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被劫入林
秋天無聲無息地悄至,秋雨綿綿不絕,這是我來衛斯理高中的第二天,我命大未死,一早也沒發生什麼異事。正是活動課時間,我略感無聊,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發獃,外面雨雖然不大,但究竟不適宜戶外活動,所以同學們也大多停在教室。高一的學生,半大不小,雖不像小學生一樣打打鬧鬧,但喧嘩吵鬧卻是不免的。我發現張亦然縱不是個淑女,也算一個“書女”,每次見到她,總是抱着書本不放,靜如處子。我在無聊兼好奇下,走到她身邊坐下,笑問:“看什麼書呢?”張亦然笑笑說:“你不會愛看的!這本書叫《南華經》,是道家經典著作。”我嘆道:“《莊子》啊?你還真是勤奮好學!看出是蝴蝶夢莊周,還是莊周夢蝴蝶?”張亦然臉上依舊朦朧着她那若有若無的微笑,說道:“我生來比較笨,只好用勤奮來彌補不足了。至於莊周和蝴蝶,很顯然,蝴蝶是莊周的前世,莊周是蝴蝶的今生,兩者本為一體,夢不過是重逢的結節罷了。蝴蝶即是莊周,莊周又何嘗不是蝴蝶?海水是水,江水又何嘗不是水?穿金戴銀的是人,破衣爛衫的又何嘗不是人?”我聽這話深奧的讓人頭大,正不知怎麼回答,忽聽教室門口一個囂張的聲音喊:“五十二班的那個秦月洋,給我出來!”這一聲如平地轟雷,引得班上同學的目光俱移到教室門口。
什麼叫“那個秦月洋”?是哪個無禮的蠻子在那講話?我怒氣橫生,一拍桌子,結果手震的疼了一下,忍住了沒叫出聲,站起后問:“誰在那裏鬼叫呢?我就是秦月洋,有什麼事嗎?”我話音剛落,鬼叫的那位已經走進教室,一眼認清我的方位,大步朝我走來,卻不是昨天讓我手腕受罪的那個功夫小子是誰?我見是他,忙把雙手擱到背後,生怕又被他拿住,吃那平白無故的皮肉之苦。
“我實在看不出你這個蠢丫頭有什麼特別的!”那個會點功夫就不可一世的小子鄙視我說,“跟我走,有人想見你!”
我本來想裝成和他素未謀面,但他一句“蠢丫頭”激的我怒火四溢,打是打不過的,我只好瞪大了眼睛狠狠地鄙視他。
“眼睛瞪那麼圓幹什麼?想吃人啊?還不走等我抱你走嗎?”那傢伙一副傲慢的神情惹人生厭。
其實我這個人最好商量,說難聽點就是沒有主見,只要對方肯好言好語的懇求我,就是吃虧的事我也會一口答應。但是我吃虧不吃硬,像功夫小子這種盛氣凌人的命令,我卻是寧死不屈,當下搖頭道:“我不認識你,不會跟你走的。”要不是懼他身具武藝,我早破口大罵開了:“靠,你以為你是誰啊?天王老子還是白馬王子?要我走我就走,我豈不是成了任你擺佈的玩偶?”
“你不走算了。”那功夫小子似乎已經放棄召喚我,自己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抄起我,把我抱到懷裏,哈哈大笑,“走不走由不得你!”
想他既是個身強體壯的少年,又有功夫在身,這一抄我怎能避的開?我被他抱個正着,看不清楚的還以為我主動投懷送抱呢!我羞得滿臉通紅,生平還沒有與一個男子這樣接近過,段少奇雖然吻過我,但與這位的接觸面積相比還是差的太遠。在眾目睽睽之下,我丟人丟到了家,尖叫着喊:“放開我!放開我!你簡直是強搶婦女,無法無天!”話一出口,我更羞得不敢看同學們錯愕的神情。
“小兩口鬧彆扭,這樣打情罵俏沒見過吧?!哈哈!”功夫小子狂笑連連,向驚訝無比的同學們扯了個謊,然後抱着我張開大步,很快走出教室。
我幾時遭遇過這等尷尬窘迫的情狀?口中固然是無話可說,眼中的淚水亦是不爭氣地墜下,劃過臉頰。
功夫小子心細如髮,心腸卻硬逾鋼鐵,知道我哭了竟然還說:“想用眼淚來打動我?你省省吧!就算你像孟姜女一樣把長城哭倒,老子獨來獨往,照樣不在乎!”
