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番外2
內線電話的提示燈仍在不停閃爍着,李芳箐一邊處理手頭的工作,一邊關注着這盞燈的變化,直至提示熄滅時,她飛快從座椅上起身,向隔壁董事長辦公室走去。剛才陳董正在接聽一個重要的國際長途,那個電話才會直接打到自己辦公室,然而論起重要性的話,那個電話的級別顯然不遜於任何公務。
站在門前整了整衣襟,李芳箐抬手敲了兩聲門,聲音不大不小,清脆的敲擊聲回蕩在安靜的走廊內。
只隔了幾秒,室內傳來一個聲音,“請進。”
李芳箐輕輕推開了門,只見辦公室中央的大辦公桌后,一個男人正伏案書寫着什麼,間或操作一下手邊的筆記本電腦,顯然正忙得很。
只是掃了一眼,李芳箐馬上開口說道,“陳董,剛才我接到了肖董的電話,深圳那邊因為機場原因飛機晚點了,他可能要坐今晚的飛機,直接飛回北京。”
“我知道了。”
“那您今天的班機呢?”
“照常登機。”男人抬頭看了眼擺在一旁的座鐘,“1小時后讓俞總他們過來一趟,正好開個小會。”
“好的。”
只是幾句吩咐,男人就重新低下了頭,回到緊張的工作中。李芳箐沒有廢話,輕手輕腳退了出去,關上房門。在成為陳遠鳴的特別助理后,她已經在這個工作崗位上牢牢的坐了6年,見過無數因不稱職被辭退的員工,也看着這個董事長辦公室從區區幾人的規模,擴大到兩大洲、近3o人的團隊。能夠在這間辦公室里屹然不倒,並且成為極少數掛着“特別”名號的中層管理者,自然有她獨有的處世之道。
而此時,恐怕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陳遠鳴面臨的家庭危機讓他有多煩惱,肖董如果能清閑一點,怕是會好很多,可惜……心中突然一凌,李芳箐瞬間把這個念頭拋到了腦後,就算她的手腕再怎麼八面玲瓏,“家事”二字依舊是助理的禁區,還是少管為妙!
深深吸了口氣,李芳箐重新振作精神,快步向自己的戰場走去。
半個小時后,終於審完了面前的一堆資料,陳遠鳴撂下筆,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鼻樑,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1o秒鐘后,電話接通了。
“談完了?”
聽筒里傳來的聲音有這一種讓人舒緩情緒的沉穩,陳遠鳴不由露出了星點微笑。
“嗯,高盛那邊配合的意願很高,具體可能還要到北京繼續談。你的飛機如何了?”
“今天下午估計是沒戲了,抱歉,我還以為能早點到你那邊……”
“安全為重,也省得你飛來飛去。晚上我回家先去看看你爸媽,等到明天咱們再一起給老爺子拜壽。”
“好。不過晚上不用等我了,估計飛機班次比較晚,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嗯,放心。明天見。”
只是幾句閑聊,兩人就掛斷了電話。明天就是肖老爺子的九十大壽,他們本來準備在合肥匯合,然後一起坐飛機回北京的,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只能分道回去了。幸好安排出一天的緩衝時間,沒有錯過正日子。不過想想兩人的工作量,這樣的安排已經殊為不易了。
還是年份太特殊啊……
2ooo年,人類邁入新世紀的第一個年頭。在1999世界末日大恐慌后,這個千禧年對於很多人而言都是都是個嶄新的開始,但是對於以互聯網為中心的高科技產業,卻是個足以稱得上災難的可怕年份。
其實剛開年時情況還很不錯,業內從1999年就開始嚴陣以待的“千年蟲”病毒並沒有真正大規模爆發,納斯達克在利好的情況下繼續飛漲,轉眼就突破了5ooo點大關。這本該是個互聯網產業繼續如火如荼的大漲年份,然而出乎所有人預料,這個巨大的互聯網泡沫突然就像海沙造就的城堡一般,在世人面前分崩離析。
