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兀朮約三事
金軍攻克潞安州,陸登為國盡忠,妻子謝氏殉節。
完顏兀朮目睹陸登自刎,深感可惜和遺憾,可惜的是如此忠良就此隕落,遺憾的是此等人才不能為己所用。兀朮知道陸登不可能歸降,只能成全他盡忠之心。
連日的對戰,金軍傷亡頗大,使得兀朮不得不冷靜的重新分析金宋兩國的軍馬戰力。大都出兵之時,兀朮以為金軍擊敗宋軍要比戰勝遼軍輕鬆的多,但是陸登徹底顛覆了他對宋朝將領的看法,兀朮難得遇見這樣的對手。
此時此刻,這位女真戰神對面前的這位敵朝將領,平添了一份敬畏之情。
老爺和夫人相繼死在面前,乳娘悲痛萬分,她也想隨之同去,可想到夫人臨終前的囑託,她決心保護公子逃生,可是房前屋后早已被金兵圍死,根本無路可走,只好屏住呼吸,躲在後堂大門的後面。
兀朮和哈迷蚩等人來到大堂,見陸登昂然而立,死不瞑目。那些金兵見到陸登怒目圓睜,竟無一人敢上前。
兀朮也是心裏一驚:難道死後也不忘保家衛國?還是有什麼心事未了,這才死不瞑目,致死依然手提寶劍屹立不倒?兀朮掃視後堂,看見謝氏的屍首,上面蓋着一件披風,像是當日陸登與他交手時所穿。兀朮猜想這應是陸登的妻子,看這情景應是撞柱而死,陸登忠義千秋,想不到他的妻子竟然也如此貞烈,實在令人敬佩。
兀朮收回目光,向陸登的屍首深施一禮:“陸先生,那後堂撞柱自戕的婦人,想來是先生的夫人,某家當將你夫妻二人合葬於城外磊落之處,修墓立碑,讓世人瞻仰,以頌忠臣節婦之名,如何?”
話音剛落,陸登的雙眼慢慢的閉上了,只是身驅依然不倒。
兀朮覺得納悶,想了想,說道:“陸先生愛民如子,是怕我傷及城中百姓,先生放心,某家不會害你一個百姓,也不會動百姓的一分一毫。”隨即傳令大軍穿城而過,另尋他處紮營,不許動百姓分毫,違令者斬。吩咐之後,兀朮轉身問道:“先生可以放心了吧?”
再看陸登手臂下垂,寶劍落地,但依然站立不倒。
“想你心愿未了,某家連依了先生兩樁事,先生自可安心去了,卻為何還是如此?”
兀朮有些急了:“當年楚霸王項羽自刎於烏江邊,也是屹立不倒,直到漢王劉邦下拜,方才倒地。陸先生想是要某家拜你?也罷,先生忠貞無雙,某家欽佩之至,不能與先生一同縱橫馳騁,實為我之憾事,先生請受某家一拜。”說完,兀朮深鞠一躬,可抬頭看時陸登的屍首還是立在那,紋絲不動。
“某家依也依了,拜也拜了,先生緣何還是如此?”這下兀朮徹底急了,眾金兵一個個也是面面相覷。兀朮想不出個所以然,便索性搬了把椅子坐下,看着陸登的屍身,整個大堂一片安靜。
正這時候,猛然間從後堂傳來孩童的啼哭聲,那哭聲清脆洪亮,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兀朮先前並沒有搜查後堂,如今聽到小兒啼哭,立即命人看個究竟。不一刻,小番抓住一個手中抱着個小孩的婦人,帶到兀朮面前。
兀朮看了看乳娘,又看了看她懷中小文龍,心想:這婦人躲在後堂,必是陸登夫妻親近之人,便問道:“你是何人?抱的孩子可是你的骨肉?”
乳娘痛哭道:“這男孩非我所生,乃是我家陸老爺的公子,民女姓張,是我家公子的乳母。可憐老爺夫人為國盡忠,世上只留下這唯一骨血,今陸氏血脈能否延續,全憑大王,求大王開恩!”
兀朮聽了乳娘的哭訴也十分感動,起身對着陸登的屍身說道:“某家明白了,陸先生放心,某家絕不會斷你血脈。從今以後,這娃兒便是我完顏兀朮的孩兒,某家必視為己出,帶若親生,明日就將吾兒送往大都,還由乳母照看。待他長大成人,某家願教他承你陸家姓氏,接你陸氏香火,陸先生,這回你可以安心上路了吧?”
再看陸登身子一沉,安然倒地。
兀朮點了點頭,吩咐手下將陸登夫婦的屍體裝入棺木,厚葬於城外山坡。
這時哈迷蚩走上前來,說道:“這孩子既是陸登之子,四太子不如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兀朮聽了有些生氣:“我與陸登雖是對手,卻並無私仇,只因各為其主,才刀兵相見。如今陸登殉國,妻子盡節,只留下這唯一血脈,我等又如何忍心殺之?況且陸登乃真英雄,就此絕後,豈不可惜?”