秋雨盡數落在我朝天的素麵上,冷冷的,和眼淚混在一起不分彼此。我終於怕了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壞小子了,小聲討饒說:“你放我下來,我......我跟你走就是了......”說到後來,聲音小如蚊蟻,幾乎連我自己也聽不見。
那壞小子耳力甚佳,竟將我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正要將我放下,卻忽然又動了壞心思,笑道:“蠢丫頭,想要我放你下來,先叫我一聲好哥哥再說。”
泥人還有三分火性,何況我從小驕縱慣了,於是咆哮道:“滾!你愛抱我就往死里抱,倒省的我走路!”
那壞小子一怔,隨即大笑道:“有意思,原來你喜歡被我抱啊?我美人在懷,那就不用客氣了。”
我羞憤無比,閉緊了嘴巴,不想再和這個壞傢伙說一言半語。但是,當我看到他越來越接近學校後面那片樹林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出了聲:“喂,你不會想去那片樹林吧?”那傢伙白眼一翻,不屑說:“我真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宿主,怎麼這麼笨?我走的就是去石子林的路,不帶你去石子林難道還帶你上天嗎?”我到此刻方知那片怪樹林叫石子林,然不管它叫什麼林,江湖和學校都曾有言道“逢林莫進”,我雖然不知林中鬧鬼是真是假,但子不語怪力亂神,萬一真有幾分蹊蹺,我豈不就一命嗚呼哉?想到此處,我猛在功夫小子懷裏一陣掙扎,嚷道:“為什麼要進那鬼林子?你不怕違反校規嗎?”那小子簡直像在我身上縛了一條看不見的繩子,任憑我百般掙扎,他若無其事的置之不理,我也不能從他懷中掙脫分毫。我心急之下,什麼女孩子家的臉面也顧不上了,一通國罵省罵東北罵混合亂打,要是常人,臉皮再厚也讓我罵的無地自容,可他卻喜怒不行於色。當走到那片不知名的湖泊的時,他才猝然發難,把我湖裏一丟,嚇得我心驚肉跳。在我幾乎貼到水平面的時候,他又使出武俠小說中所謂的“移形換影”,一把抄起我,半冷不熱的說:“你若再罵我半句,我就把你丟到湖裏喂怪魚!”我只得把滿腹委屈委屈一下,乖乖的不吭聲,誰讓我孫大聖遇見如來佛,毫無還手之力了呢?
忽然,一件在浪漫主義的電影裏才會出現的英雄救美的場景出現了,只聽一聲“放開那女孩”,前方出現了一個身穿黃色道袍,手拿木劍的怪人。我不由跌破眼鏡,細看那怪人卻是昨天自稱“花樣男子”的祝小原。這祝小原穿的跟電視裏捉鬼的道士一樣,不知鬧什麼玄虛?一想到“捉鬼”二字,我頓時明白了三分,這祝小原莫非是真要捉那白衣女鬼嗎?功夫小子眼高手高,根本不把這個打抱不平的祝小原放在眼裏,自顧走自己的,好似攔路的祝小原是空氣。等功夫小子接近祝小原的時刻,忽然那功夫小子望着祝小原的背後露出恐慌詫異的神色,結結巴巴說:“您......您老......人家來了......”我看出祝小原背後空蕩蕩的連個影子也沒有,這功夫小子難道見鬼了?祝小原回頭一瞅,微微一怔,卻見功夫小子猛起一腳,把祝小原踢進湖裏。祝小原一米八的個頭激起不少水花,這時我才注意到這湖水藍藍的有些奇怪,湖面固然是一覽無餘,但沒有一絲生命存在的痕迹,湖中央似乎有些黑黝黝的。我不敢多看,轉過頭去。
祝小原以“狗刨式”在湖裏保持不沉,怒氣沖沖說:“你小子膽敢暗算叔,等叔跟林中老鬼說去!”
