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時代的眼淚
季凝靜靜地看着褚裊,看來她的心結要打開了。
褚裊開始說起她自己的故事。
她父親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老師,當年她還小,很是為有這樣一個父親而驕傲。
在那場革命中,她父親被打成另外的派系,然後工作被奪,風光靚麗的人生全沒了。
不僅如此,還被造反派掛上一塊小黑板,上面寫着他的名字,在他的學生面前遊街示眾。
那段時間出於對她的保護,媽媽帶她回了娘家。
等回來以後,她就發現爸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再也不是之前那個溫柔給她講故事的爸爸了。
他一直鬱鬱寡歡,眼神空洞,得了一種心理疾病。
家裏人不懂,老是勸他,你心情不好,你就吃好一點,穿好一點,多出去走走就好了。
後來爸沒了以後,她看了很多書,查了很多資料,才知道,她父親的病叫做抑鬱症,根本不是吃好穿好能解決的。
那一年,凄風冷雨,天寒地凍,才九月,就已經寒風瑟瑟。
褚裊站在橋上,匆忙出來,身上只披了件單薄的衣服,眼眶紅透了,腳上一隻鞋也跑掉了,“爸!”她撕心裂肺地大喊。
褚父回頭,粲然一笑,“對不起,裊裊。”
“爸是愛你的。”
他的聲音弱得彷彿被風雨吹散了,越來越細弱,“但爸實在撐不下去了,原諒爸爸……”
褚父再眷戀地深深看了她一眼,像是他在這塵世最後的唯一的牽絆,“裊裊,你要好好長大。”
說完,“咚”的一聲,義無反顧地跳進了冰冷的河水裏。
“爸!”
那年還小的褚裊牢牢記住了這畫面,午夜夢回,不知道多少次被痛醒,睜開眼,被單都是濕的,只能蜷縮一團。
回想起父親生前,得抑鬱症的那段時間還忘叮囑她,“褚裊,你要好好念書,好好念書才有希望。”
那時候的她年少無知,什麼也不懂,只冷冰冰地落下幾句,“好好念書做什麼,以後像爸一樣嗎?”
有時候她都在想,如果爸沒有讀這麼多書,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了。
看她的好朋友,張佃戶家一直都過得好好的。
冰涼的被窩裏,她止不住地落淚,捶着要碎掉的胸口。
可父親已經死了,只剩下了深深的懊悔。
有些話再也收不回了……
爸會以為是自己拖累了女兒,成了女兒的恥辱吧?
她望着冰冷的空氣,想像着父親的音容笑貌,聲音哽咽了。
多麼,多麼想告訴他一句——
“爸,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錯了。”
上了高中,有一次褚裊去打水,聽到柳思穎在和另外幾個同學議論她的父親。
“我聽說褚裊的父親很有學問,很厲害呢,據說是我們村裡讀書最多的人,你看褚裊成績就挺好。”
柳思穎聽了,拿手掩着唇,壓低聲音,“可你們不知道那件事嗎?”
“哪件事?”
柳思穎:“她爸被處理了啊,還當著他學生的面前丟盡了臉,當年我還小,但想想都怪丟人的呢。”
“啊?還有這事,難怪她從不提起她爸,看來也是覺得丟臉吧。”
“那也沒辦法。”柳思穎攤手,“一個時代一個規則,誰叫她爸不遵守那個時代的規則呢,他就不應該讀那麼多書,槍打出頭鳥。”
褚裊像個炮彈似的沖了出去,帶着滿腔的忿恨,騎坐在柳思穎身上左右開弓。
她這不就是說她父親該死嗎?當年父親明明待她不薄啊,看她是養女,還給她減免了學費。
蔣芝芝和羅曉涵都聽呆了。
虧她們當初還覺得柳思穎可憐。
只有季凝靜靜地站着,想當初她也是覺得季薇可憐,而褚裊這件事和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有異曲同工。
這當真驗證了一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啊。
“高中的時候,柳思穎這個人很會做人,所以同學們都和她關係很好,認定是我這個人不好,不過是說了我父親兩句,我憑什麼發這麼大火,這是完全不符和人民團結的。”
羅曉涵和蔣芝芝卻覺得無語了,任誰遇上侮辱自己父親這事兒能淡定?
她們還覺得褚裊打輕了呢。
“還有,柳思穎跟我是一個村的,其實她的養父母對她是很好的,但她卻處處宣揚不是親生的,養父母對她不好,靠這個來博取同情。”
羅曉涵和蔣芝芝眼圈都紅了,握緊褚裊的手,“對不起,是我們誤會你了。”
回頭,“還好有凝凝,要不然我們現在還在犯錯。”
褚裊搖頭,“不關你們的事,可能我也有點自命清高吧,這些年我都不屑於去爭辯這些事,總覺得如果被柳思穎三句兩句蠱惑,那也不是我值得信賴的人。”
現在把埋藏在心裏許久的話說出來,她心情要好多了,感激地看向季凝:還好有她,這些年這些話就像一個炸彈,埋藏在她心裏撐得她要爆炸,連同她對父親的愧疚一起。
“來,我們來做一件事。”季凝神秘兮兮的,她望向褚裊,“你有和你爸寫信的習慣嗎?”
褚裊遲疑了一下,“有。”
她拿出一個鐵盒,裏面都裝滿了,全是給她父親的信。
這些年,她只要睡不着了,就會爬起來,攥着筆寫信,心裏傾訴着對父親的思念和愧疚。
“我帶你們去個地方。”季凝笑容莫測。
“可是現在這麼晚了出去會不會來不及回來啊?”羅曉涵表示擔心。
季凝勾唇,“不會的。”
四人來到學校門口,門口停着一輛白色的奔馳,隨着車燈亮了的那一瞬,另外三人CPU都要燒了。
其他的車,她們恐怕不怎麼會認,但這一個圓圈裏一個人,是耳熟能詳的奔馳啊。
這得要多少錢?!
蔣芝芝一向明亮開朗的臉這會兒僵硬得跟機械人似的,“你……你的?”
“嗯吶!”季凝爽朗一笑,“趕緊上車,要不然真的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