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不能死
當杜奮帶着同事衝進朗如焜的卧室時,就看到朗如焜雙手戴着一幅手銬,跪在地上,正在用紗布包裹談溦溦的頭,嘴巴里不知道在嘀咕着什麼。
談溦溦躺在天青色的織花地毯上,雙目緊閉,面如紙色。在她的頭側,有一大塊地毯被血染成了污紫。
杜奮示意同事們掩護他,他舉着槍,瞄準朗如焜,一步一步小心靠近。
離得近了,他聽清了朗如焜在說什麼了。
朗如焜將紗布一層一層地裹在談溦溦的頭上,邊裹邊說:“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恨誰?你不要死……”
杜奮看到,就在談溦溦的右手邊,橫着一把手槍。他擔心朗如焜突然暴起,拿起槍來朝他們射擊,因此他把槍口轉了轉,瞄準了地上的那把槍,隨時準備阻止朗如焜得到它。
可是朗如焜彷彿沒有感覺到屋裏已經衝進來人了,他不停地從醫藥箱裏取出紗布來,恨不能把所有的紗布都纏到談溦溦的頭上,嘴巴里不停地重複着那句話:“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恨誰?”
杜奮已經接近他的身後了,他渾然不覺,機械地重複着纏紗布的動作。直到杜奮突然撲上去,把槍抵在了他的後腦勺上,他才停止了動作。
“朗如焜,舉起手來,你被捕了!”杜奮向他宣佈。
朗如焜愣了片刻,然後繼續他手下的動作,將紗布在談溦溦的頭側系起來,系成一個小小的白色蝴蝶結,將多餘的紗布用剪刀剪掉了。
做完這些,他站起來,轉回身,面對着杜奮,冷靜而鎮定。
他說:“你要救活她,不能讓她死,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的!”
杜奮覺得他這個邏輯很可笑,明明就是他傷害了談溦溦,現在他卻把責任推到別人的身上。不過杜奮並沒有與他爭執,談溦溦受傷,他也很着急。
他朝身後的同事們使勁了一個眼色,幾個人衝上來,將朗如焜反銬住。
杜奮一見朗如焜被制服,立即蹲下身,檢查談溦溦的傷勢。雖然她的頭部被朗如焜包了厚厚的紗布,但是仍然有血滲出來。
“溦溦,我是杜奮!溦溦!”
杜奮叫了談溦溦幾聲,見她毫無反應,趕緊把她抱起來,衝著同事大喊:“快通知直升機等在樓頂,溦溦傷在頭部,昏迷不醒,必須馬上送醫院!”
此時,朗如焜已經被帶到了門口。
他聽到杜奮焦灼急切的聲音,轉回頭。他從杜奮的臉上看到了超乎同事關係的那種關切,他的眸光一冷,面籠寒霜。
當杜奮抱着談溦溦經過他的身邊時,他突然出聲,聲音如同冰層開裂:“這位警官,我提醒你,這個女人是我的老婆!你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我會讓你後悔生在這個世上!”
“朗如焜!如果溦溦死了,我也會讓你後悔生在這個世上!”杜奮並沒有停下來,只是轉了一下頭,目光冷厲地從朗如焜的臉上掃過,然後就衝出門去。
直升機已經停在朗如焜這棟城堡式別墅的樓頂上,杜奮將談溦溦抱上直升機,催促着駕駛員趕緊起飛。
這一次行動,因為情報準確,時機巧妙,部署周密,幾乎網盡了龍聯幫在中國大陸的所有高層。
談溦溦這個大功臣,卻因為在行動中受傷,昏迷了一個多星期。
她很幸運,床柱上那根裝飾用的金屬尖頭很短,沒有傷到她大腦中的致命部位。經過開顱清創手術,一周后,她終於在icu病房醒過來了。
眼睛還沒有睜開,她先聽到了一個聲音。
這個聲音聽起來很歡樂,他在講一個笑話:“有一個人買了一台智能電腦,他向電腦輸入一個問題:我爸爸在哪裏?電腦答他:你爸爸正在海邊釣魚。此人大怒,覺得自己上當了,因為他爸爸已經死了十年了。他向客服投訴,要求退貨,客服提醒他:你再換一個方式問一下。此人想了想,向電腦輸入問題:我媽媽的丈夫在哪裏?電腦答:你媽媽的丈夫已經死了十年了,但是你爸爸的確正在海邊釣魚……哈哈!這個有意思……我再找一個更有意思的……”
在這樣的笑聲中,談溦溦睜開眼睛,看到了杜奮。
他坐在床邊,低頭盯着手機屏幕,兩隻手正在忙碌地從手機網頁上找笑話。
“師傅……”談溦溦叫了他一聲,發現自己的聲音又干又啞。
杜奮聽到她的聲音,急忙抬頭,看到她睜着眼睛,先是一愣,隨即大叫着跳了起來:“醫生!醫生!她醒了!她醒了!”