一席話說的哈迷蚩低下了頭:“四太子心胸坦蕩,厚德載物,臣慚愧至極。”
兀朮道:“所謂虎父無犬子,陸登如此英傑,他的兒子定然也非常人,加以雕琢,必能成器。”
哈迷蚩小聲勸道:“四太子言之有理,只是終究陸登是死於四太子之手,若是他日這孩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不等他說完,兀朮把臉一沉,“怕是軍師想報割鼻之仇吧?”
哈迷蚩聞言不敢再說。
兀朮也沒再說什麼,而是走到乳娘近前,看那小文龍越是哭鬧越是可愛,不由得附身將小文龍抱在懷中。
說來奇怪,剛剛還啼哭不止的小文龍此時破涕為笑,抓着兀朮那粗糙的大手搖來搖去,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緊緊盯着兀朮,嘴裏不知在嘀咕着什麼。要是換作普通的小孩看到完顏兀朮這張臉肯定嚇得哇哇大哭了,可是小文龍非但沒有,反而很喜歡的樣子,那可愛的表情逗得兀朮哈哈大笑。看着看着,小文龍把兀朮的一根手指放在嘴裏,吃力的咬嚼起來,兀朮此時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大聲喊道:“真吾兒也!真吾兒也!”
在這一刻,這個手握數十萬人生殺大權的女真戰神的心已經徹底被眼前的男孩融化了。兀朮一時間有些出神,自己連年征戰,希望能為大金國開疆擴土,平定四海,早日成為上國之邦,受八方朝拜。現如今遼國覆滅,北方已定,揮師南下,誓奪趙宋江山以獻國家。再看自己戰功累累,王侯加身,可人過中年,卻依然膝下空空。想到這些,兀朮也不免有些傷感。他輕輕的在小文龍的臉蛋上親了一下,如一個慈父在教兒子說話一般的對小文龍說道:“叫父王,快叫父王。”
兀朮的這個舉動讓包括哈迷蚩在內的身邊所有金國兵將都驚呆了,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平日裏威嚴的主帥還有這樣的一面。
兀朮轉身對眾將道:“從今日起,這孩子便是我完顏兀朮的兒子,你們的小王爺。”
眾將齊道:“恭喜四狼主喜得貴子!”
“哈哈哈!”兀朮心情大悅,說道:“今日我收這男娃兒為子,做父親的理應為兒子取個名字……”說著他問乳娘道:“吾兒可有名字?”
乳娘一直沒有作聲,兀朮收小文龍為子,她心裏又氣又悲,卻又無可奈何,此時兀朮問孩子的名字,乳娘答道:“我家公子名喚陸文龍!”
“陸文龍?哈哈哈!好名字!”兀朮大笑道:“陛下稱我乃是赤須龍轉世,此子也是以龍為名,想必你我的父子之情乃是上天註定啊!哈哈哈!”
一旁的元帥哈鐵龍道:“四狼主既收為子便已傳了姓氏,理應再為小王爺取個女真名字才是。”
哈迷蚩也附和道:“正是正是,還請四太子為小王爺賜名。”
兀朮想了想,對着小文龍說道:“某家是龍,某家的孩子也要是龍,從今日起,你就叫完顏烏赫龍!”
眾將齊說好名字。
兀朮轉身問乳娘:“你意如何?”
乳娘抬頭看向兀朮,“一切全憑大王做主,只是大王莫要忘了答應我家老爺的事情。”此時的乳娘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就是保住小文龍的性命,至於其他的都不重要。
兀朮聽了一怔,他仔細的打量眼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女子,見她不卑不亢,目光堅定,不由點了點頭。
陸家如此風骨,大難來臨,主家慷慨赴死,家丁無一苟活,便是一個奶母尚且如此無畏,實在令人欽佩。於是說道:“你放心,我完顏兀朮說話算話,絕無食言。”
乳娘隨即又低下了頭,不再說什麼。
兀朮接著說道:“明日便遣人護送你和吾兒同回大都,於府中照料,待某家班師回朝,再與吾兒相聚。”
乳娘道了聲:“多謝大王。”抱着小文龍離開了大堂,只是走的時候,那強忍的淚水奪眶而出。
……
十三年彈指一揮間,當年潞安州那對為國盡忠的夫婦沒能改變宋朝江山淪喪的命運,而他們的孩子卻在另一條人生軌跡上長大成人。
如今,這個十六歲的少年,志存高遠,一心報效國家,可他要效忠的卻是侵略自己祖國的敵人。也許他終究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因為十三年前他就已註定開啟另一段錯誤的人生。
想到這些,乳娘張氏心中悲嘆:老爺,夫人,我辜負了你們的託付!就是死後也無顏面見九泉之下的你們啊!
強烈的負罪感和長久以來持續的憂傷再次讓她緊閉雙眼,只是淚水終究無法滴下,因為它早已乾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