提筆蘸墨，沉吟半晌，將自己的擔憂和猜測寫了下來。
筆尖在紙上飛舞，每一個字都飽含着他的憂慮和期望。
「楚相鈞鑒：
羨初蒞鄴邱，目睹匪患肆虐，以致民不聊生，百姓流離失所。羨心中憂慮，難以言表。
然今日城門前一幕，鎮東將軍之言行異常，令羨深感不安。其舉措雖解百姓一時之困，但其背後之意圖，實難洞察。
羨竊以為，或非僅在於解民之倒懸，其後許有更深之圖謀。望楚相明察秋毫，多加留意，以防其有不臣之心，以免釀成大禍。
北豫之地，局勢岌岌可危，如懸於一線，稍有不慎，恐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羨雖新至，卻不敢有負皇恩，深知北豫局勢錯綜複雜，自知力有不逮，故懇請楚相出手相助，以保北豫百姓之安寧，我朝江山社稷之穩固。
若楚相有所教誨，羨定當洗耳恭聽，雖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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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楚相不吝賜教，羨將竭盡全力，不負楚相之期望，朝廷之重託。
鄴邱縣尉荀羨，手素燈下，頓首再拜。」
他輕輕撫摸着這張紙，重複閱讀着紙上的內容，濃重的筆墨，宛如一記記重鎚，狠狠的敲打在他的心上。
他的心中充滿了矛盾和掙扎，他心裏很清楚，這封信一旦送出，就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
不論方令舟是否真如他想的那樣，二人必將會站在對立面，而他身處鄴邱，今後的處境，將會異常艱難和危險。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些難民無助的眼神，以及刺耳的、飽含絕望的哭喊。
他知道，他不能退縮，他必須站出來，為了那些無辜的百姓，為了這個國家的正義和公平。
他知道，這封信可能會給他帶來無盡的麻煩，但他也知道，為官者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內不愧心，他沒有別的選擇。
再次讀完最後一個字，他的心中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輕鬆。
他將信紙仔細疊好，放進了一個信封中，以火漆封好，然後叫來了隨自己上任的僕從，低聲吩咐道：“你明日一早出城，將此信送往邯城。”
僕從接過信，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
“記住，務必親手交於楚相。”荀羨再次囑咐道，一臉嚴肅。
“小人明白。”僕從躬身應道。
荀羨深吸了一口氣，揮了揮手，那僕從便行了一禮，轉身消失在黑夜中。
與此同時，縣令李曄的書房中，依舊燈火搖曳，兩道黑影，被映照在窗紙上，顯得異常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