從3月2o日開始,短短一周時間,納斯達克狂瀉1ooo多點,泡沫雪崩一樣垮掉了。隨後幾個月裏,整個美國大盤一路狂跌,所有高科技股領頭羊都陷入了這場恐怖的災難,以雅虎為首的互聯網股更是跌得慘不忍睹,無數.com公司一夜間關門大吉,更多掛着“工程師”頭銜的人丟掉了自己的飯碗。讓這個由矽谷和華爾街一同吹漲的泡沫眨眼落回原處。
對於這場災難性的變故,無數it公司老總都夜不成寐,想要在雪崩中保存力量,度過這個寒冬。但是對於陳遠鳴而言,這卻是個真正的“收穫”季節。
自1996年開始在納斯達克佈局,陳遠鳴在幾年時間內獲取了不少高科技公司的股票,其中大量資金都投在了微軟、思科、太陽、甲骨文等矽谷領頭羊身上。而隨着互聯網泡沫的不斷加劇,遠揚在這場戰爭中的地位就一步步凸顯了出來。這個由中國老闆控制的私募基金簡直就是直面互聯網的黑洞,每年都在大量吞食着高科技股份,當它的吸納接近臨界點時,華爾街開始了反彈。
從1999年開始,各方壓力向著遠揚施加,太多人、甚至包括那些互聯網公司本身都渴望從他手中拿回屬於自己的股份。但是現在的遠揚早已今非昔比,因為投資方向正確,又在東南亞金融危機里大大從美國對沖基金身上撈了一筆,幾年內遠揚的資產直線突破15o億美元,點金石的風險投資成功率更是讓所有人瞠目,面對這個在矽谷盤根錯節的猛獸,就算那些華爾街大鱷們,也不得不擺出一副和善面孔。
戰爭始終在水面下進行,經歷長達一年時間的交涉和利益對換,陳遠鳴最終讓步了,開始大量釋出手中的股份,每一單都價值上億。為了從他手裏接過這些股份,華爾街和矽谷很是大出了一次血,用不菲的現金和一些互惠條件,才換取了戰爭的勝利。
然而香檳酒還沒開啟,互聯網泡沫就來臨了。值得誇耀的大勝變作了壓斷脊背的稻草,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陳遠鳴贏得乾脆漂亮。
然而股市上的勝利並未遏制他的腳步,在1999年年底,飛燕家用機2代誕生后,索尼已經陷入被動。2ooo年7月,陳遠鳴斥資收購了美國最大的電子遊戲公司藝電,並且統和鷹巢聯盟,在跟新聞集團的合作中首次佔據了優勢地位。
1o月初,飛燕第3代mp3的問世讓持續低迷的紐交所都為之一振,在經歷幾年的轉型和升級換代后,飛燕徹底放棄了亞洲的vcd生產線,全面步入dvd和閃存時代,這款mp3的誕生,就意味着世界級音像公司聯盟的誕生。
和以往幾代mp3截然不同,這次的飛燕3代是一款具有在線購買功能的新一代多媒體設備。用戶通過rea1networks的在線平台可以直接購買正版mp3,這個跨時代的運作模式徹底改寫了讓各大音像公司頭疼無比的盜版下載問題,讓在線音樂成為可能。
如今蘋果還在努力硬扛互聯網泡沫帶來的負面效果,微軟則被壟斷官司纏身,騰不出手來發展次時代移動產品。就在2年前,微軟徹底在自己的win98作業系統上捆綁了ie瀏覽器,但是這樣的舉動也未能撼動網景瀏覽器的地位,由於成功開源,網景的新一代瀏覽器已經具備了簡潔和多方位插件擴充的雙重結構,是目前插件最豐富、擴展性最強的瀏覽器產品。
同時網景伸向手機作業系統的觸角也獲得了極其成功的回報。在如今的移動多媒體平台上,網景成為了系統佔有率最高的公司,一點也不遜於微軟在電腦領域的成就。有了網景的提攜,安信公司出產的手機也成為可以躋身世界領域的知名品牌,小靈通更是開始了征戰第三世界小國的步伐。
不論是中國還是美國,在這個互聯網的大災年裏,烙有陳系印記的公司,或多或少都呈現出了逆水行舟的態勢。這種強有力的風險抵抗力,更是讓無數投資者為之傾倒。說這是陳遠鳴事業的一個巔峰期都不為過。
