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何其殘忍

第170章 何其殘忍

高台自裂縫處傾斜的那一半,在江逢寧猛地撲過來前徹底斷開。

晏難於即將墜入的深淵中抬頭。

彷彿在搖晃不止的天地間,江逢寧還是一隻手拽住了他的手臂。

有新鮮的血沿着她垂在風中的衣袖滴下,同雪一般無聲落在他的臉上。

江逢寧趴在斷裂的邊緣死死抓住他,心急如焚,生怕手指在此時就會滑脫。

她深重地喘息着,邊用力拉他,邊急聲道:“快上來晏難!...快上來!”

但她隨即就感受到了手心下晏難毫無氣力的筋脈。

江逢寧陡然間怔住。

緊接着逐漸模糊的眼中淚如雨下。

被血跡染紅的唇瓣無助地顫抖起來,她霎時間帶着哭腔道:“對不起…對不起晏難…對不起……”

她不該給他下藥的……不該給他下藥的……

後悔的巨痛砸下,她哭着更加用力地抓緊他,語無倫次地哽咽道:“別怕...我拉你上來...你別鬆手...我馬上拉你上來……”

她的淚落在他的臉上,比起她的血,是另一種抨擊心臟的疼痛。

她受傷了,她拉不住他的,只會被自己拽下來。

晏難眼底凝起眷念和不舍,深深地望着她,漆黑漂亮的眼珠一動便濕潤地笑起來:“不用說對不起。”

話落,他抬起另一隻手扳開腕上她的手指,臉上依舊笑得輕鬆和艷麗:“不要怕,江斤斤。”

“不要!晏難不要!”

江逢寧害怕極了,瘋狂地搖着頭哭喊求他,拚命地想收緊手指的力道,身體因此往前傾出一大截。

晏難眸色一深,手上旋即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下一刻,江逢寧手中一空,晏難在她眼中疾速下墜。

“晏難——”

凄厲的喊聲中,江逢寧身體往前撲去,還要試圖抓住落下去的那人,卻被一隻手拉了回去。

下一刻,最後的爆炸聲巨響衝天,千瘡百孔的抱月台在巨響中徹底塌倒。

塵灰與亂石平靜時,蒼涼的夜色與風雪掩蓋,只剩一片亂石與屍體堆積的廢墟匍匐在沉默的雪山下。

提前一步藉著長階滾下來的容生和江逢寧萬分的僥倖,生生躲過了此劫。

容生一身血跡,回頭盯着身後的廢墟看了很久,隨後才艱難起身,抱着昏迷的江逢寧離開。

手上也沾滿了江逢寧身上的血。

對境帶着人來了,來晚了一點。

但回頭一望,誰都晚了一點。

就是晚了一點,才恰恰好,因果相應,頭尾銜接。神奇之如一場令人心驚魄動,轉身又覺得荒誕可笑的戲劇。

……

回到四處狼藉的城中,對境找來了醫士,卻見同樣死裏逃生的容生瘸着一條腿要出去。

對境叫住他:“大人要去哪兒?先讓醫士給你處理一下身上的傷吧。”

院中的殘火下,年輕男人微微側頭,明銳英俊的臉上是浸着血的傷痕。

冷寂的眉眼處落下滿滿憊色的陰影,肩頭落雪,往日裏筆挺雍貴的背影在今夜竟有一絲微頹的弧度。

夜色里,容生冷清低啞的聲音說道:“不必了,我先去找個人。”

話落,對境就見他一步一步走出了院子,整個人沒入了風聲蕭蕭的黑夜中。

——

十伏忘沒來得及走遠,抱月台處接連的爆炸聲讓他匆匆折返。

此時,他站在抱月台的廢墟下,看見了無數具被壓在石塊下的屍體,其中也有他無比熟悉的白衣鬼衛。

所以他沒有看錯,方才從高台上墜下來的那個人,真的是晏難。

得出這個答案,十伏忘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些慌張,心口接着又澀又痛地跳起來。

他抬步朝廢墟中走去。

心中想,既然一切有了江逢寧,那麼晏難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紅石頭出現,那麼他回家必定是有機會的。

當初不就是讓他早早殺了晏雲台,他就能回家嗎?