功夫小子抱着我邊走邊冷冷道:“我爺爺才沒工夫聽你瞎說呢!身為長輩,被一個後輩一腳踢進水裏,還好意思張揚?”果然,祝小原聞言似乎有些慚愧,慢慢游上岸來,再不見義勇為了。
“這種不堪一擊的傢伙怎麼保護我?表姐估計被這小子的花言巧語給騙了。”我心裏悲嘆,“悔不該當初一步走錯,考到這個古里古怪的衛斯理高中來!”但世界上沒有甚後悔葯可吃,既來之則受之。
走到距石子林十米處的時候,綿綿秋雨嘎然而止,只是空氣更加深沉陰鬱了一些。我心中怦怦跳個不停,似乎周圍佈滿陷阱,但我感受到的又分明不是殺氣。我閉上眼睛,驀然胸口像被什麼撞了一下,用自己都認不出來的聲音緩緩說:“好強大的上古罡氣!”
功夫小子眼中寒光一閃,凝視着我,說:“秦月洋,你究竟是真傻呢還是裝傻呢?衛斯理高中是你的故地,你難道一點印象也沒有嗎?”
我不明白自己的嘴巴究竟怎麼了,老說一些我自己聽不大懂的話,不禁又是奇怪又是害怕,顫抖着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功夫小子冷哼一聲,似乎對我的肺腑之言頗為不信,卻也不再說話,走進樹林忽然把我往地上一放,說:“跟我來!”我心中又是一陣刺痛,“跟我來”這三個字彷彿是我腦海里潛伏的記憶,每次聽到,都勾起我莫名的憂傷。我心裏算徹底怕了這個小子啦,不敢不聽他的囑咐,只得在他屁股後面當跟屁蟲,趁機打量起這片玄之又玄的樹林來。
林中都是參天大樹,我認不出是什麼品種,樹葉高高的呈三葉蟲狀,樹榦卻如紅杉一般,但要更加筆直高大許多。按理說九月的季節,東北的樹木正傾泄着成堆的落葉,可走進這片樹林,卻如同走進盛夏一般,不僅地上毫無落葉的蹤跡,而且還生長着許多不知名的灌木、野草、蘑菇等物。樹林中的樹木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排列的井然有序,中間攏出一條彎彎曲曲的石子路來。石子路上滿是青苔,給我的白色運動鞋上染了不少菜色。我宛如成了童話里的愛麗絲,漫遊在一個奇妙未知的世界裏。所不同的是,愛麗絲可以擁有許多賞心悅目的驚喜,再驚心動魄起來也不過是黃粱一夢罷,而我卻行走在一個真實的世界裏,微妙地感覺到空氣里夾雜着一絲半縷的不詳。我跟在那個討人厭的壞小子屁股後面,很難說得上有什麼好心情,臉上的淚痕猶在,心裏卻冒出一個不三不四的念頭:這小子膽敢這樣冒犯我簡直是大逆不道!但我隨即又覺得這個想法太過荒唐,我又不是什麼真命天子九五之尊云云的,別人再怎麼冒犯我,都只能說是大耍流氓,而不能稱之為大逆不道。
忽然我的眼前一陣開闊,如陶潛筆下的那個漁人踏過落英繽紛,穿過石洞,忽然看到世外桃源一般。我的眼界豁然開朗,眼前出現了一大片微微凸其的土丘,通體呈青綠色,長滿雜草,雜草中間橫倒豎放着許多石像石碑,不辨龍蛇。土丘腳下是一間小木屋,屋前種着菊花,或黃而俏皮,或白而素雅,或紫而炫目,或紅而熱情,或金而凝香。我感覺這裏倒有些像世外高人隱居的地方,但諒來二十一世紀只有世外,沒有高人。
功夫小子停在籬笆外面,轉過頭來對我說:“好了,到了。”我忽然想掉頭就走,臉上裝出盈盈笑容,說:“原來你帶我來這裏賞菊花啊?人淡如菊,菊淡如水,不錯不錯!我看完了,現在活動課堂應該下了,該放學吃飯了。再見,你保重!”說畢,我快步照來路就走。那壞小子猶如一隻大鳥一樣在我離他一丈遠的時候飛到我身後,一把扣住我是脖子,像拎小雞一樣把我拎回去,低聲在我耳邊警告說:“在這裏我不想對你用粗,你最好給我安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