但是商場上的所向披靡,依舊無法抹去一些家庭瑣事帶來的裂痕。
在公司開了小會,又進一步部署了2ooo年最後一季度的工作安排,陳遠鳴準時踏上了飛往北京的航班。2個多小時后,在西山別墅區,陳遠鳴踏着穩健的步伐走進了一棟裝修雅緻的別墅。
“媽,我回來了。”
坐在沙發上的女士頓時露出了和煦的笑容,“遠鳴,快來這邊坐。我聽君君打來電話了,說要明天才能回來。你們這些人啊,整天就這樣滿世界跑,也不找個機會給自己放鬆一下……”
面前這位帶着笑容絮絮叨叨的女性,正是劉蘭馨。如今已經年近七旬,她開始放棄那些花哨的染髮產品,讓自己的頭髮露出花白的本色。曾經那位高雅的貴婦,如今也在慢慢變作一位可親的老婦人,收斂起了那些隱藏在笑容下的鋒芒。
“他明天就能家了。”陳遠鳴笑着為愛人辯解道,“今年實在是太忙,趁着思科公司一病不起,他也要努力讓君騰搶佔一些先機,這兩年怕是會辛苦一些。”
劉蘭馨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們兩個都是事業心太強,唉……可惜苦了自己啊。”
這也是最讓她這個當媽的憂慮的事情,如果能找一個賢內助,在繁忙的工作之餘照顧這兩人的生活起居,他們的日子怕是會輕鬆不少。偏偏兩人就這麼看對了眼,平時還算好,這兩年簡直聚少離多,到了快要兩地分居的地步。感情不是能經得起磨礪的東西,更讓她擔心的則是……
看着陳遠鳴的笑臉,劉蘭馨遲疑了一下,終於開口,“前天阿娟帶着家興回家去了,你……”
“我知道這事。”陳遠鳴笑了笑,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她怕是為了躲我們,等到我倆離京后自然就回來了。”
五年時間,足夠讓這個家庭變化良多。自從家興一歲時,陳遠鳴就把父母和幼弟接到了北京,跟肖家比鄰而居。雖然只是名義上的度假,但是王娟在京城裏住的非常開心,特別是知道兒子和肖家的生意來往後,更是把這位劉大姐引為知己。北京的教育質量當然遠遠高過家鄉,為了小兒子的教育問題,一來二去,她也就經常跑到北京小住。
這種按季節的遷徙一直持續到1998年,在那年,陳家遭遇了一場綁架案,雖然沒能成功,依舊引起了各方面極大震動。直到那時,王娟才恍然明白,兒子放在自己身邊的保鏢是作何用處的。恐怖和焦慮之餘,她也就更傾向跟丈夫一起來到北京,在這個天子腳下過點平安日子。
這件事情本該有個良好的發展,對於很難離開故土的二老也不啻於一場天翻地覆的變革。然而這一切美好的希望,都殘酷的事實砸了個粉碎。
陳遠鳴喜歡男人,那人居然還是肖家的孩子,是劉蘭馨的小兒子!
就算幾年時間過去了,就算王娟早就熟悉了肖君毅,早就習慣了劉蘭馨這位比鄰而居的良師益友,這個事實依舊摧垮了她的一切。兒子是她畢生的驕傲,是她最大的依託和慰藉,可是這麼優秀的孩子,居然發了瘋被一個男人拐走,對於陳腐守舊的王娟而言,是一個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實。
可是在她身邊的所有人,包括肖君毅的雙親都對這件事持有了默認態度,這種高階層知識分子的態度對於王娟也是一種觀念上的衝擊。沒有選擇大吵大鬧,也沒有聯合丈夫對兒子發出責難。她只是選擇了逃避,用冷戰來表達自己的不贊同。
在王娟內心深處,很清楚自家兒子的孝順,她以為自己這麼做會讓兒子產生愧疚,讓他不得不“改邪歸正”,回到常識的正途。然而這一次,陳遠鳴沒有讓步。
事情就這樣陷入了僵局。在長達一年半的冷戰里,王娟不是沒有後悔過,甚至幾次來到了北京,想鼓動劉蘭馨跟她一起拆散兩人。今年肖君毅已經29歲了,他還有幾年時間可以廝混?難道就不管自家的產業,不顧家人的臉面了嗎?
