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二章 叫你跪,你就得跪

第一〇二章 叫你跪,你就得跪

天大晴。

不知道樓盛在不在城東畫廊,奚午蔓也沒去找他。

她本來打算去畫廊看看,卻接到奚午承的電話。

奚午承說,五太爺去世了,要儘快到五太爺住的奚府。

雖是想了好久都沒想起五太爺是誰,奚午蔓到底換了一身黑色正裝,等奚午承回來接她一起去奚府。

五太爺是突然去世的。他雖已九十八歲,身體卻一直硬朗,族人都認為,他再活個二三十年也不成問題。這些話,是奚午蔓到五太爺住的奚府後,聽別人說的。

奚府地處A市的鄉下,遠離喧囂,卻交通便利,有山有水,風景宜人。

這是頗有權勢的祖上傳下來的府邸,改朝換代后,就每任奚家家主及其直系血親居住。家族每年都會投入大量金錢修繕府邸,如今的奚府,比千百年前更富麗堂皇。

正南朱門外,左右數百米的道路兩側都停滿了車,墀上站了兩個頭戴孝布的人,一男一女,各提了個裝着孝布的竹籃,身旁的大箱子裏也裝滿孝布。他們給今天每一個進門的人都發一條。

接過孝布后,奚午蔓學着奚午承的樣子,把孝布綁在左上臂。

宅子裏到處是人,數不清的人,密密麻麻都是黑衣,上臂綁着潔白的孝布。

他們同屬於這個家族,但奚午蔓沒碰到一個認識的。倒是奚午承不時與人頷首以示招呼。他們分明應該微笑,卻都沉着臉,彷彿死掉的是對方。

靈堂內,兩側擺着長桌,桌面排排放着黃銅香爐。有的香爐里插滿點燃的香,有的空着。不時有戴孝布的人清理香爐里的香根,扔進喪盆與紙錢一同焚化。

奚午蔓跟着奚午承到靈前磕頭,接過旁邊中年女人遞來的三支香,點燃后插進右手邊一個剛被清理完香根的香爐。

出於好奇,奚午蔓回頭看掛在上位的遺照,只覺照片上那個神情嚴肅的五太爺既眼熟又陌生。

她曾數次在電視上看到過他,現實卻只在他九十大壽時遠遠看過他一眼。

也許他壓根不知道有她這麼號人,但他死後,她還是要到他靈前下跪磕頭、上香,假裝難過。

她擠不出一滴眼淚。

突然,她被旁邊一個人打了一下,那人輕聲提醒她,不要一直盯着死者的遺照,這是對死者的不尊敬。

她感到莫名其妙。

一個她壓根不認識的人不知輕重地打她,還警告她,一直看死者的照片是對死者的不敬。

掛張照片在那幹什麼?

奚午蔓在心裏吐槽,跟在奚午承身後離開靈堂。

人們三五成群,聚在院中、水榭、迴廊與樹下,一路走過,從他們的隻言片語就能判斷,他們在談同一件事。

五老太爺去世了,誰會是這府邸新的主人?

穿過長長的迴廊,奚午蔓跟着奚午承進到一間暖氣十足的屋子。屋子裏有十來個人,像是在吵架,個個卻都和顏悅色。

奚午蔓一個都不認識。

一個和奚午承差不多年紀的漂亮女人上前牽住奚午蔓的手,說著可說可不說的客套話,領奚午蔓往裏落座,轉身斟茶,旋而把熱茶、一碟堅果和一碟點心放到奚午蔓面前,卻看向奚午承。

“阿承,小叔那邊怎麼說?”女人問。

女人口中的小叔是奚耀航。

奚午蔓雙手去接女人遞來的茶,說聲“謝謝”的功夫,屋子裏又變得鬧哄哄的。

跟不上節奏的奚午蔓懶得去聽懂他們在說什麼,偏頭看窗外的風景。反正,這府邸的新主人是誰都跟她沒多大關係。

窗外的金鑲玉竹長得很好,被厚厚的雪壓彎。偶爾有雪從竹頂垮下,發出訇聲。

斜暉撒進了屋裏,天空開始迅速暗下。人群突然靜了下來。

“你拿什麼跟他們爭?”靠近門口的男人笑嘻嘻地說了這麼句話,拉開門就出去了。

“算了算了,先去吃飯。”又一個男人甩了甩大手,跟着出門。

一直在吃東西的奚午蔓不怎麼餓,還是隨奚午承跟着人群去宴客廳。

廳里擺滿了桌椅,人一落座就顯得很擁擠。

有奚午蔓桌牌的那張桌,首席端坐着一個七十齣頭的老頭,衣着得體,下巴抬得高高的,給人一種他習慣了用鼻孔看人的感覺。

他面前沒有桌牌,奚午蔓不知道他是誰,只學着奚午承的樣子,恭恭敬敬地作揖,喚上一聲“三爺爺”。

“這就是宋琰琬的女兒?”奚午蔓就在他面前,他卻不直接問她,而是問她身旁的奚午承。

太久沒聽人提過這個姓名,奚午蔓差點沒想起,宋琰琬是她的親生母親。

“是,三爺爺。”奚午承答得恭敬。

三爺爺斜眼上下掃視奚午蔓,盯住她的臉,說:“按規矩,你見了我,是要先跪下磕三個響頭的。”

確認這話是對她說,奚午蔓大惑不解。

“你在外國長大,可能沒什麼家族觀念。”三爺爺的腦袋緩緩向奚午蔓轉正,“但你要知道,按你的輩份,我叫你跪,你就得跪下,叫你磕頭,你就得規規矩矩磕三個響頭!”

他說得很慢,聽他說完這些話,簡直要耗盡一生。

不知道怎麼回答,奚午蔓認錯般垂首,她眼前的三爺爺卻歘地起身。

猝不及防,一巴掌脆聲落在她的左臉。

這聲響引得周圍的人紛紛側目,都在看見三爺爺的瞬間屏吸。

三爺爺的右手緩緩回到手杖上,不知在恨什麼。

“現在你們年輕一輩,連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都不知道了!”他的鼻音很重。

這話一出,四周人面面相覷,紛紛朝着他下跪。

奚午蔓不明所以,注意到身旁的奚午承也跪下,心中瞬時升起怒火,有意挑釁看眼前橫眉冷目的老頭。

“不懂規矩就好好學。”老頭直視奚午蔓的眼睛,卻似在透過她的眼睛看別的東西,“叫你跪你就跪!”

我不跪又怎樣?

奚午蔓到底沒將到嘴邊的話說出口,只緊咬着牙關克制怒氣。她知道現在不能發脾氣,甚至不能說哪怕只一個字,除了“對不起”。

但她不想道歉,哪怕只是為了給老者台階下。

三爺爺半眯雙眼,問:“宋琰琬就是這麼教你的?”

彷彿他不知道,他口中的宋琰琬,過世了快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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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蔓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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