所以晏難是死還是活,都於他沒有一絲一毫的影響。

可是他也不知道,此時自己為什麼要俯身去搬開一塊又一塊的石頭,不停地在一片巨大的廢墟中尋找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站在不遠處的緣無迭無情道:“門主,這下面不可能有活人。”

聞聲,十伏忘蹲下來繼續掀開一塊石頭,搖頭低聲道:“不,他的命大得很,他不會死的。”

但接下來一具又一具的陌生屍體在腳下被翻出來,十伏忘也不知道這些話是說給緣無迭聽,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轉身,踉蹌着接着去另一處翻找。

直到後面,身上白衣染成臟黑的赤褐,十根手指指節都破皮潰爛,他才在一處傾斜的石塊下看見滿頭是血的晏難。

沾滿霜雪的睫毛輕顫,十伏忘鬆了緊提着的一口氣,他就知道,晏難不會就這般輕易地死了,而且是死在江逢寧前頭。

他隨即勾起輕嘲的笑,抬起酸軟的腿,過去將人半拖半抱從石塊下挖出來。

然而,突然之間,頭頂一塊巨石鬆動,帶着碎石和塵灰塌下。

在沒反應過來前,十伏忘就已經撲身過去。

一整塊沉重的巨石砸在後背,五臟六腑瞬間移了位般,一口鮮血頓時從十伏忘口中噴出。

他咬牙跪身,用身體擋在了晏難上方。雙掌間的內力化解半成石塊砸落的威力,但在骨頭彷彿碎裂的劇痛下,撐起來的雙臂止不住地發抖。

過來的緣無迭立即搭了一把手,身上的巨石被兩人勉強掀開。

喘息間十伏忘唇間又嗆出絲絲血跡。

他斗笠下的眼睛盯着晏難的臉笑,輕聲呢喃:“救命之恩還了,往後不欠你了。”

隨後撐起一旁的廢石艱難站起身來,擦去唇邊的血跡,叫緣無迭將人背起來。

“走,離開這兒。”

自己邁開虛浮的腳步先走在前方。

緣無迭背上人跟上。

而身後的廢墟中,靜悄悄地落下了一朵的梔子花。

如同開在廢墟中的,也如同開在大雪中的。

容生帶着人過來,直至即將天亮時才找到徐觀南。

他看到了緣無迭留下的梔子花。

多年的默契,表達的深意容生當即明了。

晏雲台從一開始就與藏頭門藕斷絲連,而他也沒有看到晏雲台的屍身。

還真是命大。

活着也好,活着他才好替徐觀南報殺身之仇。

容生捏緊了手轉身,指尖一夜凍枯的花朵擦過髒亂血污的衣袍,低旋着飄落在了腳下的屍體中。

容生將徐觀南葬在了雪山的南面。

冬日可先見第一縷金陽,不至於太冷。春天來臨時,可有清溪如琴相伴,一個人也不至於太孤單。

待他日抱月台重建,徐觀南不用再登上抱月台,抬頭即可見滿天星輝之中耀眼的皎皎明月。

簡單普通的木板上,容生蹲在雪地中沉默地刻碑。

刻刀下木屑如細沙輕灑,從曲起的手指下,被風一吹,就像輕煙散入茫茫白雪。

十幾歲時,從小就自卑少話的徐觀南對容生說出口的第一個願望,便是想去抱月台上看月亮。

但他的身體斷斷是爬不得那樣高的地方的。

容生那時只是看着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遺憾,然後承諾道:往後你身體好了,我陪你一起去。

其實那時候,容生不是沒有辦法帶着他上去一趟,只是大夫又說他吹不得一點風。

後來徐觀南便沒有再提過。

事實上,後來,是沒有後來了。

他不知道昨日的徐觀南是怎樣爬上那些長階的。

幼時願望實現的地方,卻成了他的葬身之地,何其殘忍。

刻完最後一筆,容生站起身,垂眸靜靜地凝望着腳下新土掩蓋的墳塋,直到冷風將全身吹得沒有一絲知覺,他才轉身離開。

身後靜默立在風雪的木碑彷彿也在對他不舍地目送。

待人走遠消失,風雪一轉,親密地撲向木碑,只見上面刻着字兩行:

摯友徐觀南之墓。

朝啟十四年冬二十五,商跡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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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我的必死男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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