只是她這點手腕,放在劉蘭馨面前實在不夠看,久而久之被同化的反而是她自己。但是執念之所有強大,正是因為它冥頑不靈。這不,到了肖家這個大日子,在陳遠鳴和肖君毅雙雙返京的當口,她亦然選擇了離開。
這是一場真正曠日持久的冷戰,甚至連陳家興都成了戰爭中的武器,沒人比王娟更清楚兒子對於這個弟弟的喜愛,更是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身處這樣的戰場中心,陳遠鳴自然也不會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輕鬆。
看着面前年輕人露出的笑容,劉蘭馨也是一陣心痛。她是真心想要改變王娟的想法,但是一年過去了,進度依舊有限。也多虧自家還有三個成家立業的孩子,才讓王娟放鬆了警惕,不像初時防賊一樣防着自己。
伸手拍了拍陳遠鳴的胳膊,劉蘭馨勸慰道,“今天就留在家裏吃個飯吧,趁着這個機會,你們小兩口也要好好休息些日子,起碼把年假過一過。”
“嗯,我們會在北京多呆幾天的,也陪老爺子多下兩把象棋。”陳遠鳴的笑容里沒有任何雜質。
一頓豐盛的晚餐,以及讓人寬慰的閑談和鼓勵。幾個小時后,陳遠鳴辭別了劉蘭馨,回到對門家中。不像肖府那樣充滿了精緻細膩的生活意趣,今天的陳府依舊空蕩蕩的,保姆、司機這樣的外人可沒辦法營造出家庭氣氛。
只是大半年來,陳遠鳴已經漸漸習慣了這種冷清,長時間的出差也榨乾了他的體力,甚至連公務都沒怎麼處理,他就上床睡覺去了。
幾個小時后,在一陣悉索的聲音中,他醒了過來。房間內沒有開燈,被子輕輕掀開,一具還帶着潮濕冰涼氣息的身體貼了上來。輕輕打了個寒顫,神智並沒有真正清醒,陳遠鳴只是舒展了一□體,輕輕抱住了懷中那人,想用體溫把那具略帶寒意的身體捂熱。
耳邊傳來了一聲模糊的笑聲,“剛下飛機,聽說丈母娘不在就來偷襲了。”
陳遠鳴挑起了唇角,把懷中人摟的更緊。
“只可惜家興也被她帶走了……”那聲音停頓了一小會兒,“不如我們下月再去看看二老吧,聽我媽的口氣,他們也不是那麼堅持了……”
混沌的意識開始真正蘇醒,陳遠鳴想起了肖君毅數次被拒之門外的景象,他們不是不誠懇,只是對方根本無法接受這種善意。從胸中吐出一口濁氣,他輕聲說道,“再等等好了,現在恐怕還不是時候……”
肖君毅並沒有回話,開始變暖的手掌輕輕撫摸這陳遠鳴的脊背。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突然沒頭沒尾的問了句,“遠鳴,你想要個孩子嗎?”
陳遠鳴不由睜開了雙眼,對上戀人的眼睛。那雙桃花眼閃爍着微微的光芒,帶着興奮和認真。
“最近我聽說了,去年世界上第一例試管嬰兒自然懷孕,生了個女兒。試管技術並沒有缺陷,我們只需要一個卵子罷了……不,也許是兩個,一對雙胞胎,一對血脈真正相連的兄弟。”
“試管嬰兒……”陳遠鳴重複了一遍這個詞,“找個代孕母親嗎?”
“嗯,你也知道,這在國外不算什麼新鮮事,孩子的戶籍我家裏也可以解決,不會有任何問題。”
如果有了孩子,橫隔在父母中間的偏見也許就會被擊垮,他們的家庭可以藉由血脈再次凝結在一起。只是這條生命……
陳遠鳴猶豫了一下,“你想要孩子嗎?”
“年輕的時候還不覺得,但是隨着年齡的增長,突然就想了。”肖君毅把腦袋抵在了愛人的肩頭,短髮磨蹭着頸窩,伴隨着低沉的笑意,“一對帶着我們血脈的孩子,由我們共同撫養,教導他們我們能傳授的一切,給他們幸福。”
有一句話卡在了嗓子眼,陳遠鳴吞咽了幾次,也未能把話說出口。肖君毅卻像是察覺到了枕邊人的糾結,再次輕輕拍了拍他的脊背。
“還在害怕那個未來嗎?那你就更應該留下個孩子……”
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我。陳遠鳴聽懂了藏在這句話背後的深意,算上夢裏的前生,他已經超過4o歲了,從未奢望過的愛情讓他慢慢懂得了家庭的真意。他確實想有個孩子了,不只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愛人能在自己身後有所依靠,有所慰藉。一個……不,兩個屬於他們的孩子。
“我們可以試試看。”陳遠鳴的聲音不大,卻帶着前所未有的肯定。
肖君毅輕輕笑出了聲,“沒錯,我們該試試看的。”
11月的初冬,暖氣尚未開放,兩人就像一對再平凡不過的伴侶,用身體溫暖着彼此,倚在枕邊竊竊私語。新的生命尚未到來,但是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