談溦溦皺了一下眉頭,心裏想:你叫這麼大聲做什麼?病床的床頭沒有電鈴嗎?
杜奮激動的大嗓門還是把大夫和護士都招來了,大夫給談溦溦做了一系列檢查,然後說:“太好了,她脫離危險了,也沒有影響到大腦的任何功能!談警官真是命大,大腦貫穿傷極易致命,你不但活下來了,而且沒有任何腦損傷……”
醫生激動於病人的好轉,滔滔不絕地說著。可是他的講述,卻一下子把談溦溦拉回到那一天晚上。
受傷前的事情,如潮水般湧進她的腦海里——朗如焜的二十八歲生日派對,盛大的求婚儀式,碩大的鑽石戒指,那一場與時間賽跑的激烈歡愛,還有朗如焜那不敢置信的痛苦眼神……
記憶大量湧入,令她頭痛起來。
杜奮見她臉色不好,趕緊阻止醫生說下去。
醫生離開后,杜奮站在床邊,看着談溦溦。
而談溦溦則重新閉上眼睛,把臉扭向另一邊,避開杜奮的視線。
病房內靜默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杜奮咳了一聲,又拿起手機來,語氣輕鬆地說:“大夫告訴我,講笑話有助於刺激你的大腦康復,我再找找,看看有沒有更好笑的……”
“師傅,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惡趣味?”談溦溦說話輕輕的,因為傷口還是會痛。
“啊?”杜奮一時沒有明白她的意思,尷尬地愣在那裏。
“剛才那個喜當爹的笑話,人家到死都不知道兒子是別人的,多悲催,你還笑得那麼開心,沒有同情心!惡趣味!”談溦溦說著話,轉過臉來,嬌嗔地瞪了杜奮一眼。
杜奮這才明白她是在開玩笑,鬆了一口氣,說:“這笑話就是這樣寫的嘛,要不然我找一個喜當媽的笑話讀給你?”
談溦溦笑了:“到底是我傷了腦子?還是你傷了腦子啊?哪有喜當媽的?那孩子是他爹懷孕十月生下來的嗎?”
“嘿嘿……”杜奮撓了撓頭,“反應還挺快,看來腦子還是好用啊,算啦!不讀這些破笑話了!願天下的爹都親爹,媽都是親媽吧……”
話說到這裏,也不知道他想起什麼來了,臉色突然一沉。
談溦溦見他變臉這麼快,就問:“怎麼了?師傅?”
“沒什麼……哎呀,你看我,太不會照顧人了,你都醒了好一會兒了,也不知道給你喝口水!”杜奮一拍腦門兒,趕緊拿起床頭柜上的暖水瓶子,跑出去打水。
病房裏只剩下談溦溦一個人,她猶豫了一下,拿起杜奮放在床邊的手機,打開瀏覽器,在搜索欄中輸入了“朗如焜”三個字,按下搜索鍵。
也不知道杜奮用的是什麼破網,屏幕上方的小圓圈一直在轉啊轉,卻始終不顯示搜索結果。
就在這個時候,杜奮拎着暖水瓶子回來了。
談溦溦來不及放下手機,馬上關了搜索頁面,打開杜奮剛才在看的那個笑話網站,假裝自己正在看笑話:“這都是些什麼爛笑話?你都在讀這些東西給我聽嗎?怪不得我不愛醒來呢……”
“那我應該給你讀什麼?莎士比亞的詩?唐詩宋詞?哎呀!你這樣說,我倒想起來了,你以前不是特別愛看那些狗血的言情小說嗎?就是男的特帥,人品又特壞,女人特美,人品又特賤的那種小說?我怎麼沒想起來讀這個呢?不過……那種小說要是讀下來,你倒是高高興興醒過來了,我怕是要吐得暈過去了呢……”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用兩個杯子倒來倒去,給談溦溦涼開水。
師徒二人說著話,病房裏的氣氛很平和。
但是杜奮知道,談溦溦內心一定不會像表面看起來這般和風暖陽。從剛才她那片刻的失神,他就已經看明白了,在他看不到的她的內心深處,傷口很深,她很痛。
這是每一個卧底都要承受的精神創傷,他安慰不了她,只能在她需要的時候默默地陪着她。
他把手伸進兜里,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那是她的戒指!
他把她抱到直升機上后,看到了她左手無名指上這枚巨鑽戒指,想起朗如焜那囂張和狂妄的話:“……這個女人是我老婆,你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我會讓你後悔活在這個世上……”他頓時覺得這枚戒指無比討厭,想也沒想,就把它從她的手指上摘下來,揣進了他的兜里。
可是他又不好扔掉它,因為這畢竟不是他的東西。因此,這些天戒指就一直躺在他的口袋裏,每當他不小心觸到它,就會想起朗如焜那張臉,心裏便會極不舒服。