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望之
桂萼聞言道:“啟奏陛下,臣只願陛下知臣之心即可。”
朱厚照坐下來道:“且起身,卿這樣說不好,我原同前戶部尚書侯觀,現戶部尚書秦金皆言之,得君臣之間長久為美,今日卿在這裏,朕仍是這樣說。”
桂萼起身後聽聞皇帝這般說,內心久久並未平復的心更激動了起來,於是深深一拜道:“陛下識臣,臣豈能不粉身碎骨以報陛下。”
朱厚照笑道:“你看,又說胡話了。卿只管做事,想來朕的惡名早已朝野皆知,不外乎在得罪誰。”
桂萼聞言心中大定,面前這皇帝大是大非上還是清楚的,不管怎麼樣,只要皇帝想保一人,這個皇帝還是言而有信,說保就保的。
念及此又想到去年沸沸揚揚的和平冊,心中更加篤定這種想法。
朱厚照笑道:“卿且回去,好好辦差。”
桂萼便叩頭而退。
朱厚照獨自坐在御榻上,心中也是感慨萬分,說句實在話,自己和桂萼的對話,其實內心也是極為激動,但是自己克制住了。
太祖高皇帝制訂賦役黃冊。全國率以一百一十戶為一里,日常公務均由里長負責,譬如催辦稅糧、軍需,協助覆實田土、勸農等正役。
大明以此為據實行“任土作貢”之制,即各地依據出產,定期進奉朝廷的制度,譬如這個地方產茶,那麼就進貢的茶即為“貢茶”。
起初還好,到了仁宣之時,土貢的數量日益增加,已形成對里甲人戶的沉重負擔。按照賦役制度,他們還需要在衙門充當差,並分擔公費的開支。力役或公費開支,百姓生活壓力逐步增加,因為負擔不起,就逃,就躲。就成了桂萼口中閭里空虛的現象。
同時朱厚照從桂萼口中得知,不僅僅是桂萼本人,順帶其他府縣之官也紛紛效仿,只是礙於官豪之族,效果沒有成安縣的好,這說明什麼?說明地方上的實幹派是身體力行的想要解決這動搖國家基礎的問題的。
說明基層部分有識之士是認可改革賦役之法的。
沒有動力的人是高層,勛貴,勛戚,高級軍官這些人。
桂萼的口中隱約的透露出里甲黃冊的弊端,黃冊本是每戶的人丁事產,是政府徵收賦稅和僉發徭役的依據,但是人戶為了減少賦稅額和逃避徭役,不惜以身試法,試圖把它破壞。
不僅如此,地方上的貪官污吏門、里長門,為了貪圖錢財,謀取利益,經常黃冊造假,科斂害民,或者勾通大戶,隱瞞作弊。
百姓為什麼會隱漏田地?主要是逃避賦役,為什麼要逃避徭役,主要是因為徭役不公平。
大明僉點徭役的方式,除了極少且固定的役目,如馬戶就是按照當役者之糧額僉定外,大都採用雜泛差役,即“照人戶所分之等,不拘一定之制,遇事而用,事已即休”。
這種方式就給了吏書極大的操作空間,譬如因為差役是臨時安排的,如果需要該戶差役,那麼該戶就要立刻應當前去差役。即使在農忙時節,也要應對差役。
由於雜役皆出入於里胥之手,且官員是科舉仕途的,對待這些循吏,監督也是不夠,結合編役不拘一定之制,那麼里胥就能作弊並接受賄賂和囑託,放富差貧。
人戶逃亡,那麼稅就沒人交了,可是一縣、一府之糧稅是固定不變的,官員為了應對糧稅,就採取攤稅的方式,攤到餘下里甲人戶身上。
接着就是徭役另一個不公平的原因,就是桂萼口中的優免,大明朝的軍戶和官員、功臣人按照規定,自身擁有的田地免除部分稅,對於丁身則免徭役,於是百姓為了逃避差役,往往把田土詭寄於優免戶內,使承擔雜役的田土日益減少。
於是在多種因素下,形成了惡性循環。到最後全面瓦解,結合天災人禍,造成了社會的全面坍塌。
搞明白了這些事,朱厚照心裏覺着就有底了,但是壓力也更大了,這是要對金字塔尖尖上的人動刀子,自己恰恰就是尖尖的尖尖!
朱厚照發現自己的面前是好幾座大山,竟生出了乾脆不做了,管他嘞,自己來該吃吃、該喝喝,把接班人培養好,讓他去做也挺好。
但是自己不甘心啊,憑什麼好處都被你們佔了,想起來皇莊的那些事,朱厚照就氣不打一處來。
正在糾結之時,陳敬站在帘子外道:“主子,成國公家來人了。”
朱厚照聞言道:“誰?”
陳敬道:“是成國公家大爺朱麟。”
朱厚照聞言道:“傳他進來。”
片刻后朱麟進來便跪下大哭道:“啟奏陛下,臣奉父命,前來請醫。”
朱厚照聞言皺眉道:“在這裏嚎啕大哭什麼,仔細着說。”
朱麟哭泣道:“家父昨夜忽然病倒,請了太醫診治,皆束手無策,臣請陛下將恩,遣太醫院吳傑到府診治。”
朱厚照聞言眉頭皺的更深了。
而陳敬立於一旁更是側目,心中罵道:“你他媽開什麼頑笑,讓吳傑來給你老爹診治。”同時心中卻是後悔,應該在外面問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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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望着趴在地上依舊不停抽泣着的朱麟,心中不禁一陣唏噓。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了曾經那個遙遠的時刻,那時的他尚未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未來。
猶記得那一天,他站在醫院重症監護室(ICU)外,對身處重症救護室的父親也是束手無策,當時只感到無助和絕望。而當醫生遞過來那張決定父親命運的紙張——放棄治療並同意出院的協議書時,他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彷彿凝固了一般。那是他做為家族長子必須要面對的情況。
自己顫抖着手試圖握住那支筆,但無論如何努力,手指就是不聽使喚,根本無法握緊。好不容易握住了筆桿,可那劇烈抖動的手卻使得筆尖根本無法在紙上留下清晰的字跡。那一刻,他深切地體會到原來自己的名字竟是如此難以書寫,每一筆每一劃似乎都承載着千斤重擔。而眼淚模糊了雙眼,根本止不住。
如今看到眼前這同樣悲傷無助的朱麟,朱厚照內心深處的那份同情被瞬間點燃。他轉頭看向身旁的陳敬,話語低沉又帶着一絲憐憫說道:“陳敬,去太醫院一趟,告訴吳傑,讓他去成府一趟。”
陳敬見此忙道:“萬歲爺,不如再另選其他太醫吧。”
朱厚照道:“人命關天。”
陳敬聞言連忙跪下道:“主子,國家有制度,這不合規矩。”
朱厚照道:“有甚規矩,去吧。”
陳敬聞言又要再諫,見皇帝態度堅決,只得叩頭而出。
朱厚照對着朱麟道:“你且回去,好好照顧成國公。”
朱麟領命又是叩頭,這才退了出去。
朱厚照見朱麟雖低着頭,但是臉色淡白,腦海中忽然想起來一句話:望之不似長壽之人。
守在殿中的張宗說見朱麟快步出去,心中不免暗罵道:“你他媽整日花天酒地,想不到還想着你爹!”忽然間似乎明白了什麼心中再罵道:“你他媽的為了富貴真是什麼事都乾的出來。”
看向簾內心中更是生氣道:“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有那麼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