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章 跟她媽媽一樣沒教養的那個?
“奚午蔓這個名字,讀者一定不會陌生……”
“……着名藝術史學者、當代藝術評論家季夏女士於四年前寫下的評語,至今仍被廣泛引用:即使在首都圈,奚午蔓也是絕對的高嶺之花……”
“……她是觀繪人間百態又不染塵寰煙火的大藝術家,向我們展以絕對的局外人的客觀洞察……通過她的畫,我們為自己的偏見與傲慢慚愧不已……再不起眼的東西在她筆下都十分寶貴……”
“……我們沒理由去貶低或抬高任何人的選擇——如她所說——男人也可以穿水晶鞋跳華爾茲舞曲,女人也可以穿抗荷服駕駛F-22猛禽。”
以上內容,出自A國藝術報。這篇短文,是為奚午蔓那組名為“橙鄉的橙香”的系列畫作而寫。
鐘鳴鳴把報紙上的內容拍照發給奚午蔓時,天已經黑下,後者正坐在一間有壁爐的溫暖屋子裏,一顆顆吃着攢盤裏剝了殼的堅果,認真聽奚午瀟他們聊當天凌晨發生的一件事。
事情發生在他們所處的老宅內,與奚午蔓接受採訪的時間重合,奚午蔓錯過了現場。
起因是,一個叫阿詞的男孩玩手持小煙花,炸傷了一個叫貝貝的女孩,據在場的小朋友說,阿詞故意把煙花往貝貝身上扔。
最初,阿詞是不小心把煙花扔到貝貝腳邊,貝貝被嚇了一跳。而阿詞從貝貝的驚恐中找到樂趣,每次都故意把煙花扔到貝貝腳邊。
最後那次,難說阿詞是有意扔到貝貝臉上,還是無心之失。
不過,本質都一樣。貝貝因阿詞扔的煙花受了傷。
阿詞當然要接受懲罰。
一頓鞭打是少不了的,雪中罰跪也是免不了的。
本來,最多跪半把個鐘頭,這事也就能翻篇了,偏這當口,阿詞的母親——屋子裏講話的人叫她晏琳嫂嫂——跪下為阿詞求情。
晏琳嫂嫂全然忘了不能影響大家的心情,也忘了不能哭鬧,竟一把鼻涕一把淚,抱住她丈夫的腿,說什麼:孩子還小,孩子不懂事,孩子會受不了,孩子會死的。
然後,屋子裏有人出來,提醒晏琳的丈夫奚午和,說,爺爺在屋裏喝茶。
奚午和猛地一腳踢開晏琳,用原先抽過阿詞的鞭子狠狠抽了晏琳幾下。
晏琳吼得更大聲了,卻仍在為阿詞求饒。
“你打我吧!你讓我跪吧!阿詞還小,他受不了!”晏琳說。
沒人回答她,阿詞還是跪到了雪中,她突然瘋了一樣,開始罵她的丈夫。
“奚午和你混蛋!你連你兒子都不放過!阿詞可是你的親生兒子啊!你個天殺的!你對自己的親兒子都這麼狠心,你不得好死!奚午和!你不得好死!”
據當時在三爺爺身邊的人說,三爺爺把茶杯往桌面一放,只問了一句話:“外面是誰在哭?”
三爺爺並非真的關心是誰在哭,他是在下達命令。
“關於爺爺問‘外面是誰在哭’這麼句話,可以這麼理解。”奚午瀟將半杯紅茶一飲而盡,把杯子往桌面一放(立馬有人為她倒上),“那愚蠢的母愛是怎麼回事?!”
屋內眾人一陣鬨笑。
待大家笑過,有人問:“然後呢?晏琳嫂嫂怎麼樣了?”
“當時就被送回娘家去了。”奚午瀟說。
“哇啊,阿和不會是要跟晏琳嫂嫂離婚吧?”
“離婚多正常。”奚午瀟不以為意,“之前阿和要娶晏家那女人,爺爺奶奶都不同意,奶奶就是因為這件事沾了氣,才加重了病情。”
“不是的。”說話的又是另一個人,“奶奶那時候已經神志不清了,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管他的,反正爺爺一直不喜歡晏家那女人。只是說,那女人嫁給阿和后,一直沒做什麼出格的事,阿和又很喜歡她,爺爺才沒管他們。”
“但現在這情況,阿和是一定會跟晏琳嫂嫂離婚咯?”
“我怕沒那麼容易。”
“當然沒那麼容易。”伴着清脆的女聲,一個女人推開門進來,吸引去屋內所有人的目光。
那女人個子不高,像一顆剝了殼的巨型雞蛋,臉蛋跟她的身材一樣,也圓圓的。
她看上去比在場許多人都年輕,但大多數人都叫她一聲“祁湘嫂嫂”,並迅速分出一條道,讓祁湘坐到椅上。
祁湘的視線迅速掃過圍着她的人,單手接過旁人遞來的茶,笑着開口:“瞧你們一個個這幸災樂禍的樣子,也不知道阿和跟琳兒離婚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祁湘嫂嫂誤會了。”奚午瀟迅速把幾個裝糕點和堅果的青花葵口盤挪到祁湘手邊,“我們笑的是今天早上在廟裏碰到的婦人。”
“哪個婦人?”祁湘抬頭看奚午瀟。
“就是把焚帛爐當神像拜的那個。”
“無聊。”祁湘的嘴角掠過一絲輕蔑的微笑,視線一轉,就看見坐角落默默吃腰果的奚午蔓。
祁湘的眉尾一抬,立馬就流露出興趣,很稀奇地瞧着奚午蔓,問:“那位妹妹是誰?我好像沒見過?”
“是蔓蔓,小叔的女兒。”奚午瀟碎步移得飛快,雙手從左側搭上奚午蔓的雙肩,向奚午蔓介紹祁湘,“那是祁湘嫂嫂,阿乾哥的夫人,大伯家的長兒媳。”
太突然了。
剛塞兩顆腰果進嘴裏呢。
奚午蔓感覺自己突然有了恐懼症,竟忘了怎樣體面地應付,只微笑着喊了聲:“祁湘嫂嫂。”
“蔓蔓?”祁湘的上眼皮像是沒睡醒一樣,往下微微一耷,嘴角又勾起輕蔑的淺笑,“就是跟她媽媽一樣沒教養的那個?”
全場瞬間靜得異常,眾人面面相覷。
感覺到奚午蔓想站起來,奚午瀟緊張地按住她的雙肩,忙扯出笑來,試圖緩和氣氛。
“祁湘嫂嫂,您可能沒聽清,這是小叔的女兒。”
“不就是從孤兒院領回來的嘛?”祁湘微微側身,連正眼都懶得再給奚午蔓一個,“這種賤骨頭,也不知道阿承領她回來做什麼。”
說完,祁湘又很不屑地冷哼一聲,稍稍仰頭喝茶。
奚午蔓將腰果嚼得稀爛,和着憤怒慢慢咽下。
待奚午瀟放下警惕鬆開她的肩膀,她不動聲色地作勢從果盒裏取橙子,卻先摸出水果刀,抖腕直直朝祁湘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